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黛可跟书墨提及宝钗手中的权柄并不能长久,就是这个道理。别看镇远侯府现在表面上一团和气,大房似乎安分守己,二房两兄弟也相敬如宾,其实那只是没人当那出头的椽子。一旦有谁第一个提起爵位的承袭,瞧着吧,立刻就变成一锅糊粥。
小规模的争斗,例如折腾折腾范姨娘,黛可完全不介意,甚至可以说就是用来打发时间,毕竟这个年代娱乐活动太少,内宅妇人们除了勾心斗角还真没什么其他消遣。但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纠缠,黛可就完全没那个受虐心了。
不算已经分出去的三房,两房人四个成年男丁,每个都有继承爵位的希望。即便将来希望落空,人也依然在那里碍着眼。这又不是哪个犯了错的丫鬟婆子,不想看见直接拖出去就行,至少在长辈过世前,是都要住在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黛可如今离二十还有好几年,若是真陷进这个泥潭,不斗到五六十岁孙子辈都长起来是铁定每个头。斗上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好说,斗一辈子,别说黛可这个半路出家的,就是土生土长的红楼人,怕是也心力交瘁,折寿十年。
好在穆言也不是大宅子里养出来的,在外面自由自在惯了,也没自虐到准备耗在镇远侯府一辈子。外面的探花府也是永历帝御赐的,即便将来搬出去也不会落个不孝的名头。不过府里的其他人可就没这个福气了,除非分家,否则就是一直斗下去的节奏。
“你跟琏二奶奶相处的不错就好,毕竟现在府里主事的是琏二奶奶,”黛可晃晃头,将脑中这些还不用立刻面对的事情晃出去,继续看向黛玉,“至于你那婆婆,我也就不问了,肯定没什么好说的。”
“二太太……”黛玉身为王夫人的儿媳妇,自然不好说王夫人什么,但黛可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几个月怕是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比她出嫁前还要差。
“罢了罢了,我不问你,雪雁你说,”黛可也没问紫鹃,倒不是信不过紫鹃,只是紫鹃聪慧,肯定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少说就少说。而雪雁不同,年纪小,人又老实,几乎是问什么说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雪雁!”
雪雁刚一开口,紫鹃在后面就使劲儿拽了下她的衣角,到了嘴边的话也变得委婉了不少,“二太太就是挺像个正经婆婆的样子的,有时候不太顾及我们二奶奶的身体。”
像个正经婆婆,那就是摆足了架子,要黛玉每顿饭都站在旁边伺候着了?然后早晚请安不能断,不让走不能走,说罚站一上午就是一上午,怪不得黛可这次看黛玉脸色比以前差了那么多,她好不容易调养过来的那点,全都又还了回去。
“宝玉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当初他那些甜言蜜语都哪儿去了!”虽然王夫人这一套并不算出格,但黛玉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还有老太太,也不管一管?”
“老太太这一阵烦心事不少,咱们哪里敢用这些事烦老太太,”紫鹃解释道,“况且这几日二太太见二奶奶身子不爽利,也不那么较真了。再说宝二爷也不是不管,跟二太太吵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二太太毕竟是宝玉的亲娘,还能怎么着?”
“说起你这身子,连老太太都知道你最近精神不好,这到底得差到什么地步了!也没叫个大夫来看看?”紫鹃说宝玉管,那就当他管了吧,黛可也懒得计较真假。
“这大过年的,大夫也要休息不是?”黛玉苦笑着换了话题,“罢了你也别总是问我,我好歹在这府里长大的,再难能难到哪里去?倒是你,嫁过去有没有被难为?”
“除了不长眼的,谁敢难为我?我好歹算是半个御赐婚姻,只有没见识的奴才才会找死,”黛可挑眉正说着,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贾母请黛可跟黛玉一块儿过去用膳。
“老太太这是想你了呢,”黛玉笑道,“初五之后各房就很少聚在老太太那里用膳,如今你一来,倒是又聚在一块儿了呢!”
其实贾母哪里是想念黛可了,她想的是跟黛可熟识的苏诺苏进士。
黛可出嫁后不到十日,贾母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苏诺的辞行信。信上说这次庶吉士选拔他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落选了,而黛可也找到了一生的归宿,他再也没有在京城逗留的理由。年底顾老将军就要还朝,他不想顾老将军见到他失望,到不如早早启程返乡务农。因为实在没脸见对他抱有厚望的贾母,所以留书一封,希望贾母不要怪罪他不告而别。
贾母看到信当时就懵了,不是跟迎春相处的好好的吗,不是对庶吉士胸有成竹吗,怎么转眼间就什么都不是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贾母完全没法接受,立刻遣人找贾琏去打听,贾琏的差事是苏诺帮的忙,必然能找到苏诺。
结果贾琏在外面跑了一圈,最后带回来的消息跟苏诺信中所说几乎无二,多了个顾府管家的惋惜,惋惜苏诺怀才不遇,少的则是苏诺在庶吉士遴选中的具体表现。
这届庶吉士遴选比往年要严格很多,据说是因为前两届庶吉士的水平差强人意,完全无法胜任作为内阁后备资源的素质,所以这一届是由永历帝跟几位内阁大学士一起考核,关于考核的一切都严格保密。
贾琏如今是武职,跟文职搭边太少,翰林院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也只是告知他今年被淘汰的人很多,但是具体谁被录取了,谁被淘汰了,或者谁还有一争之力,就没有多说了。
“二丫头,苏大爷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知会你一声?”午膳之后,贾母特意没放黛可走,把黛可留在身边说是要说几句体己话。结果铺垫了还没一盏茶的时间,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苏诺的身上。
“老太太是说苏诺苏大爷?”黛可攒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才很是犹豫着开口说道,“苏大爷似乎确实给我留过一封信,可是那时候我刚嫁入侯府,每天都忙着走访侯府的亲戚,还要整理带过去的东西,混乱的很,根本没有时间看。后来时间长了,信也不知道被我放到哪儿去了。怎么,可是苏大爷出了什么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贾母听黛可这样说,差点气疯,“苏大爷当初对你多关照,庶吉士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关心一下人家,这……这不像你平日作风啊!”
“老太太这话说的,真真叫我不知道说什么了,”黛可将背轻轻往后一靠,声音里透着一丝疏离,“我与苏大爷的前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并未求任何回报,他能记挂着我,我自然只有感激。但男女有别,更何况那时一来我已经有了婚约,二来苏大爷的终身大事也有了眉目,那种情况下,我必须避嫌,否则传出我临出嫁前还跟外男有所牵扯,让我如何在侯府自处?”
“再说当年的一饭之恩,苏大爷已经千百倍的回报,他觉得已经足够,难道我还要不知足,还要追着他继续要他报恩?”黛可几乎不喘气的迅速继续说着,完全不给贾母打断的机会,甚至几次假装没听见贾母的咳嗽声,“我知道老太太不是让我挟恩图报的意思,可放在外人眼里,我若是主动去打听苏大爷的事,那就是贪心不足。”
“四奶奶,老太太,请听奴婢说一句,”书墨见贾母都开始捯气儿,生怕贾母突然出什么意外,惹得黛可一身腥,在后面偷偷扯了下黛可的衣角。
黛可顺势拿起茶杯,润了润说干的喉咙,“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当初苏大爷那封信是奴婢收着的,并没有丢。”书墨躬了躬身,“当时四奶奶着实忙乱,信其实已经拆开了,但是似乎没来得及看完就被侯府老太太叫出去,所以奴婢就把信给收了。”
“你收了怎么不等二丫头回来再拿给二丫头!”贾母瞪向书墨,恨声说道,“不长眼的奴才,多少大事都是耽误在你们身上!”
“全是奴婢的错,当时奴婢不知道四奶奶并没看完那封信,直到刚才四奶奶说了奴婢才知道,”书墨满是悔意的说着抱歉,“所以奴婢才自作主张将苏大爷的这封书信给收了起来。不过奴婢在整理书信的时候,不小心瞄到了几眼,苏大爷似乎是回了原籍。”
“回苏州去了?”黛可讶异的挑挑眉,接着又释然,“苏州也不错,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却比这里更能发挥苏大爷的才能。京城随便踩一脚都是四品官,苏大爷虽说有功名在身,但也少不得要压抑自己。这一次回苏州,可谓鱼游大海,海阔天空,定然能闯出一片天地来。”
苏州哪里不错,哪里不错,比京城差得远了!
听黛可这么说,贾母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龙头拐杖。这个苏诺,一次不入选有什么,等他恩师还朝,什么前程没有!他这一走,毁了她所有的布置,贾琏的职位才刚巩固,还没来得及更进一步。还有迎春。为了等苏诺,贾母已经替迎春拒绝了几个门当户对的提亲,如今夫婿跑了,这让迎春以后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