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两个穿着粉罗裙的丫鬟走了上来,向楚瑾瑜揖身,得到允许,便在他对面的桌面上摆上了一个水果盘,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冰箱的小型冷冻器。
步悠然踮着脚尖,巴巴地喵了几眼。
楚瑾瑜余光扫向步悠然,嘴角翘起,“上来吧,这些就是给你预备的。”
步悠然迟疑,还是缓缓走了过去,看到桌面上的盘子里摆着满满的冰镇西瓜,扑鼻的清凉香气,让她被晒得快要晕眩的脑袋顿时清醒。
“姑娘,这是大人特意为您准备的冰饮。”一丫鬟举着茶杯递给步悠然。
步悠然诧异地扭头看向楚瑾瑜,他亦回头与她对视一笑,无害得仿若是真心。
这等举动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绝对会百感交集,感动得令人心潮澎湃,可步悠然知道,眼前的他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无求无欲于他这般野心之人不可能!
步悠然蓦地低头一笑,未接水杯,绕过那丫鬟走至楚瑾瑜的身侧,“大人今日叫我来不会只是看戏、观棋吧?”
楚瑾瑜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眉头微蹙,即刻又舒展开,“步姑娘可还看出本官下一步要走哪里?”
步悠然扫了一眼棋盘,暗自一惊,这是残局?明摆着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思索片刻,步悠然淡淡摇头,“大人高估民女,民女不会下棋。”
楚瑾瑜将手中白棋落下,“在怡红院琴棋书画不是必学?”
“规矩是人定的,亦可因人而改。”步悠然始终保持在距离楚瑾瑜半尺之距。
楚瑾瑜左手捧着棋盒,右手再次拿起一枚黑子望着棋盘,迟久没有落下。
起初还以为他在思索这枚棋子的落处,到后来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开始发呆,最后步悠然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根本忘记了步悠然的存在了……
整整一刻,他发怔,她不语。
耳畔处唯有呼呼风声,夹带着身后冰凉西瓜香气扑鼻,以对他的了解,他自是在沉思,只是思考之事,步悠然是绝对想不到的,既如此索性也不猜测,亦不打断,作个“职业”的观棋者。
直到“啪”的一声,棋子和棋盘轻微的碰撞之声。
脑子放空的步悠然拉回了飘忽的神思,看到他落下的棋子,再看向整个棋面,不由吃惊,整个残局竟是被他解开了?
接着便传来他一贯慵懒的嗓音,“本官刚刚为一件事情所困惑,步姑娘可否为本官答疑解惑?”
步悠然还来不及看清他是怎么解开的,又被问及,连忙应道,“大人请讲。”
他站起身,“最近本官经常被一些假象所迷惑,明明那人是敌,可在本官脑海中经常闪现一些画面,让本官误以为是友,甚至比友的关系还要近。你说,本官再看到此人时,应当怎样面对?”
“既然大人都说是假象,心中自有一个认定,纵使民女说什么亦不过是多余。”
“若本官非要听听你的答案呢?”他狭长双眸紧锁步悠然的脸颊,居高俯视。
步悠然毫无片刻停留,抬头,与他眸光相对,“那就以大人心中所认定的那般对待。”
楚瑾瑜狭长双眸微眯,带着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微怒,“是……敌?”
步悠然目光坚定,“不是友,还有一种可能是中立。”
楚瑾瑜目光紧锁,忽地沉下声来,“在本官这里,没有中立二字,不是友,便是敌!”
步悠然下垂的手臂微晃,长袖中的手指蜷缩,手心处泛出汗水,她会不会选择错了?若被他认为敌的话,那后果万万不是她所能承受的!可她更不想承认他的那些“假象”,且不说他是如何召唤起那些本不该有的回忆,以他现在的能力,以他现在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百分百相信他脑子里的那些画面。
所以,他说这些,做这些,无非就是试探。
试探她的立场!
“倘若是敌,会杀了我吗?”步悠然亦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只是内心在呼唤,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楚瑾瑜看向步悠然略显苍白的脸颊,邪魅如嗜血一般地笑道,“本官只是不会再心慈手软!”
步悠然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放于唇角,用牙齿轻咬,许久,“那,麻烦再容我思考思考。”
楚瑾瑜走向桌面上,径自盛了一碗冰饮,并向里面放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块儿,端到步悠然的面前,“步姑娘在这里好好想,本官不急。”
步悠然如同机器一般地接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状态有了一丝丝清晰,她扭头看到一旁等候已久的贾大力走了上来,对楚瑾瑜附耳说了两句,两人便离开了亭子。
……
时间过得很快,步悠然坐在亭内,一阵阵冰凉之风吹来,令她浑身舒适无比,虽没有空调效果,但在古代已算是最佳。
步悠然喝完了手中的冰饮,挑着吃了几块西瓜,抬头一望,四周已被日落而染红,她伸了个懒腰,这才离开了摄政王府。
“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刘万娘拉着步悠然的手,“有没有怎样?”
步悠然笑道,“能怎样?我一个女子!”
“可不能掉以轻心,我可打听得一清二楚,摄政王此人城府深沉,难以揣测,不是你我等人可以对付的。”刘万娘再次瞥了一眼门外,“我才知道就是因为他,你的烟馆才会关门,所以这人应当心机颇深,否则断不会升迁得那么快,听闻现在就连皇上和太后都被他所掌控,整个朝廷唯他一人说了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步悠然极为配合地摇头。
“意味着,这个人马上就要是皇上了!”刘万娘声音压低,“所以,万万不可得罪。装糊涂卖傻,就当吃了哑巴亏,这些都无所谓,不过就是钱财之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妈妈我可看好你的聪明才智,山高皇帝远,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你说呢?”
步悠然点头如捣蒜,“妈妈说得……甚和我心。”
“所以,我都安排好了,马上你就离开京城,去湛州,这里一万两银子你先收好,足够你在那里买下一间小铺子,做点小买卖,能够生存。”刘万娘说着,便拉起步悠然的手向外推,一边走一边还嘱咐,“千万不要想着这个又那个,妈妈我可是在京城有些人脉的,摄政王这件事摆明了就是要冲着你来的,我是看出来了,所以你只要离开以后就会相安无事,妈妈我不仅是为了你好,亦是为了咱们怡红院,你在那边安顿好,待怡红院缓过来一些,我们就去找你。”
“妈妈?步姑娘?”韩晴和东漓刚从外面回来,看到刘万娘急匆匆地推着步悠然,又看到一个丫鬟手拿着包袱,不由纳闷。
“你们俩回去,什么都别问。”刘万娘高声吩咐道,直到将步悠然推上了马车,看着马车离开,这才舒了口气。
“妈妈,步姑娘要出远门?”韩晴担忧地看着车印的方向。
刘万娘瞧了二人一眼,“你们俩今日出门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我们说了,是您忘了吧?”东漓回道。
“是吗?”刘万娘自问,眉头皱在一起,脚步向院内走,“可能吧……”
顺天府尹王珩偏房戚氏一直坐鱼马车内,听到车外车夫低头与她说道,“夫人,刚看到一马车而去。”
“快追上。”戚氏急忙喊道。
此时,天色已全黑,约行了三里地,快到城郊的一家茶铺休息之时,戚氏终于追了上来。
“夫人,人在里面呢。”车夫向戚氏禀道。
戚氏掀起车帘,走进了茶铺,看到里面四方桌上坐着一女子,穿着亦是普通,乍看之下,竟是不敢相信心中惦念的金制烟盒竟是眼前的这个女子所设计,不由再次向车夫确认才走上前去,“姑娘可是步悠然?”
步悠然正喝茶吃点心,抬头看向走来的戚氏,穿着打扮甚为惹眼,想必不是官宦就是商贾之家的哪位夫人,客气回道,“正是,夫人是?”
戚氏笑了笑,坐下身,并未回答步悠然的问题,“看来姑娘是个大忙人,等了好几日才看到你的影子。”
步悠然一听,不由嗤笑,“夫人说笑,”再次吃了口点心,心中隐隐有预感,恐怕下一次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吃上一口东西的时候会很遥远了,她咽下,扫向那端庄贤淑的戚氏,“夫人找我是有事吧,不妨直说。”
戚氏听到步悠然这般爽快,亦是开心,她连忙将心中惦念的金盒之事说与步悠然。
步悠然了然地‘哦’了一声,再次喝了口茶。
戚氏看步悠然没了下文,不由心急,“姑娘‘哦’,是同意,还是没同意?”
步悠然低头浅笑,“不瞒夫人,我这次出远门恐怕是不再打算回来的,所以您还是另找别人吧。”
“不能等两天吗?”戚氏求道。
步悠然缓缓摇头,瞥了一眼已等在门外的车夫,“夫人,时候不早,还是早些回府,晚回去若让人误会了,恐怕不好。”她绕过戚氏,欲走上马车。
“等一下。”戚氏猛地站起身。
“夫人还有事?”步悠然扭头。
戚氏瞟了一眼自己的车夫,他亦是悄然地站在了步悠然的身侧,似两人眼神对接,传达了什么共识。
步悠然刚要有一丝警觉,然而还是动作慢了一步,顿时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
马车在路上颠簸着。
车夫已经不是第一次向戚氏询问,“夫人,不会惹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戚氏瞥了一眼还未清醒过来的步悠然,“我调查过她,根本就没有老爷所说的那么强硬关系,不过都是假象,不然她的烟馆如何被关?现在的怡红院更是生意惨淡。”
车夫听到此话亦觉在理,心中似有安慰。
“谁叫她软的不吃,那就别怪我来硬的。”戚氏一脸狠厉,“只是让她给我制作一个烟盒,她就这般推辞,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掂量掂量自己身份。”
步悠然似从睡梦中醒来一般,隐约听到了戚氏的这番话语,她浑身无力,想来刚刚定是戚氏撒了什么迷魂药,她渐渐睁开双眼,正好从低处看到戚氏那张狠绝的面容,不由无力地笑道,“看来,夫人一定来头不小。”
“你才知道?”戚氏不假思索地回道,愣了一会儿,似被惊吓到一般地向后挪了挪,惊恐万分地看着步悠然那张似笑似讥的苍白脸颊,“你、你、你怎么醒来了?”
“就这么……”她眨了眨眼,“醒来了。”
车夫听到动静,欲停下马车,掀起车帘,“夫人?”
戚氏看步悠然还在与她玩笑,不由紧张的心稍稍放下,“没事,继续回府。”
车夫不安地转回身,听从吩咐地继续向前行驶。
步悠然打量着这辆马车,装饰甚为豪华,且在车内一角还设有一个小冰鉴,上面写着一个‘王’字,仔细搜索脑海,放眼朝中现在得势的大臣中姓王的,唯有两家,其中一家是六品,想来亦不该这般张狂,所以,仅剩下那家必定是顺天府尹的王珩。
她双臂慵懒地一伸,不由枕在脑下,谄媚笑道,“夫人怎地不早说出身份?若知道你是王大人家的,我又怎敢这般随意拒绝?”
戚氏吃惊,“你、你怎知我?”
步悠然抬眉,瞅了一眼冰鉴的方向,“果然是比我的马车舒服多了。”
戚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幡然醒悟,可看到步悠然这般轻松自然,毫无一丝紧张之感,更加没来由地不安,“你,不害怕?”
“为何害怕?不就是制作金烟盒?夫人又不会杀了我?”
“那、那是的。”戚氏点头。
“只是夫人,”步悠然突然一笑,让戚氏看着莫名地心再次一提,“我现在犹如一个瘟神,我开的烟馆倒闭,再怡红院生意日渐惨淡,我所在之处都被一一所管制,怡红院的老鸨刘万娘才认清了这个问题,正打算将我送走,夫人却将我接到你府上,我正愁没个地方消暑乘凉,想必夫人那边有上佳的解暑良品,由此,我还挺感激您的收留呢。”
戚氏听得目瞪,脑子一片混乱之际,车夫停下了马车,“怎、怎么停下了?”
“夫……夫人,前……前面围了……了好多的官兵!”车夫颤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