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吴国师自那日在老皇帝六十大寿寿宴上拜封以后,便日日有人登门,或者受邀,朝中一些大臣见风使舵,看老皇帝对吴国师的宠幸已然超过了宰相,不由猜测宰相大势已去。
自从那日傍晚,楚瑾瑜被叫走了之后,一天一夜未归,直到第三日清晨,步悠然正在院子里做瑜伽,楚瑾瑜托着略显疲惫的身影走了回来。
步悠然此时在做瑜伽的拜月式,她双手合十,马步下蹲。
楚瑾瑜站定在距离步悠然不远处,勾唇淡笑,“这种武功招式倒是没有见过,很是新颖。”
步悠然一听,险些岔气,她撤回腿,蹲在地上,取笑他道,“不如你也来学学,看看这种招式好不好使?”
楚瑾瑜听出步悠然的嘲笑,不由抿唇,没再应声。
步悠然看他脸色苍白,那双总是充满邪气的双眸此时却半是眯着,身体倚靠向门框,慵懒地令人觉得好似快要昏昏欲睡。
步悠然疑惑,“宫内没事吧?”
“恩。”他应了一声。
“那你为何这么久才回来?”步悠然追问。
楚瑾瑜抬了下眼皮,“爱妻今日很关心为夫?不如陪为夫回床上歇息一会儿?”
步悠然身子顿时跳开,“我才刚醒来,哪里睡得着,要睡你自己睡去吧。”
楚瑾瑜淡笑,他扭头对身后那个侍卫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入了屋。
步悠然的目光一直在那名侍卫身上,这个侍卫却好似根本未注意到,也或者说他注意到了却也当作没有看到,他对步悠然颔首,然后转身出了别院。
“阿步,阿步。”甫善与侍卫擦身而过,从院门口欢快地跑了进来,“我刚刚听管家说,给咱们备了一辆马车,说是今日可以让咱们出府。”
步悠然惊讶万分,“真的假的?”
“可不就是真的?”甫善点头,眨着那双大眼。
“那为何我刚刚没有听他说呢……”步悠然拧眉。
“谁啊?”甫善并不知道楚瑾瑜回来了。
步悠然笑道,“管它呢,能出去就好。”
甫善和步悠然二人向门口走去,果不其然看到老管家已然在门口处给他们备好了车子,这与楚瑾瑜的那辆并不同,看起来是新购置的,老管家在吩咐这下人将里面铺设软垫和毛毯,另外还特意令厨子制了一盘子点心放于车上。
车夫是府内的一个侍卫,看起来是一位高手,据管家解释这样可以保他们二人周全。
一路上,甫善十分兴奋,就好似出了笼的鸟儿一般,看看这里,望望那里,“怎么才将近一个月多没出府,城里变化就这么大呢。”
步悠然嘲笑,“你这是心理作用。”
“不是,你看,”他掀起车窗帘子,用手指着外面一家商铺,“以前这里是一家脂粉铺子,现在是卖道家书籍的,那边以前是一家专门卖各种颜色衣裳铺子,现如今只有藏蓝和黑色的。”
步悠然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当真如他所言,她虽记忆不太好,但是一个偌大的京城连卖衣裳的都只卖几种深色系的,而没有其他鲜艳颜色的,实在是太过蹊跷了。
甫善放下车帘,顺手从旁边盘子里拿起一块栗子糕,塞入嘴中,“我们去哪儿?”
步悠然缓神,“先去药店吧。”
“药店?”甫善不解,“你我又没染疾,干嘛去那里?”
步悠然瞪了一眼他,“我身体虚,开点草药。”
“可出来时你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吃着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少说话!”缺心眼的家伙,前两日才刚刚和他说过让他小心府内的人,现在门外边的那个车夫明着是保护他们二人,实际上是监视他们,可甫善严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到什么说什么。当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甫善耷拉下脑袋,将剩下的大半块栗子糕全部塞入嘴巴里。
不一会儿,他突然开始猛捶向自己的胸口,眼泪瞬间飙下,竟然噎着了。
步悠然赶忙让侍卫停下车,正好旁边有一间茶水铺,让其端来一碗水,让甫善喝下,这才得以缓解。
步悠然无奈地看向甫善,最终是将全部糕点没收,省得他最后被毒没毒死,反倒是被噎死了,落得一个贻笑大方的下场。
马车行至城内一间药铺,步悠然吩咐甫善和侍卫都在外面等她,侍卫是不可信,甫善是因为大嘴巴,怕他心中藏不住事。
待入了药铺,步悠然逡巡一圈,未看到铺子里有中医,亦没一个下人,她刚要扬声,却看到一中年男子抱着八岁男童走了出来,“公子要看病吗?”
步悠然循声望去,不由一怔,这……这不是曾经在滇县给她号脉的那个郎中嘛,她记得他当时医术不精,请来了他的叔父,亦是拥有现代医学仪器的那个老大夫。
男子看向步悠然,显然十一年之久,已然将她忘却,况且她现在穿着男装,更是难以唤起他的那份迷糊的记忆。
“公子哪里不舒服吗?”他将男童放在椅上,从桌面上拿出一块点心塞入其手中。
步悠然笑道,“先生的儿子?”
郎中顺着步悠然的目光低头,一脸慈爱道,“是,有些淘气。”
“都这般大了……。”十一年前,眼前的这个郎中好似还没有成亲,可眼下却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了。
郎中一怔,蹙眉,“公子……识得在下?”
步悠然恍然,赶忙遮掩,“不,没有,没有,我刚刚认错人了。”
“我说呢。”郎中笑道,“公子身子哪里不舒服?”
步悠然赶忙从袖口里拿出那纸包的疑似药物的东西,“麻烦您帮我看下,这个东西是什么?”
郎中将此物放于手心出,仔细闻了一闻,又从旁边的杯子里倒入一点水,轻轻地捻开,再探入鼻端。
许久,他回道,“此物里含有沉香,柏子粉,其他的倒没有闻出来。”
“沉香?”步悠然扬声,“有什么功效?”
“助神安眠之用。”郎中答道。
“您确定里面只含有这两种?没有什么其他……毒的物质?”步悠然不敢置信,想不出那丫鬟为何冒着危险只为燃一个安眠的香。
郎中摇头,“是的,也或许是在下医术不精湛,公子也可以拿到别家去看看。”
步悠然蹙眉,“不,不用了。”她咬唇,脑子有些混乱,倘若真的是自己误解了那个丫鬟,那现在岂不是自己就相当于一个刽子手?
“公子,还要不要将这个香料拿回去?”郎中看向步悠然,问道。
步悠然摇头,心中略显失落,对于这个结果她是感到意外的,可是又一想,莫非真的检验出有毒来,就一定会让自己痛快吗?
或许,会比现在更加地痛苦。
待步悠然走出,从药店内室又走出一个人。
郎中赶忙挨靠向自己的孩子,“该做的我都照做了,不知可以解开我儿子的穴位了吧?”
那人走了过去,指尖在孩子的脊背上轻轻两下,孩子登时就扑到了郎中的怀里,“爹,爹……”
“别怕,别怕。”
……
步悠然坐回马车内,甫善看向步悠然,因之前教训,不敢再多言。
步悠然吩咐车夫去城南的一家脂粉店,想到自己曾经买的那个脂粉盒已经没有,而现在楚瑾瑜府内丫鬟们用的质量又稍次一些。
马车绕过一个胡同拐角,正好与另外一辆马车相齐平,而胡同又窄。
不等步悠然说话,那辆车的车夫蛮横道,“让开!”
步悠然没有吱声,车上的车夫亦是没有退让打算。
对面那辆车的女主人掀起车帘,“瞎了狗眼?看不出这是太尉大人的车?”
太尉?
步悠然表示没有听过,她掀起车帘对着车夫问道,“职位高吗?”
车夫扭头对步悠然小声回道,“可以说是与大人平级。”
步悠然了然,可惜平级不平权,御史大夫一定恨死了楚瑾瑜。
想着间,就让车夫让了道。
车子到了脂粉店,步悠然下了马车,却看到刚刚那辆马车也停在了门口处,心中纳闷,不会这么巧吧?
可事实偏偏如此。
步悠然看到一锦绣华衣,满身珠光宝气的妇人坐于铺内椅上,面前放着各种脂粉,店主热情地向其介绍。
步悠然在屋内转悠了一圈,看无人招待,就自己挑选了起来。
那名妇人瞥了一眼步悠然,纤指顺着耳鬓发丝向后一拢,丹凤眼含笑半威,只怕是甚觉步悠然没有一点眼力见。
店主虽已察觉,可来者是客,又不能明着轰人,满脸堆笑,故意引开话题,“夫人最近越发美艳。”女人谁不爱听好话啊,开脂粉店更要有一张会夸人的嘴。
那妇人手捏着手绢掩向嘴角,含笑道,“你道是眼力越来越好,我家老爷刚从宰相大人那边拿回兵权。”
“哎哟,好事。”其实脂粉店老板并不懂拿回兵权到底有多好,但是听到是从宰相手里抽走的,自然一定是好的,“那宰相大人……”
“他?”妇人压低音量,一个冷哼,“大势已去,架空,指望可待。”
脂粉店老板一听,更是阿谀奉承,向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下人走向步悠然,“对不起,公子,今日本店不营业。”
步悠然颔首,也不为难,再次回瞥了一眼妇人,赶忙转身离开。
车内,步悠然一句话不说,心中暗忖,楚瑾瑜这一日一夜未归,估摸着就是到朝中接受解职去了吧。难怪他回来时一脸疲惫……只怕他一定很失落……
回到府内,步悠然下马车,看到这条官道上曾经鲜少的官轿和车子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来回穿往,甚至曾经不敢在宰相门前路过的那些官员,如今竟然还故意在门外聊天,吐痰。
步悠然蹙眉,走了进去,直奔向别院卧房内,看到楚瑾瑜依旧如走时一般睡得酣甜,甚至还有细微的呼吸声,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那总是充满邪气的笑容,狭长的眸子紧闭着,那黑如蒲扇的睫毛耷向眼沿下端,嘴角不笑而上翘。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依然很美……依然让人感到惊心动魄。
这样未尝不好,以前他是只手遮天的宰相,所有大权在一身,必须要时刻紧绷,提着心,可眼下已经被卸任,一下子没有了担子,他终于轻松了……
所以才睡着这样踏实,是吗?
步悠然就这样坐在床榻边上,一直望着……
……
吴国师在朝中越发受宠。
听闻他给了老皇帝一个不死之药的药方,便是取鸡血与针磨捣,再混合磁石,将之涂抹在棋子之上,晒干,将棋子放至棋盘,使其相互碰撞。只是这个药方最为重要一点便是鸡不能是老母鸡,只能是公鸡,公鸡也有天数限制。
如此一来,民间内老百姓家有养鸡的便遭了殃,所有公鸡都被官府收走,老母鸡一下子没了公鸡,相当于鸡没了繁衍之能,这就相当于断子绝孙。一时间,*生意的人血本无归,从地主变为了贫农。
老皇帝对吴国师更为宠幸,听说他见过神仙,还说自己是神仙的使者,于是老皇帝一心想要长生,求仙人保佑,想着百般讨好,将自己仅仅十六岁的女儿许给了他,并赏赐万金作为嫁妆,老皇帝虽身体不方便,但还是亲自到其家中拜访看望。
如此一来,来向吴国师讨好的人更是络绎不绝,送的礼物比老皇帝寿宴那日还要珍贵,可谓是收礼收到手软。
步悠然虽日日在宰相府内,但这些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依然可以飘进她的耳朵。
她瞥了一眼与她一起横排躺在藤椅上的楚瑾瑜,他仰面闭目,那白皙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性感的唇角微上扬。
这时,一个侍卫走了过来,向楚瑾瑜拱手说道,“大人,吴国师求见。”
楚瑾瑜睁开双眸,淡声道,“不见。”
如此绝情的话语却被他说得那般悠然。
侍卫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