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梵煜觉得自己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没有呼吸,没有氧气,却有明亮的并不温暖的阳光。
前面有个鹅黄色的身影影影绰绰,缥缈如烟云。
是自己熟悉的,爱穿鹅黄衣衫的,烙印在自己记忆里最珍视的那人。
“姐姐。”谢梵煜喊道。
只是用尽力气,声音似乎也达不到那个远方,声音它似乎消融了,消融在周围。
谢梵煜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再不思考这里是哪里。
“姐姐,姐姐。”
前面的身影却并不停下。
谢梵煜依然追着,并不觉得累,更不想停止。
“姐姐,姐姐。”
谢梵煜觉得自己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会顶撞姐姐了,这次换我来保护姐姐好不好,姐姐不要走。”不知不觉,谢梵煜泪流满面。
蓦的,谢梵煜耳边传来一声叹息,前面的身影停下来。
停下来,转过身,看着谢梵煜。
真的是姐姐!姐姐在笑。
“煜儿。真对不起,你要加油啊。”姐姐语气平静,谢梵煜却觉出了深深的忧郁。
“姐姐。”谢梵煜心里不知为何,涌出了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往前扑着,想去拥抱姐姐。
却重重的跌在地上,而那鹅黄色的身影,却消失了。
来不及站起来,却一下子又切换了场景。
那是母亲最后离世时候。
自己尚且年幼,怯生生的跟在长姐后面。
床榻上是憔悴的瘦的没有人形的母亲。
母亲伸出胳膊,似乎想拉住姐姐的手,又无力的垂下。
姐姐忙反握住母亲的手。
“容玉,照顾好你妹妹。你们姐妹俩要好好的。”母亲的声音,熟悉又不真切。
容玉是姐姐的字。
这场景谢梵煜觉得很遥远了,现在却历历在目。
姐姐尚且稚嫩的脸庞坚定认真。
“是,女儿明白,娘亲您放心。”
……
谢梵煜再睁开眼,却是真真切切的人间凡世。
淡紫色的鲛纱帐,层层垂落下来,帷帐的四角悬着硕大的南珠。
身边有两个急切并且熟悉的声音欢喜叫道,“少夫人真的醒了。”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少夫人真醒了!我去给世子爷说。”
“你喊错了,该喊无量天尊,是那个道士说的少夫人还活着,这不,果然醒了。”
“可不是么,无量天尊,无量天尊。”这声音随着跑出去的那个身影远了。
虽然说着话,可是水温刚好不烫不冷的茶水已经递到了谢梵煜嘴边。
“少夫人渴不渴,快喝水,少夫人,你吓死婢子们了。”
少夫人么。
谢梵煜慢慢起身,接过水。
这不是姐姐身边的脂容么。
还有刚刚欢喜跑出去的身影,像是脂玉。
这是姐姐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
谢梵煜手里刚接过来的水,立刻打翻在地。
“姐姐呢,告诉我姐姐怎么样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谢梵煜抓住了脂容的衣角。
脂容却是一脸惊恐的表情。
“少夫人,您怎么了?您是梦到什么了?您知不知道您快吓死婢子了……”脂容重重的跪在谢梵煜床边,反握住少夫人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痛哭起来。
“少夫人您清醒清醒,别再吓唬婢子了,还有您得保证您再也不许这样子做了,您怎么能这样想不开呢,您要是真走了,我和脂玉已经商量好了也一起下去陪您!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为我们想呀,我们只有您了……”
谢梵煜听着脂容的哭诉,惊讶的张大了嘴,心里的惊恐只怕并不比脂容少。终于动了动嘴,声音陌生又熟悉。
“你起来,快起来。脂容姐姐,我如何当得?”
“不,我不起来,除非您答应我再也不这样做了,不然我就不起来!少夫人您真狠的心!不就是因为夫人和世子爷不愿意您再去管二小姐的事情吗,少夫人何时能为自己活一回啊!”
二小姐,谢梵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晴天霹雳,如梦初醒!
看看自己的手,光滑细嫩,丝毫不见任何疮疤。
手腕细细的,上面套了个芙蓉玉镯子,好像是自己曾送给姐姐的生辰礼。
这不是自己!
这是姐姐!
怎么会呢,自己怎么会在姐姐身上醒来?
那种刚醒来后的晕晕乎乎和懵懵懂懂一下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自己不是上吊了么?
那还是在梁国公府湿冷的家庙里。
然后自己看到了姐姐还有离世多年的母亲。
“煜儿。真对不起,你要加油啊。”
姐姐的声音亲切温柔,谢梵煜都还记得。
可是怎么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副模样呢。
难道这还是一场梦,就如之前见到姐姐一般?
谢梵煜想着,不由的用手狠狠拍了拍精心雕刻过的镂空床梁。
好痛!
谢梵煜掉下泪来。
这动作将脂容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捧过谢梵煜的手来看,一面惊呼,“少夫人,疼不疼?怎么醒来就这样伤害自己?”
谢梵煜牵扯出一个笑脸,“无事,你莫要多说。”
而在这时,原本被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房来,“谢容玉,你醒了。”
听见有人叫姐姐的名,梵煜抬头看过去。
来人着一身玄衣,面容俊朗,紧紧抿着唇,目光里却是有说不出的冷冽。
姐夫,谢梵煜在心里唤了一声。
“谢容玉,你这次醒了,是你命大,你若还想去死,我不拦着,但是请你回你们家去死,别弄脏了我长康王府!至于和离你想都别想,你不为你父亲名誉考虑,离开我离开我们长康王府的方式只能是我就给你一纸休书,还有府里的钥匙对牌我已经给母亲了,今后长康王府上下事务,还是交给母亲吧。”
说完,并不看谢梵煜的脸色转身就走,无一丝停留。
之后,才进来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
谢梵煜脑袋里却是懵了,这是姐夫么,那个在人前对姐姐千般好万般好,眼神里有说不尽的柔情缱绻的那个姐夫?
自己一直有些羡慕,羡慕姐姐嫁的那个好夫君?
若不是姐夫——这个当今太后亲封的慧世子对姐姐那般好,梁国公府上下又怎么会卖给姐姐面子,特别是自己婆婆。
分明是厌烦自己的,却并不处置自己,由着自己。
为何姐夫,此时对着这姐姐的身份,如今却是这般态度?
这就是梁国公府敢这样找借口磋磨自己的原因么?
脂玉和脂容看谢梵煜发呆,忙强撑着笑安慰道,“少夫人别往心里去,世子爷这几天也是着急狠了,前几日听说您没救了那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还第一次看见世子爷哭呢,您先把身子养好了,世子爷自然会和少夫人您好好的了。”
谢梵煜点点头,有些麻木。
郎中给谢梵煜诊了脉,开了药就走了。
这个过程谢梵煜一直稀里糊涂的。
默默的喝药,默默的听着脂容脂玉两个人哭。
然后气力不接的又睡了一觉,喝了清粥。
直到夜深人静,脂容脂玉都睡了,谢梵煜才起身。
“姐姐。”谢梵煜已经清醒了不少,独自坐在梳妆的铜镜前,借着月光张开手臂,白色的裙衫,广袖垂落在地,身材纤细,面容姣好,却有些憔悴苍白。
这确实是姐姐谢梵烟的面容。
三尺白绫,却让自己在姐姐身上重生。
“姐姐,你为什么要服毒呢?是姐夫这般待你?还是因为你妹妹始终不听话,让你失望了?姐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没有姐姐煜儿该怎么办。”对着铜镜里的面容,谢梵煜嘴里喃喃,泪流满面。
“少夫人!”一直在隔断屏风后面睡觉的脂容猛然冲过来,“少夫人怎么不睡,坐在镜子前做什么?”
“脂容。”谢梵煜转过身看向脂容,失神的唤了一句。
“少夫人!脂容在这里呢,脂容一直陪着少夫人好不好,少夫人,求求你千万不要再想不开了。”脂容从这一身唤里听出了以前从未听出的几分冷漠疏离之意,心神一慌,扑过去也哭起来。
“没事,脂容,你起来,我哪也不去,我不会再犯傻了。”这是姐姐的身子,自己如何能不去爱惜。
“脂容,你起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饮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