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一刻,司徒琰立刻将手里冰凉细腻的手放开,退了一步,心内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颗心。
到底与自己所预料的一样。
世子爷分明是与少夫人吵架,可是如此深的夜又如何放心怀着陈瑾瑜长子(女)的谢梵烟独自出门,所以总会找上来。
而自己只要种上一颗怀疑的种子,日后在世子爷心里,总有一日会开花结果。
戏里戏外,最难辨清的是一颗真心。
明明是如自己所料所愿,可是看到女人陡然如受伤野兽一般惊吓的眼神,司徒琰心内没有一丝高兴。
毁人姻缘,拆散家庭,就是自己如今要做的事。
师父师娘,小师妹,你们在天有灵,又如何看我?
可是,这只是个开始。
“世子爷。”谢梵烟看向前方,月光下修长的身影,司徒琰给她带来的极大的不适和惊惶,在这一刻忽然平息,可是心里却涌上更汹涌的波涛。
她其实只想安安静静的,不想见到谁。
可惜似乎在今夜,注定不能平静。
“过来。”陈瑾瑜沉了脸色,只吐出两个字来,抬起手,伸向谢梵烟。
有那么一刹的犹豫,谢梵烟还是上前,未等近到陈瑾瑜身,陈瑾瑜已经一把捞起前面的女人,揽在自己怀里。
那一瞬的犹豫,陈瑾瑜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是为了他么?陈瑾瑜暗沉的眸子,与司徒琰对视。
司徒琰倒是洒然一笑,“世子爷,这么晚了。该早些让夫人回去才是。”
“多管闲事,你是晔林的人,就该好好呆在晔林,日后没有本世子吩咐,再在晔林以外的地方看到你,那你就给本世子滚蛋。”陈瑾瑜说完,揽着谢梵烟离开。又撂下一句话:“琴师而已。满京城多得是。”
司徒琰神色一丝未变,只是谦恭的垂首,陈瑾瑜的风凉刻薄得不到回应。也不再多说,拥着谢梵烟转身离开。
谢梵烟在陈瑾瑜怀里僵硬了身子,努力忽视掉内心的丝丝甜意,一言不发的被陈瑾瑜带回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心里不安。
可是旋即又觉得理直气壮。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为何要心虚。
直到被陈瑾瑜带回并蒂苑,脂容脂玉带着几分忐忑来梳洗,服侍自己上床。谢梵烟心里还觉得有些纠结。
陈瑾瑜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脂容脂玉出去,关上了门。陈瑾瑜吹熄了蜡烛,却并不动。依然坐在椅子上。
谢梵烟怎么努力也忽视不掉黑暗里灼热的眸子投向自己的视线,无论是转过身还是面向他。
终于,谢梵烟忍耐不住,坐起来,“你不来睡么?”
陈瑾瑜声音微微嘲讽,“你不是很怕与我同床么?”
谢梵烟闻言,有些心虚,“怎么会,我是你的妻子。”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妻子?”陈瑾瑜骤然起身,怒火终于爆发,“我以为你早就忘了你是谁的妻子,大半夜的与外男私会,肌肤之亲,谢容玉,你胆子越发大了!”
“我没有。”谢梵烟觉得无辜冤枉,“我可没有这样做,我不知道会碰到司徒琰,你看到的也是我差些摔跤他扶起我,然后不放心我才要拉我的手。”
一面说着,一面想起司徒琰,虽然今天晚上司徒琰的确奇怪了些,可是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也许他生性不拘束这些,上次自己冻得发抖,他还拉起自己的手驱寒来着,一定是今晚自己太奇怪了,所以想什么都奇怪。
陈瑾瑜却忽然安静了一些,半晌没动静。
就在谢梵烟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解释的时候,心微微放宽,正要再让他上床睡,陈瑾瑜忽然开口,“你与他早就相识?”
“谁?”谢梵烟猛然没反应过来,随即又了然,“司徒琰?”
这样的动静在陈瑾瑜眼里却成了心虚,陈瑾瑜淡淡的“嗯。”了一声。
“是呀,和司徒琰的确早就认识了。”谢梵烟想起上次茶楼被撞见,蕊珠公主不知道和陈瑾瑜嚼了什么舌根,想把事情一次性说清楚,免得陈瑾瑜又起疑,便接着道,“有一次在晔林,我听见他弹琴,弹的很好听,是个绝世名曲,我听得入了神,上前询问,这才与他相识。后来在茶楼,我没带钱,可是想和脂容凑热闹,恰好看到他在茶楼露天高台抚琴,便上去让他替我付账。说起来那茶钱还没还给他呢。”
谢梵烟一口气说完,陈瑾瑜依然没有动静,谢梵烟觉得自己说的没错,不知道为什么陈瑾瑜还是不理会自己,只能跟着沉默了下去。
“谢容玉,你知道么,你不是这么多话的人。”良久,谢梵烟躺在床上几乎要睡去,陈瑾瑜的声音忽然传来,谢梵烟反应了三秒,一下子被驱散所有的睡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向他解释,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心虚所以多话?
“字面的意思。”
“陈瑾瑜。”谢梵烟咬牙切齿,“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一点也不。”陈瑾瑜这次回答的很迅速,“你可能也不了解我,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我等你说真话。”
“说什么真话?再说一万遍我还是那些话,那就是真相,只是你不去相信。”谢梵烟冷笑,“你从来都不肯相信过你的妻子。”
若是信她,若你真心爱她护她,又怎么会放任姐姐孤冷惨死?
“我不肯相信?谢容玉,那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你嫁入王府脸上难见笑容?为何对我始终相敬如冰?为何拒绝我所有的好?为何一次次的早出晚归?甚至为何,那次要与我和离?又是为何,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不要。非要在并蒂苑自尽?!若你要我信你,你告诉我这些原因。告诉我,我就信你。我对你百般爱护,你却对我冷漠以待,夫妻同床同榻不同被,你告诉我,要我怎么信你?”
那一刻。谢梵烟心内忽然无比的宁静。听着一桩桩指责,无言以对。
原来,因果因果。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
“你真的想知道么?”谢梵烟原本坐起来的身子疲惫的躺下,慢慢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和责任去担当么?若是没有。我也不会信你,所以。何必多问。”
黑暗中的陈瑾瑜眸子一沉,直觉自己妻子像是吐露了一个重大的事情,可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足够的责任和能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说自己不够做她丈夫?似乎还有别的隐情在。
陈瑾瑜脑子飞速运转,起身走到床榻前。弯下身子,在谢梵烟耳边道,“阿玉。你是我的妻,你在长康王府一日。我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从你嫁给我那一日,便该信我。”
微热的气息红了谢梵烟的耳廓,男人蛊惑温和的语气里透露着无可比拟的认真和坚持,像是承诺一般,谢梵烟闭上眼,却觉得心底一片柔软,这样的夜,似乎任何话语,都该去相信。
从你嫁给我的那一日,便该信我。
谢梵烟心内又生出一阵疼痛和惘然,应该去相信么?这个男人?
或许并非表面这般无所事事顶着世子的头衔却没有能力和手段吧。
会不会是,姐姐错了?
她想一人一力扛下所有,以生命为代价,其实也许去相信就好了。
去相信,这个男人。
谢梵烟再次坐起身子,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格外亮,看着跪坐在榻前的男人,试探着开口,“若你真的能够被我相信,可不可以先信我?”
今夜注定是个蛊惑的夜,两个充满猜忌怀疑的心,在此刻无比的接近。
并且,从此接近。
一切的一切开始,都是从那句话萌芽,“若你真的能够被我相信,可不可以先信我?”
陈瑾瑜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明亮,像是在荒漠中跋涉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梦想的绿洲一般,只想痛快的河边大口喝水,好慰藉自己跋涉的孤苦干涸,可是却不敢有所动静,不敢惊了眼前的人。
只怕这个聪慧又有些笨拙的女人,忽然改变了一个想法或者主意,重新竖起高阁,将自己隔绝在外。
他的妻子有秘密,他怎不知。
这个秘密甚至或许无关情爱,自己从祖母和晔林的人那里得来的信息,强加在自己妻子身上,对她,或许并不公平。
谢梵烟斟酌良久,“我不是要自杀的,我不想死。”
陈瑾瑜的眸子一瞬间骤然放大,又慢慢恢复原状,担当,责任,能力,妻子的话犹在耳边,心思灵透的人,一点就通,陈瑾瑜那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告诉我,你得罪了谁?”
谢梵烟闻言,又是轻松,又是踌躇,反倒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陈瑾瑜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嘉和公主?”
谢梵烟连忙摇头,几乎是下意识的,心里的反应直接传达给肢体,未经过大脑。
“不,不是她。”
“那是谁?”
谢梵烟只是摇头。
陈瑾瑜叹了一口气,坐到床上,拥着这个瘦瘦的,眼里写满犹豫和惊慌的人,安抚的一下下的拍着谢梵烟的后背,“告诉我,不怕。”
“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从我选定画像的那一刻起,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
谢梵烟心内挣扎万分,一面告诉自己,完成“假孕”这个高难度任务,就可以在老妇人的安排下离开王府了,何必再将陈瑾瑜牵连进来,既然姐姐选择保护他,就让他一直被保护吧。一面又贪恋着怀里温暖和安定的气息,想不顾一切的在这个怀抱里哭诉出一切苦难和纠结。最后,心内理智的那一块地方,还在冷笑着提醒自己,千万别轻信了男人,他这时候说的这般好,也许转身,就会因为惧怕长公主的力量而将自己拱手送出,就如老夫人做出的决定一般。
陈瑾瑜感受出怀里人的颤抖,知道她仍在犹豫,不愿强迫,只是更紧的拥抱着谢梵烟。
终于,谢梵烟开口:“我并不知道是谁,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人的确想对我不利,这是真的。”
你让我信你,便拿出你的诚意来,让我看看你会为了你的妻子,做到何种地步?然后再判断究竟是姐姐错了,还是只是你的妄言。
陈瑾瑜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怎么会不明白怀里人对自己的戒心,心里更加慎重,知道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可是她一日不说,自己一日不知,她便有一日危险。
原来,她不是自己喝了毒酒自尽。
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想让自己的妻死。
“好,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一直保护你,直到查出是谁,替你了断,再没人能够威胁你为止。你是我的妻,你相信我,我并非表面那般不知事的。我是为了让皇上太后能够信我,对我取消戒心。”
“慢慢的,你都会知道。”
“只是,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真实的回答我,好么?阿玉。”
谢梵烟在异常的安定和满足中点了点头。
“你心中,有没有别人?”
谢梵烟听明白陈瑾瑜的问话,有些不悦的挣脱怀抱,看着陈瑾瑜的眼,微微替姐姐不忿,又急着想证明什么的开口:“你的妻子心里,只有你一人。”
说完,想起了什么,慌忙下了床榻,赤脚在地上,微微冰凉,陈瑾瑜想拦,拦不住,谢梵烟一阵翻箱倒柜,从上次那个箱子里翻出了一幅画。
“这是给你的。”
谢梵烟眼神亮晶晶,将画递给了陈瑾瑜。
陈瑾瑜一打开,原来画里是自己。
“这是你画的?”陈瑾瑜艰涩的开口,喉咙有些干涩。
“是你的妻子画的,你的妻子眼里有你,心里也有你。”
陈瑾瑜并没有注意到谢梵烟说话有什么问题,他的妻子不就是她么?
放下画,拉起还赤着脚站在地上的小小女人,重新将她放入自己怀里,她,原来真的爱着他。
他和她,蹉跎了多少时光?
他却不知,曾经蹉跎过的,再也无法重来,那人,再也不是自己选定做妻的那人。
可是此时的他却以为他与自己的妻还有长长久久的一生一世。
并将会一直这样以为下去。
“辛辛苦苦做的画,我辛辛苦苦找出来,你这么不爱惜就丢在一旁。”谢梵烟抗议。
陈瑾瑜只是紧紧的搂着怀里的人,涩涩开口,“明天叫人来裱起来,挂房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