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残,转眼又到夏光时节。
因为与小马仔六耳走散,吱吱前往女儿国的路途便显得格外坎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越往西走,各种妖怪的根据地便越密集,看起来反倒像是天子脚下好做事一样。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当过了多少个洞府的临时工,总算是让她走到了一处熟悉的地界——通天河。
“径过八百里,亘古少人行。”
吱吱站在刻了“通天河”三个大字的石碑前,心情十分惆怅。通天河浩浩洋洋一望无边,白浪翻滚,沿岸的石头被浪花经年久日地拍打,被磨得光滑又圆润,前不见帆,后不见村,可见想要渡过此河有多么难。
“唉……”
“唉……”
咦?!
吱吱一愣,刚刚在她叹气的时候似乎还有另一个人在叹气?吱吱屏息,小心地将脑袋探向石碑之后……
“啊!”
“哈!吓死宝宝喇!”
在她探头去看时,石碑之后藏着的另一个“人”正巧也伸出了脑袋望过来,那一瞬间他们正好大眼对小眼,猛地都被对方的眼睛吓了一跳!
吱吱的第一反应就是变成小白鼠,揣着小肚子向滩涂挖洞,藏起自己的小脑袋。可她静静地等了半晌后,除了不断传来周围螃蟹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再也没听到其他动静。
难道是幻觉?
吱吱把自己脑袋扒拉出来,甩了甩身上是沙子,蹑手蹑脚地扒着石碑望过去。
这一看可就把她逗乐了!
只见沙堆里一只肚皮朝上的千年老鼋正费力地划拉着它的四肢,企图翻过身来,可它一旦听到一丁点儿声响,就立刻将脑袋、四肢和尾巴缩回龟壳内,一动不动。
居然是一只比自己还胆小的老鼋!
吱吱幻化人形,嘻嘻笑着折了一根长长的芦苇茎,伸到老鼋的壳里挠了挠。
“老龟呀,您这是在晒肚皮还是翻不过身来呀?”
“哼,不用你管!你奏凯!”龟壳内老鼋闷闷的声音传来。
哎呀呀,自尊心还忒强!吱吱蹲下身来,笑得和乐又友善,“老亀大爷,今天天气特别好,要不,让咱帮您翻个身,顺便晒晒龟壳吧?”
“好呀好呀!”一个缠着水草做头发的鼋头倏地从龟壳中冒出来,一双多黑少白的大眼睛占据了整个脸部的三分之二,乍一看上去还真有些恐怖,不过,当你看到它那纯真又乖巧的眼神,便绝不会再感到畏惧和害怕。
吱吱笑眼弯弯地拍了拍胸膛,站起身来开始撸袖子,老鼋冒出来的脑袋乐得不住地点头。
“哈!”
纹丝不动。
“咳。”吱吱挠了挠脑袋,“只是热身而已,再来一次!”
“呀!”
纹丝不动。
“呼呼……那个……可能角度不对,等我换个着力点。”
老鼋眼神中有了失望,却还是点了点头。
“啊啊啊——”
“动了动了动了!”老鼋止不住兴奋,四肢配合着扒拉,支撑不到三秒钟,力竭的吱吱瘫软在地。
“呼~呼~对不起!”喘着粗气的吱吱愧疚地道歉。
老鼋摇了摇头,没说话,默默将脑袋缩回了壳里,大大的眼角,有亮晶晶的泪水划过。
又不知过了多久,深感鼋生绝望的老鼋委屈地缩在龟壳里,悲伤地觉得,或许它此生都只有静静地在岸边当一只风干鼋,然后被凡人捡回去炼龟苓膏这一条路了。悲从中来,不可抑制的它正要嚎啕大哭之时,突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难道命运之神终于要眷顾它,让它一朝得道走上鼋生巅峰了吗?内心一片电闪雷鸣的老鼋迫不及待地伸出了脑袋。
“嗨呀!”
老龟只见先前那个灰溜溜跑掉的小姑娘打着赤脚,在滩涂跑来跑去,在距离它躺尸地点旁边堆起了一个小小的石堆。此刻的她正抱着一块超级巨大的石块,一步步艰难地朝它走过来,干净的白衣裳上全是泥渍和黑点。
她这是要干啥呀?不明所以的老鼋眨了眨眼睛,继续盯着倒立着的吱吱。
干一会儿歇一会儿的吱吱终于制作完成了她的杠杆,当她满脸泥巴地扛来一根粗木,并将粗木插在老鼋龟壳和泥地的隙缝中后,满眼亮晶晶的吱吱精力费尽,两眼一合,趴在老鼋的肚皮上甜甜地睡着了……
嗐,这个小姑娘!
终于弄明白吱吱打算干什么的老鼋老脸一红。
嘤!老鼋的肚皮不能随便摸好么?!活了一千年多年了,被誉为通天河一怪的它居然怪名不保,在岸上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床给睡了!啧,感觉略微妙,有点怪怪哒。
唉,看在她费尽全力想帮它翻个身的心意上,它就大方地原谅她吧!
第二天,日上三竿,风轻日暖。
野外昏睡中的吱吱擦着口水醒来,昨晚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烈日酷暑的日子里,她吃到了清凉下火的冰镇龟苓膏。轻轻咬一口,滑溜溜的,甜甜哒!可是,大地突然的一阵颤抖,让她在对十二级地震的担忧中惊醒了……
然后,吱吱看着缩在壳里瑟瑟抖得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老鼋,明白了她昨晚睡梦中听到“不要吃我不要吃我……”的哭诉声大概、也许、可能并不是幻觉。
“1、2、3!起!”
“嗷呜嗷呜嗷呜!”回应大喘粗气的吱吱的是像疯了一样的老鼋在岸边欢天喜地爬来爬去时发出的欢呼声。
它终于翻身喇!
看到老鼋重获自由,吱吱也开心地咧开了嘴。
吱吱收拾了东西,换洗了衣服,背起她的小包袱准备重新上路。
“咳咳,小姑娘,你要到哪里去?”老鼋故作老成地爬了回来,只是它的形象早就在它昨天探出脑袋雀跃地喊着“好呀好呀”时已经崩坏,现在想到要挽尊根本来不及了。
“噢,我想过河。但这附近好像并没有船家,我想再沿着河岸往上走,再找找看。”朝气十足的吱吱笑眯眯地回答道。
老鼋听完吱吱的回答,两只硕大的黑眼睛为难地眯了起来,小声地絮絮叨叨道:“唉,干什么不好,偏偏要过河,要知道河里还有那只坏妖怪呀!那我要不要帮她呢?算了,如果她提出要我帮她,我也只能帮她一把了,谁让我是通天河最善良最敦厚的老鼋呢?”
哭笑不得的吱吱乐了,老鼋大爷,您丰富的内心活动可以不说出来的,像这样光明正大地表扬自己真的好吗?而且您都这样说了,她怎么好意思麻烦您帮忙呢?
“小丫头,你帮了我一次,所以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要求。”老鼋无比郑重地提出了他的建议,“你说吧!我可以提醒你一下,我可以载人过河。”这不就是明显地告诉吱吱它能帮助她过河嘛!
吱吱笑眯眯地刚要摆摆手,突然一拍脑门,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绕着老鼋来来回回转了三个圈儿。
“老鼋大爷,您是不是一直居住在通天河的原住民?”
“嗯。”咋啦?
“您是不是在这里修炼了一千多年,会说人话通人性,可就是修不成人身?”想不到啊想不到,她遇上的居然是那只驮着师徒几人过河后来就将他们翻下水的老神龟!
“啊!是呀!难道小丫头你知道老龟我该怎么做吗?”
吱吱蹲下身来,和老鼋齐高,认真地望着它充满期待的双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谁能解答您的问题。”大圣,你简直不要更爱我哦!我又替你走剧情了呢!
“如来佛祖!”
“西天佛祖无灭无生,能知过去未来之事。不久之后,将会有去往西天取经的师徒一行四人路过通天河,大徒弟齐天大圣孙悟空将会替您赶走霸占您洞府的妖怪,如果您届时驼他们过河,便可请求他们向佛祖问一声,看您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能脱得本壳,修得一个人身。”
吱吱双目亮晶晶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采,从里到外洋溢着一种默默做了好事的快乐和幸福感。对,就是这样,快快渡过通天河吧!我会在女儿国等你们的!
吱吱只是交代了老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见过她的这件事后,便辞别了老龟顺着河流往上游方向走去。她并没有要求老龟驮她过河,一来河底下的鲤鱼精目前是不允许老龟踏入通天河的,她并不想害得老龟在取经组来之前被晒成龟苓膏;二来嘛,凡是与水挂钩的事情,她还是谨慎点好,毕竟当初乌巢禅师那句箴言还在她脑海中打着转儿呢!坐老龟到底不如坐船来得踏实。
只是,志得意满的吱吱似乎没察觉到一件事,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一个人在西行路上走了好几个月了,而取经组的脚程其实和她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他们,他和她马上又要见面了。
滔滔浪响声中,老龟望着吱吱离去的背影慢慢爬回芦苇丛里,一边摇头晃脑地疑惑道:
“灵感大王不是都将唐僧抓住了吗?大圣还能反败为胜,从那美食饕餮嘴里抢下食物不成?”
它想起了那个热衷于烹饪各种美食,惦记着将自己作为龟苓膏的灵感大王不觉浑身打了个寒颤,四肢、尾巴和脑袋通通缩回了龟壳之中。
碧浪翻白,红嘴大鸟低低飞着从河面一掠而过,再次腾空而起时,尖尖的喙里叼着一梭银鱼。
吱吱坐在船尾的小马扎上,帮着渔家翻捡着渔网上新打捞上的鱼,当惊讶的她抓起一尾金色的鲤鱼想船头的渔夫示意时,河面突然不复平静,扑喇喇一声狂响,一个打着旋儿的雪白浪花扑上小船!
站起身的吱吱踉跄了一下,被浪花拍打着从船上翻滚了下去。
“扑通——”栽下水。
泡沫横飞中,有一只手突然一把抓住了吱吱的手腕,一个巨大的泡泡朝她蒙头罩面地套过来,一双湛金眼眸喜笑颜开地垂首看了她一眼:
“小白,好久不见!”
河面上,风平浪静,死死抱住桅杆的渔夫目瞪口呆地看着甲板上,木桶木盆里那些刚刚从渔网上解下来的鱼虾蟹们纷纷长出了脚丫子,“啪嗒啪嗒”纵身跃下渔船,投奔向自由的河流中去……
“妖……妖怪啊啊啊啊啊啊!”渔夫惊天动地地狂叫道。
筋斗云上,心情不爽的悟空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将八戒推了下去。
“八戒,你去看看底下的是不是掳走了师父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