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茹跟在谢梵烟身后,面上惶恐不安,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没想到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然惊动了少夫人,而少夫人居然这样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件事。
的确,这件事确实漏洞百出,她仰仗的是脂容对她的一再宽容,所谓的“人赃并获”,在没有更有力的证据去证明小霞和小芹清白的情况下,足以让两个人被赶出府。
可是架不住一句谢梵烟的“我相信”。
脂容脂玉自然不会违背少夫人。
而少夫人,为什么忽然就这样偏向小霞和小芹呢?
谢梵烟径直带着雪茹回了里屋,坐在椅子上。
看着雪茹,想起过往的许多画面,这丫头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从小就无法无天,仗着自己会给她撑腰,可是她的心性谢梵烟还是了解的,胸无城府,从不存着害人的心思,就算和别的丫鬟有过口角,过几日定然又会嘻嘻哈哈了。
相比起来,雪瑛的心要细很多,总是默默的为着雪茹善后,两个人在谢梵烟身边,虽然不能像脂容脂玉这般懂事,时刻提点,可是相处起来却是十分轻松愉快的。
什么时候起,这些都变了呢?
“雪茹,你跪下。”谢梵烟垂头低下眸子,看向雪茹。
雪茹依言跪下,背挺得很直。
谢梵烟知道她心里紧张,雪茹一直有个习惯,越是紧张,她心里的弦就绷的越紧,身子也会越发僵直。
到底有些东西是不曾改变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雪茹,你告诉我。”谢梵烟盯住雪茹。
“少夫人说的是哪件事?”雪茹一下子放松了身子。
好吧。不管少夫人在怀疑自己什么,怎么罚都可以,对少夫人,就到此为止吧。
少夫人谢梵烟“假怀孕”的事情,一定会被丘漓月丘姨娘弄得满府皆知,到那时候,少夫人的下场也许会比三奶奶更凄惨。
是时候回去梁国公府了。那里还有真正害了三奶奶的人。自己看来还是不适合动脑子,不适合耍手段,而对那些人也许可以直接一些。
大不了就和三奶奶一样。那条命留在梁国公府就是了。
一瞬间,雪茹心思百转千回,下定决心。
“你说是什么事?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往常从来都是手脚伶俐的,可是为什么忽然人一多你就频频出错?是不是故意犯错。因为你知道脂容脂玉一定会对你宽容?”
“一定会对你宽容,让脂容脂玉反倒是惹来众人非议?”
“你性子原本开朗随和,又为什么倒是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是不是故意让并蒂苑的人都讨厌你。讨厌你,所以你从脂容脂玉那里得来的特权,反倒是会让大家连带一起讨厌脂容脂玉?让她们没有了立身之地?”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在害脂容脂玉,让她们失去别人的好感和信任?”
“故意陷害小芹小霞。再次将脂容推上风口浪尖?”
“你究竟为什么?雪茹,脂容对你仁至义尽,你为何要这般相迫?”
“既然少夫人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把婢子赶出府去,还要再给婢子一次机会。”雪茹并不去辩驳,木然开口。
原来自己做得这样明显,原本还以为这次一定可以……
用自己的力量替三奶奶出一口气。
还好,还有丘漓月那边。
她不会让自己失望吧。
“赶你出去,赶你出去你去哪儿?我就算真的想赶你出去,可是还要看看我妹妹阿煜的面子!”谢梵烟气极,或许越是亲近的人越做错事,才越是会气愤难以原谅吧,此时的谢梵烟看到雪茹默认并且无丝毫悔改之心,气急败坏,“脂容脂玉究竟是把你怎么了?嗯?你要这样处心积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您的妹妹……”雪茹垂头,掩饰下嘴角的嘲讽,“原来少夫人您还记得三奶奶。”
“那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记得,若不是因为她,你以为你还能继续留在并蒂苑么?”
“你以为婢子就真的愿意留在并蒂苑吗,你以为婢子真的愿意留在王府么?”事到如今,雪茹也算豁出去了,总之少夫人因着一点情分不会真的将自己逼上死路,那么最多就是赶自己出府而已。
那样恰好如了心愿。
“哦?这么说,你还不愿意留在这了?把你留在我们王府,留在并蒂苑,好吃好喝的不拘着你,反倒是委屈你了?”谢梵烟气极反笑。
“婢子从没说过想留在并蒂苑,若不是少夫人和世子爷将婢子强留在王府,那婢子也不会连三奶奶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谢梵烟闻言一愣,“这么说,一直都是你心不甘情不愿?反而还是在怪我?”
“我被禁足,连你的存在都不知道,你没有去见阿煜最后一面,反倒是怪我?”
“我对你一再怜悯,想给你好的安置,你反倒是在怪我?”
雪茹这些日子里的积怨在这一刻被谢梵烟这三句问话点燃,“少夫人!雪茹如何可以不去怪你?你为什么在三奶奶最需要你的时候却舍弃她?让她等不来希望,绝望的自尽,雪茹真的不知道怎么可以不怪你,看你如今与世子爷琴瑟和鸣,看你现在生活如意安康,婢子就会想起死去的三奶奶!三奶奶她死了啊,少夫人你又怎么可以这么快乐?”
听了这番话,谢梵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去反驳,怎么去反驳呢,许多情感涌上来,对雪茹真是又爱又恨!
这丫头,该说她是懂事呢还是不懂事。
说到底,是心里太放不过自己,这样的她又如何能去指责。可是正因为她的忠诚,才使她的心内成结,可是她这样固执,心结怎么解的开?
“所以,你就去伤害脂容?这和脂容有什么关系?她没有一丝对你不起吧!”
“婢子只是想离开王府,婢子做出这些事情就是想离开王府而已,少夫人。您可不可以放了婢子离开?你能够对三奶奶见死不救。你也可以不用去管婢子的死活的。”雪茹又哀求谢梵烟。
“你说你伤害脂容,欺骗脂容,就是因为想离开王府?”谢梵烟冷笑。心寒无比:“你觉得我会把你赶出去?”
雪茹不说话了,只是摇摇头,又点点头,看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见死不救。哈哈,见死不救!我们一同长大。我对阿煜什么样子,难道你不应该看在眼里么,若是我能,若是哪怕我有一丝的机会可以去救她。你以为我会不去么?”看着雪茹的样子,谢梵烟发自内心的为姐姐叫屈。
“我并不知道她便会在梁国公府自尽,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自顾不暇。我被人害的,我被人害的饮了毒酒你难道不知道么?”
门口传来了一些动静。随即又安静下去,不过此内屋内情绪激动的两个人都没有留意到。
“我以为谁都可以误会我,只你们不会,在并蒂苑里陪我的你们,可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是非不分!离开王府,你想去哪里,我想着好好安置你,你却在背后使枪弄棒,打歪主意,雪茹,你能不能仔细看清楚?在你眼里,难道我真的是对我妹妹见死不救的人么?”
“我对我妹妹,掏心挖肺,事事为她打算,却不想到最后,还要被跟她最亲近的你误会!我知道你对她忠心,也是看在你的忠心,我记得你的好,可是你不能冤屈了我!我生死未卜,她自尽在梁国公府,我如何救得了她?我失宠于世子,失势于老夫人,又刻意被瞒着消息,同时还要应付歹人对我的毒害,我如何去救她?”
“你只知道你的三奶奶,难道眼里没有我这个大小姐?你的大小姐死了你知道么,死了还要被你这样冤屈,她就算在地下都不安!我活着,我活着也挽不回那个死去的人,只有做妹妹的对不起姐姐,没有姐姐对不起做妹妹的!雪茹你又看清了多少?”
“做妹妹的只会去抢姐姐的东西,做妹妹的只会制造出一堆麻烦给姐姐,做妹妹的只会任性的提出这个要求那个要求,雪茹这么多年,你难道没有看到姐姐对妹妹的关心?究竟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你什么时候看到做妹妹的主动关心过姐姐,你什么时候看到做妹妹的有那么一次问过当姐姐的,你好不好?哪怕只有一次!”
已经物是人非事隔太多如烟纷纭的主仆俩,一直隐藏的心结被同时牵起,同时陷入了激动的情绪。
站在门口的人心揪了揪,这是她第一次在那个妹妹死后提起她,原来埋藏的再深,有些事情发生了,都是忘不掉的。
虽然谢梵烟的表述有些奇怪,可是雪茹并没有认真去想,此时她脑海里过往一瞬间涌出来,都是大小姐对二小姐绵绵不绝的关心和爱护。
大小姐对二小姐这个妹妹,的确是用了心去疼护的。
大小姐,少夫人她,也生死未卜么?被人害了喝了毒酒?
自己怎么不知道?只知道一进来就被陈瑾瑜安排到后厨,禁止自己与任何人传递消息,而后厨的人也都不理会自己。
自己消息闭塞心急如焚的在王府呆了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醒来后,什么都变了。
虽然也知道少夫人谢梵烟似乎生了一场大病,往来并蒂苑的那个俞大夫日日煎药诊脉,可是自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过。
难道自己真的误会了少夫人?
不!不!
那她这阵子昧着良心承受着诸般指责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二小姐只是不说出来罢了,谁都知道她最是依赖少夫人您,她那般依赖少夫人您,您怎么可以这样说她,怎么可以不去救她,怎么可以在二小姐死后一滴泪都不流,怎么可以那般镇静自若的继续生活,继续快乐呢?”雪茹拼命在说服自己没有误会谢梵烟。
“她就是太依赖我了!所以听到我喝了毒酒的消息才会那样了无生意的就去自尽!她就是太依赖我了,所以才会那样肆无忌惮的任性顽劣!她就是太依赖我了,才会把日子过成一团乱麻!她就是太依赖我了,所以没了我之后都不知道怎么去生活,不知道怎么去报仇雪恨!只能一天天的苟且偷生,只能一日日的荒废生命,你知道么,雪茹!活着的那个也许才是最痛苦的,可是痛苦却不能表现出来,但凡能被眼泪表达的,能被声音发泄的痛苦都不是真正的痛苦!雪茹,你明不明白?失去至亲的痛苦,只能被深深的埋在心里,却不能表露出来,因为一旦想到,一旦提及,就会失去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你知道么?”
苟且偷生?荒废生命?不,不许这样说三奶奶。
虽然三奶奶那时候的日子只是围着三少爷付青彤一个人转,可是她的生命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想去指责,想去反驳,可是看到谢梵烟失控激动的脸,看到她因为愤怒和痛苦而通红的眼睛,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怎么能说出口呢?
原来彼此都是这样痛苦!
原来没有谁背弃了谁,原来没有谁遗忘了谁。
那个影子一直在彼此心里,不曾被埋没过。
“大小姐。”说出口的只是雪茹的呜咽的声音。“大小姐,雪茹知错了。”雪茹哭倒在地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深深的伤了那么多真心关心自己爱护自己的人的心,还撕裂了大小姐表面的伤疤。
那么痛!
才会有这么深刻的质问吧,才会有这么深切的悲伤吧。
谢梵烟的悲伤此时爆发出来,想起姐姐,想起自己成了那个苟且偷生活着的那人,想起了许多许多,想起了自己被当做工具利用,被迫假装怀孕,被迫进宫,被迫去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
仇人还在嚣张法外,自己竟然宁愿假死脱身,只求活着。
不仅自己的生活一团糟,还过糟糕了姐姐的生活。
真是该死。
为什么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自己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