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府。
郊外被称作殿下的男子跳下马,把缰绳甩给身边的侍卫,一边踏入正厅,一边扯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与赵子安有五六分相似的脸。
赵子允,大皇子,怜月的大皇兄,此刻,他那俊朗的脸上却溢满了嗜血的快感,让原本美丽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殿下,三殿下来了。”侍卫在正厅门口禀告道。
“快请进来!”赵子允难掩欣喜之色。
“皇兄。”
“三弟!”赵子允迎上前。
从厅外走进来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少年,眉眼与赵子允、赵子安均非常相似,十分俊秀。虽然较外表而言与赵子允更为相像,但却没有赵子允身上那种狠戾之气,相反,倒是与二皇子赵子安平和的气质相似,温润而宁静。三皇子,赵子逸。
“安王府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赵子允急切地问道。
“都处理好了,火势没有控制好,还在烧,不过除了怜月没有一个人逃出去。”
“哈哈哈……好!赵子安必然烧死在里面了!”赵子允一脸得意。
赵子逸顿了一下,问道:“怜月呢?找到她了吗?”
“那个小丫头?哼,自己进了白骨林,活不成了。”赵子允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什么?白骨林?赵子逸一痛,眼中泛起悲色,不过很快就掩盖了下去。
“皇兄,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赵子逸并不想在成王府久留。
“三弟回去好好休息吧。等皇兄登基了,三弟便是头等功臣!哈哈哈……”赵子允得意地仰头大笑。
赵子逸也勉强微笑道:“那臣弟先谢过皇兄了。”
并没有觉察出赵子逸的异样,赵子允只当他是累了,吩咐侍卫好生送三殿下回去,然后就又去想象自己登基称帝的情形了。
从成王府到晋王府的路上,赵子逸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策马以一种不快也不慢的速度奔跑着。他的几个侍卫跟在身后,奇怪自己的主子为什么不因今夜的胜利而感到快乐,反倒那么平静。
进了府门,赵子逸跃下马,侍从接过缰绳。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迎上前。
“殿下回来了。”
“嗯。”赵子逸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身道:“李叔,准备热水吧。”
“是。”李叔应道,看着赵子逸略显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处,叹了口气,转身去吩咐下人准备热水。他觉得以他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今夜却忽然看不懂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了,或许,他从来就不曾读懂过。
沐浴过后,换掉了沾满鲜血的黑衣,洗去了满身血腥,赵子逸一袭白衣,站在窗前。夜空中,缺月静静地悬挂在那里,在这个充满杀戮与血腥的夜里,显得尤为暗淡与惨白。
第一次见到怜月,是四年前,他十岁,她三岁。
“咦?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呀?”小女孩歪着可爱的小脑袋问。
“赵子逸。”他淡淡地答道,那时在宫中他很少跟别人说话,可是这一刻却无法让自己不去理会这个小妹妹。
“赵子逸?!三皇兄!是三皇兄对不对?母妃和我说过的!”小女孩开心地仰头看着他,两只白胖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袖,“三皇兄!”
“嗯。”他微笑着应道,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从那以后,在他搬出皇宫之前,怜月就经常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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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兄,陪我玩儿一会儿好吗?”
“三皇兄,你看那只蝴蝶,是蓝色的,好漂亮啊!”
“三皇兄,秋儿姐姐说疏影殿的梅花开了,特别漂亮呢,我们去看看吧!”
“三皇兄,这是我母妃做的点心,你尝尝。”
“三皇兄,你看这个纸鸢好看吗?我们去放纸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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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他是整个皇宫最不得宠的皇子。
大皇兄和他是杜皇后所出,二皇兄和怜月则是月妃所出,父皇最宠爱月妃,也最疼爱怜月和二皇兄,父皇很讨厌母后,几乎从未来看过她,也很少关心大皇兄和他。而母后对他也十分冷漠。很小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母后对大皇兄那么好,对自己却那么冷漠,就好像自己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样。后来他长大一些,偶尔听到一些宫人的对话,也就大概明白了。
母后是杜丞相之女,入宫为后,父皇虽然不爱她,但待她也算不错,后来又有了大皇兄,更加奠定了母后在六宫中的地位。然而,随着月妃的入宫,一切都变了。父皇专宠月妃,冷落了母后,后来月妃生了二皇兄,父皇很是喜爱,月妃母子严重威胁到了母后和大皇兄的地位,母后不甘,想尽办法毒害月妃母子,却被发现,父皇勃然大怒,将母后幽禁于长秋宫。
母后并不死心。一个夜晚,不知母后使用了什么手段把父皇骗到了长秋宫,也不知母后是怎样千方百计地让父皇喝下了那杯下了药的酒,母后的目的达到了,但却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次日,父皇醒来,一言不发,拂袖离去,从此再未踏入长秋宫,即使后来母后因这一夜有了他。从他记事以来,父皇就没有来看过他。而母后更是把一切怨恨都发泄到他身上,很少过问他。
当他听到宫人谈论父皇有多宠爱怜月公主,有多喜爱二皇兄的时候,当他看到大皇兄一边叫着“母后”一边跑向母后的时候,当他看到母后抱住大皇兄并宠溺地摸着他的头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一个多余的存在,他就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一个错误,他就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得到一丝温暖一丝关爱。
直到怜月的出现。
这个比他小七岁的妹妹,这个父皇最最宠爱的小公主,是这个冰冷的皇宫中第一个带给他温暖的人,是这个偌大的皇宫里第一个对他真心笑的人。
可是,如今连这个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的人都……
赵子逸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淡淡的月光映照着的俊秀的脸上满是难掩的悲痛。
都怪自己察觉到的太晚,没能保护好她,都怪自己。
赵子逸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傍晚,他接到大皇兄派来的人传达的动手的通知时,心中一惊。没有想到母后与大皇兄会这么早动手,急匆匆地赶到皇宫时,却听到父皇驾崩的噩耗,来不及细想,又冲进了宛月宫,谁知怜月出宫游玩儿并没有回来,而是在二皇兄府上,而月妃无论如何也不肯走,饮鸩自尽。然而当他又匆匆地赶到二皇兄府上时,二皇兄却告诉他怜月已经先逃出去了。
可是,怜月终究是没能逃出去。多少人误入“白骨林”葬身其中,更何况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呢?
赵子逸轻叹口气,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轻声道:“何苦生在帝王家。”
是啊,何苦生在帝王家。似在为怜月惋惜,也似在为自己感叹。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树沙沙地响,衬得这个夜晚更加安静。夜空中的月仍旧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