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多了一位新主人,据说是家主的心上人,凡是见过的人都为对方的容貌所慑,直叹家主好艳福,难怪一直以来洁身自好,从不踏足烟花之地,有如此出众的一位心上人,其他庸脂俗粉的,哪还入得了眼。
与其他下人不同,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大嫂”,秦家四个兄弟的反应却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甚至是有些敬畏的。
除了最小的那个,其他三个对于当初那件事或多或少的都有些心理阴影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而有了心上人的原主显然也不是个好大哥,现在换了叶重澜,也没好到哪里。
虽然依旧关心着几个弟弟,但自从他家道长到来之后,他更多的心思显然是放在牧倾华身上了,最明显的就是以前他会亲自教老五识字,现在直接给请了一个有名望的先生。
新请的先生是个严厉的人,不像叶重澜那样,会纵容他,一旦他不听话了,就会打一下手心,几天下来,老五直接逃课,去了老二那里。
倒也不是为了告状,只是有些委屈,他觉得自从大嫂来了之后,他家大哥就不关心他了,也不陪他玩了,每天都只陪大嫂玩。
“我不喜欢大嫂。”他趴在老二的膝上,鼓着嘴这样说道。
秦筝也不喜欢,可他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无法像弟弟那样口无遮拦,他知道,就算是亲兄弟,他家大哥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现在还算好,等到以后真正的有了自己的孩子,怕是更加的艰难。
秦筝本就是个想的多的人,有些事情他心中忧郁,却谁也不能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叶重澜教给他的那些东西学的更努力了,时不时的叶重澜也会让他办一些事情练练手,渐渐地,秦家老二在商场上也开始有了些名声。
秦家的气氛因为牧倾华的到来,表面上和谐,暗地里却有些尴尬,直到牧倾华成为了秦家小五新任的师父起,那种无言的尴尬才被打破,慢慢的有了转变。
起因是请来的那位先生古板严厉,秦家小五又是个跳脱的性子,先生不喜欢调皮的孩子,管教的越发严格,而他越严格,秦家小五就越发的和他对着干,直到他连着几天撒泼耍赖甚至装病,都不愿意上课,那位先生也是个心气高的,遇到这么顽劣的一个学生,薪水也不要了,直接甩袖子走人。
叶重澜也头疼,原本还想再请个先生回来的,当然这回他会挑个脾气好些的,可还没等他将人请回来,秦家小五在某天看到练剑的牧倾华时,惊为天人,吵着闹着一定要拜师!
道长有些无语,倒也没有拒绝,毕竟是叶二少这一世的弟弟,某方面来说也算是他的弟弟,既然喜欢,那就教他好了。
牧倾华不算一个好老师,不会谆谆善诱,也不懂因材施教,他的教学简单而又粗暴,一天下来,白白嫩嫩的皮肤上多了许多青紫瘀痕,很是狼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被虐待的。
好在他虽不是个好老师,但秦小五绝对是个好学生,就算吃尽了苦头,他也咬牙坚持了下来,以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当真是难得了。
时间慢慢悠悠的过去,平静却也还算有趣,就在叶重澜想着要不要按着这个世界的习俗补办一个婚礼的时候,京城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好像这位皇帝在位还没满一年吧,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新登基的皇帝刚满周岁,由太后和几位大臣共同掌管朝政,不过这些也与他无关,唯一让他在意的就是他和牧倾华的这场婚礼要延后了,连续两位皇帝的去世,让朝廷降下旨意,三年之内,民间禁止一切红白喜事。
牧倾华虽然宅,但这么大的一件事自然也是听说了,对此他只是淡淡一笑,便抛之脑后,一心教导着秦小五。
尚元六年,卓、祈两州发生洪灾,这场大雍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洪水冲垮了千万亩良田,让三千多万人成了灾民,就是在大雍鼎盛的时候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灾难,何况是如今政治腐败的时候。
朝廷拨下的赈灾钱粮被层层剥削,十之八九都落到了世家大族和一些贪官污吏的手中,真正落到灾民手中的少之又少。
更可怕的是洪灾之后的瘟疫,让曾经富饶的卓、祈两州成了真正的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体和灾民。
这还不算完,尚元六年是真正的多事之秋,也是这个王朝走向灭亡的开始,卓、祈二州的灾难还没得到缓解,徐哲郡又闹了蝗灾,在朝廷的袖手旁观下,走投无路的百姓终于不甘等死,扛起了造反起义的旗帜。
一人谋反,八方应援,一时间,整个世道都乱了。
对于造反的百姓,朝廷的手段只有一个:血腥镇压。
开始的时候确实取到了一些效果,可最后杀了一批又冒出来一批,造反的人像是地里的韭菜一样,怎么都杀不完,最后面对人数越来越多的起义军,朝廷渐渐的有些抵挡不住了,战报送到京城的时候,陈江以南的十六个城镇彻底沦陷。
怀菱啪的一下将手里的折子摔在地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他怎么也没想到,大雍号称兵力最强大的军队竟然这么没用,连一群贱民都杀不了,反而中了对方的伏击死了七成,简直是废物!
虽然气到了极点,但他毕竟不是曾经的小白花了,现在的他是大雍最有权势的太后,他慢慢的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招来百官一起商议。
怀菱是个有心机的人,人也还算聪明,但他却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权者,充其量他也只能算是弄权,朝廷上还是分了好几个派别的。
各个派系之间互相讥讽推诿,暗地里拉后腿,这也是起义军这么快就能成气候的最大原因。
怀菱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平息战乱,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对现在的朝廷来说,是钱粮,年前刚刚因为天灾人祸的拨下去一大笔,去年耗时三载的百花宫又刚刚修建完毕,现在国库是真的没钱,当然也和户部尚书不是太后党有那么一点的关系。
总之户部就是各种推诿,拿不出钱就是拿不出,就是把他们全都杀了也拿不出,怀菱气极,好在这时心腹给他出了一个注意——江南秦家。
秦家在大雍也算是有些名气的,特别是在卓、祈两州的洪涝之后。
因为朝廷的怠慢,官员的层层剥削,洪水过后,卓、祈两州饿殍遍野,关键时候,秦家家主联合江南几十个商家一起,出资给灾□□送物资。
秦家是名副其实的江南首富,却自愿拿出大半身家接济难民,此举仁义,被万民称颂,更带动了无数人一起,自发的参与进来。
因秦家的这一举动,至少有数百万的人活了下来,而秦家的富有和善举,正是怀菱现在最想要的。
太后的一道懿旨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去了江南,说是秦家此举活人无数,是世人的榜样,他想见一见传闻中的秦大善人。
叶重澜接到旨意的时候嘀咕了一声麻烦,虽然是个麻烦却也不能不去,毕竟是懿旨,他就算从未将这个世界的朝廷放在眼中,却也不能明着违抗当今太后的旨意的,说到底他现在还是要在这个世界混的。
他并没有想的太复杂,只以为这是个去去就回的事情,因此和几个弟弟交代了一番之后,就和传旨的人一起进京了,看着他离开的牧倾华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跟上去,太后是谁,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和怀菱算不上是敌人,但也不能说交好,只是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交易而已,之后他诈死离京,出现的话反而意味着麻烦。
牧倾华不想增加麻烦,但他不知道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比如说一个月之后,叶重澜被召进宫,怀菱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认出了他,或者说是认出了他的那张脸!
秦业!他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毕竟他曾经是真的想嫁他,就这么粗茶淡饭,平平淡淡的过一生的,只是后来豫王找来,他一时没忍住,又掉回了坑里而已。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的,毕竟如果没有回来的话,他现在也不可能成为太后,大权在握,只是偶尔累了的时候,特别是当初在太子床上被折腾的生不如死却偏偏还要笑脸迎合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没有听信豫王的甜言蜜语,如果他还在那个小山村,他过的又会是怎样的日子,会不会幸福?
毕竟当初秦业对他是真的好,豫王最喜欢他的时候也没对他那么好过,而秦家上下待他也很是和气。
可惜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过那种小山村的生活的,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再也没人敢给他找罪受,再过几年他可能连这个人都会忘记,可偏偏在他记忆就要模糊的时候这个人却出现了,还以这样的一个身份。
“我记得你以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没想到现在竟然从商了。”怀菱屏退下人,以一种老友叙旧的口吻说道。
叶重澜皱了皱眉,眼中尽是疑惑,显然一时半会儿的没能认出对方到底是谁。
怀菱察言观色的本事这些年还是没有退步的,很快就看出了对方的疑惑,对此他有些尴尬和羞恼,“我是怀菱。”
叶重澜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从某个早已被遗忘的角落找出了与这个名字对应的人来,这不是原主痴心不悔,害的秦家家破人亡的未婚妻吗?实在不能怪他记性不好,多久以前的事了,他能想起来算不错了。
只是,原主的未婚妻是太后?呵呵,该夸原主的眼光果然不错吗?!
知道当今太后是原主的旧情人之后,叶重澜最想做的就是离开,只是却被绊住了手脚,怀菱一心想让秦家的财富为自己所用,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的让他离开。
而秦家家主是当初差点娶了自己的人,这就让事情更加好办了,秦业对他的迷恋他是看在眼里的,两人如果来个旧情复燃和好如初的话,秦业只会对他更加的死心塌地,那富可敌国的秦家不还是他的?!
怀菱一心想要勾引叶重澜,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让他进宫,几天下来,越看他越是顺眼。
秦业长得不差,要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差点和他成了亲,而多年不见,以前的那种文雅的书卷气褪去,眉宇间更多的却是一种洒脱不羁,明亮坚毅的双眼,挺直的背脊,比他暗地里养着的那些出色了好几倍,怀菱看顺眼的同时,也越来越动心了,这样的情绪已经好多年不曾有过了,就和当初刚到豫王府一样。
叶重澜也不是傻子,怀菱并没有掩饰,他很快就猜出了对方的想法,对此,他直截了当的表示,自己已经有家室了。
在领了朝廷的封赏之后,他以家中亲人牵挂为由,打算早日回去。
对于他的拒绝,怀菱是极度不悦的,倒也不是什么情根深种,只是一个曾经深爱自己,对自己百依百顺的人忽然之间他所重视的就不是你了,另一个人顶替了你的位置,将一件曾经属于你的东西抢去了,他有些嫉妒和愤怒而已。
于是,掌权了好几年,从未被人违逆过的怀菱就想见见那个取代了自己的人是谁,让自己不高兴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商人是不能做官的,这是大雍延续了几百年的规矩,可当今太后却硬是打破了这个规矩,不顾其他人的反对,给了叶重澜一个正五品的闲职,而后更让人将他的家眷给“请”来了京城。
对此,叶重澜是愤怒的,可他却被困在了宫里,并不是出不去,硬杀的话还是能杀出去的,可他和牧倾华能够不把一切看在眼里,可秦家的四个兄弟却是要生长在这个国家的。
有了束缚之后就无法随心所欲了。
他甚至不能同对方翻脸,只因为秦家再有钱也只是个平民。
“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变得这么饥渴了。”
这句话是叶重澜非常想说的,可却不是他说的,声音来自窗外,白衣玉冠的人隔着窗户正看着他们,背上的长剑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种冰冷的光芒。
“是——你!”怀菱的脸上震惊恍然敬畏逐一闪过,“你果然没死!”他愤然道:“既然没死,又为何要回来?!”
“不是你让人来接我进京的?”牧倾华抬眸淡淡道。
“荒谬!我连你是真死还是假死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请你回来,就算知道你是诈死,我也只盼你有多远走多远!”
牧倾华并没有答他,反而是叶重澜,慢慢的走到窗户边,与他隔着窗相视一笑,道:“还真是太后将他请来的,你不是要见我的心上人吗,这就是了。”
饶是怀菱城府极深,也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样南辕北辙并不想干的两个人竟然会凑到一起!
“你来了,小五他们呢?”叶重澜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送去代郡子辰那儿了。”
“代郡?!”那是被叛军占领的地方,怀菱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外面太安静了,安静的不对劲,连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站在了寝宫外都无人过问。
意识到危险的怀菱刚要喊人,就见牧倾华抬了抬手,一个东西准确无比的射入了怀菱嘴中。
他捂着嘴巴咳了一阵,神情略带惊慌的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枯骨!”牧倾华声音淡淡,却让怀菱一下子白了脸色,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枯骨的毒性了,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当初的太子一点一点的虚弱下去,整个人瘦成了一副骷髅架子,最后死在他面前的。
他不想死,他想求饶,想把他碎尸万段,可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人离开。
“本不想搭理你们这些事的,可你竟然看上了我的人,既然是情敌,我也没必要客气了。”
......
那天太后遇刺,整个寝宫的人都被人放倒了,太后亲自下旨,关闭城门,务必拿下刺客,绳之于法。
叶重澜和牧倾华的南下之路是踏着鲜血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的,将近两万军队的设伏,围剿,追击,叶重澜武功再好,也只是血肉之躯,当他的轻剑折断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倒了下去。
牧倾华紧紧的抱着他,雪白的道袍上早已沾满了血污,显得有些狼狈,却风华不减。
十步开外,是张弓搭箭被杀的心惊胆战的军队,由不得他们不怕,仅仅两个人而已,却杀了他们三千七百四十九人,这哪里还是人!
为首的一个将领咽了口唾沫,并不敢靠近一下,他右手高举,然后猛然划下,无数箭矢便射了出去......
那一场整整维持了十二天的截杀让天下人震惊,虽然那两个人最后还是死了,可这并不妨碍之后的正史野史都留下了他们的名字,以两人对两万的军队,最后斩杀三千多人,这样强大的武力古往今来也只有这两个而已。
代郡,秦小五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处的江水,十二岁的少年看上去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他依旧记得白衣的道长离开时嘴角的淡笑,和那句“别担心,我去接你大哥,很快就回来。”哪怕多年之后,他成了位高权重的开国元勋,也没能忘记。
可那两个人最终却都没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