薛夫人身体尚未复原,走了一会便落在后面含笑打量薛娘子,见她身量纤细,个头却已到薛将军的下颌。父女二人有说有笑品评着院子里的摆设,瞧着其乐融融。薛夫人心中不禁感慨,那么个豆丁大点的小婴儿,现在也开始反驳父亲的话了。
她正感怀,前面的薛将军突然贼兮兮地扫了四处一眼,见这院子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便猥琐地收回目光,猛然伸手推了薛娘子一把,薛娘子没有防备又被身旁的石头一绊,险些跌了个狗吃屎,好在她仗着年轻敏捷只晃了两下便稳住身形。
薛夫人在后面瞧见,气得眉头一皱,低声嗔道:“为老不尊!”
薛娘子愤愤地瞥了父亲一眼,微微颦了眉头便依旧淡然地往前走。不想走了几步,薛将军又笑嘻嘻地来推她,这次薛娘子有了提防,一闪身躲了过去。
薛将军见自己失手,颇有些失落地扭头看了看自家娘子,见她只是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赧然跟上女儿继续往前走。
这般转过一从木槿,前面便现出一亩池塘来,几簇莲叶随波荡漾,薛将军站在薛娘子身后道:“濯清涟而不妖……,下一句是什么?”
薛娘子一呆,暗想:“爹问这句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这不过是平常的一句诗文,莫非……还有什么深意不成?”兀自想了半天,越想越远。薛将军等了半晌见女儿不知道神游到那里,忍不住清了清喉咙正要训话。
薛夫人在身后忍着笑道:“你爹是问你上一句是什么。”
薛将军扭头道:“我在考校女儿,你不要胡乱插嘴。”
薛夫人脸一沉,哼了一声道:“你不就是想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吗!”
薛将军一窒,回头瞥见薛娘子还在凝眉思索,心思一转立刻伸手又去推她。薛娘子瞧见水影里父亲的身形一动,忙纤腰一拧往后跳了半步,薛将军扑了个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一下,薛娘子便站在了薛将军身后,她不及细思便伸手轻轻一推,没想到薛将军收不住脚,连跨了两步就迈进了池塘。
站在后面的薛夫人笑得直不起腰,见薛将军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自己,忙忍着笑道:“快拉你爹上来。”
薛娘子暗想:“我若去拉他,他肯定不甘心,势必要把我也拉下去。若是旁的,我且让他一回,这也没什么。譬如我娘,我明知道她刚刚仗着受伤哄骗我,但也给她亲了两下。只是现在这池水这样冷,我才不要下去。”这样一想便道:“娘,快来帮我。”
薛将军忙道:“你娘身上有伤。”
不想薛夫人心里也怕他没轻没重地把薛娘子拉进水里,忙笑道:“快上来吧。”说着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与薛娘子合力将他拉出来。
薛将军本想借力把薛娘子也拉下来,见薛夫人也走了过来,略思忖:“九儿必不忍心女儿落水,我若硬拉她难免会扯到她的伤口,算啦!”
那边薛夫人早吩咐薛娘子:“快去给你爹拿双干爽的鞋袜来。”
待薛娘子快步走远了,薛夫人才低声责备道:“你呀,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十三岁的小孩子一样玩闹。现在被人家推河里了,高兴了吧。”
薛将军嘻嘻一笑:“小丫头使诈。”瞧见薛娘子的身影不见了,这才凑过去低嗅着夫人的粉颈道:“夫人,常言说得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都好几天了,你就可怜可怜为夫吧。”
薛夫人一记粉拳打在他肩头道:“这都是那些臭男人编排妇人的,你也好意思自比。”
薛将军涎着脸道:“对呀,这本就不是说我,是说你,虎狼之躯……哎呦,狼大姐饶命,虎大娘子饶命。”
不一会,薛娘子捧着鞋袜回来,正瞧见薛将军对着薛夫人不住地作揖讨饶,薛娘子扯了扯嘴角,学着薛夫人的口气小声嘀咕道:“撩完了小的,撩大的。一天总要挨三顿打,唉,你这个当爹的什么时候能长大呢。”
不一会儿薛将军换了鞋袜,蝉虾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知府家的两个小娘子说好了今儿要来寻大娘子一起玩,瞧着时候不早了,也该准备一下了。”
薛将军和薛夫人听了立刻欢喜起来:“对呀,快,快去给你们大娘子挑件漂亮衣裳,小冤家,喔,这么快就有朋友了。”
薛娘子脸一沉,暗想:“也不知道爹娘什么时候能长大,能不能不要这样天真。我不过偶然在这里做客一两日,能教什么朋友,不过大家打个招呼认识一下罢了。”
薛将军和夫人却不这么想,欢天喜地地打发蝉虾和小红给她梳了个双垂髻,见她身上穿了件青色底,绿色缠枝花纹的绸缎袄裙,薛夫人不由大吃一惊,嗔怪道:“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怎么能穿这样老气的衣服,连你外祖母都不要。”。
说着让蝉虾拿了身水粉的梅花马面裙,没想到薛娘子时常四处走动,也不大注意遮挡,肤色比平常女孩儿略深了些,这水粉的衣服一上身,薛夫人便叹了口气:“以后出门要带锥帽了,小姑娘家家的,要把脸养得白嫩嫩的才好看。”说着悻悻地又拿了件水蓝的比了比。
薛娘子听了这话,脸一沉道:“算了,我还是穿我的玄色箭袖好了。”
薛夫人忙缩了手:“就这件吧,这件也挺好看的。”虽说是青色的,但是缠枝的线拧了金丝银线,瞧着也还算得上---沉稳贵气。
薛夫人又扯了扯裙裾,这才喜滋滋地赞道:“咱们家闺女真是美若天仙。”
薛将军便点头道:“长得肖我更多一些。”
薛娘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忙将裙摆一提,快步走了,身后还隐约飘来薛夫人的声音:“你看这小冤家,有了自己的小朋友,连爹娘都不要了,风一样的就跑了。”
薛将军则高声道:“咱俩个赶紧避一避,小孩子们说不定要游园,遇到咱们一定会觉得拘谨。”
薛娘子不由轻嘘了一口气,暗想:“也不知道别人家的爹娘是不是这样。”
薛娘子一面想着一面快步去了前厅,正遇到刚刚进府的小娘子们。
薛娘子打量着几位姑娘,不由暗暗乍舌,心想:“昨儿递帖子说不过两人,如今倒有四五个。”
这时知府的长女儿曲秋纹领了小姐妹先见了礼,这才介绍道:“这是我家表妹彭殷,她父亲在京城吏部做郎中,这一位是陈总兵的幼女陈萱,这位是我的妹妹秋莹,那边是督学的长孙女苏长婉。
薛娘子忙与她们一一见了礼,见她们多穿了靛青色、赭色的衣服,只在衣襟袖口处绣了鲜艳的缠枝花纹。薛娘子心中暗暗赞赏:“只有那些八九岁的小童才喜欢水粉,翡翠……”
几个人各自坐下,因与薛娘子不大熟捻,又想着她身份尊贵便都等着她先开口。不想薛娘子性格内敛,扫了诸人一眼,暗想:“我且听她们说些什么再做计较。”
于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娘子们便十分诡异地坐在前厅静悄悄地喝茶。薛夫人拉着薛将军躲在侧面瞧了半晌,薛将军忍不住小声道:“如今的小娘子们比我小的时候沉静了许多啊!”
倒是薛夫人通透,一瞧诸人神色不由心往下沉,暗想:“听我娘说,我不会说话的时候便晓得对照顾自己的大嫂和四嫂谄媚了。大嫂与娘虽然有许多龌龊,可每次有了好吃的、好布料,头一个想到的总是我。这些固然有她人品高洁之处,说到底还是我嘴巴甜晓得讨得她欢喜。”
这样一想不免忧心起来:“大娘子日后是王妃,辈份比圣人还要高,虽然没什么人要她去讨好,但这样不善交际,终是不大妥当。”
薛将军看了一会,便觉无趣,扯了扯薛夫人道:“走吧。”
前厅的小娘子们正值青春烂漫,这般待了片刻便如坐针毡。陈萱和曲秋莹都是家中幼女,性子本就有些跳脱。苏长婉便不停地拿眼去瞄她们,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曲秋莹便忍不住要嗔怪她。一旁的曲秋纹一直盯着妹妹,见状忙清咳了一声,捏了茶盏浅酌了一口。
她这边身形一动,曲秋莹和陈萱都忍不住去看她。
曲秋莹便借着杯子的遮挡,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
吓得曲秋莹和陈萱都低了头去喝茶,不敢再乱动。
正座的薛娘子十分沉得住气,足足喝了一盏茶,见大家都不说话,还在心里暗暗纳罕:“果然南边的小娘子们都十分斯文。明日得空,我写封信给陈七娘讲一讲,省得她老抱怨我是锯了嘴的葫芦。”
薛娘子又理了理思绪这才开口道:“我们初到此处,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前厅顿时似滚烫的油锅里掉进了一滴水珠儿一般热闹起来,曲秋莹,陈萱和彭殷都争着介绍当地风土人情,一个忙不迭地诉说西面的鹰嘴岩的风景独特,一个含笑说着城东斜楼的点心可口,彭殷将手里的帕子一挥道:“哼,都比不上意蕴阁的陈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