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老色衰难再荣,
秋风边塞岂可攻。
最是人生痛楚时,
从此生死各西东。”
风将军吟完诗句。
提起海碗,将碗中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饮得豪放,酒水洒了他一身。
碗中酒入愁肠,
千回百转,
更是愁。
“啊。。。”
饮罢长叹,将碗拍在桌子上。
风将军拾起身侧空荡荡的袖管,擦抹着挂在胡子上的酒水。
“最是人生痛楚时,从此生死各西东。。。”
将军已经浑浊的眼中,分辨不出是何种的情愫。
“来。”
风将军站起,单手拎起酒坛子;
将桌子上自己的那的一只海碗,又一次倒满了。
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喝醉了。
要为同桌对饮之人,也去倒满。
才发现桌上另外的那一只碗,未曾被人动过。
颓然望向对面的座位,椅子上根本是空空如也,哪还有那平日里与自己对饮之人?
只有一件黑色披风被叠的整齐,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
他先是愣了愣。
进而老眼含泪,恸哭不已。
“风儿。。。”
“风儿。。。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风将军唤了一声又一声,道歉了一声又一声。
只可惜,这屋的主人早已经荣归于锦州。
无人应答,空屋出奇的静谧。
“哈哈哈!!!”
一声大笑于门外响起,生生打破了沉寂。
“恭喜风将军!!!贺喜风将军!!!将军大喜啊!!!”
忙擦干了眼泪。
风将军心中清楚得很,有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逃也无法逃得掉。
来人还未进屋,就嚷开了,极尽喧哗之能事。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不顾将军府下人的阻拦,来人推门而入,又赶快把房门合上了。
“恭喜。。。”
来人面上笑开了花,就要躬身给风将军作揖。
“丞相无需与我做戏。”
风将军提起海碗,又牛饮起来。
“额。。。”
被轻易地识破了把戏,王岚咔吧咔吧眼睛。略显狼狈。
“咳咳,”忙清了清嗓子,他又嬉笑道:“将军可别取笑我这小老头儿了,何出此言呀?”
“呵,”风将军哼笑一声,回说:“北域衷心拥护王爷之人,并非只得丞相一人。”
“哈哈哈!”
王岚仰天大笑,“好!!!好!!!好!!!”
连吼出三个“好”字,王岚抓起桌上留给如风的那一只海碗,也学着风将军牛饮起来。
“啊!!!好酒!!!”
王岚双眼精光四射,精神矍铄。
猛地将手中的海碗摔在地上,瓷碗破碎。
他毫不犹豫,扑腾一声,跪在了海碗的碎瓷片上。
尖锐锋利的碎片,径直扎入了他的双膝。
刹时间,鲜血如注。
“丞相!!!!!!”
风将军大惊,忙上前去扶王岚。
“将军!!!”
王岚咬牙抱拳,膝盖已是疼得全无知觉。
他定定的跪着,风将军愈是发力扶他,他跪得愈是用力,瓷片扎入得就愈是深。
“丞相!!!”风将军无法,也陪着他跪了下来。
王岚眼中热泪滚动,恳切道:“王爷欠将军一条命!!!北域欠将军一条命!!!身为人臣,当报死为我王分忧!!!王岚,欠将军一条命!!!这一条命,王岚目前无以为偿!!!这两条老腿,权当是我代替王爷给风将军道歉了!!!待到王爷与将军率领黑甲铁骑攻陷天京之时,我立时横刀自刎,以死赎罪。一命偿一命,还将军、还少将军一个公道!!!”
“唉!”
风将军已是了然,丞相此次拜访,到底是何意图。
叹道:“丞相,这是何苦哇!!!”
王岚摇头,想从地上起身。
却试了几次,双腿全无反应。
风将军见他是要起身,忙去搀扶他。
借了力,王岚从地上勉强爬起来。
风将军拉来一把椅子,让他坐了下来。
双膝扎满了瓷片,血肉模糊。
疼痛扰乱得呼吸时紧时慢,王岚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君臣之间,最怕嫌隙。王爷自小长在你我身边,乖巧恭谨;你我二人于她也是亦师亦友,视她珍贵,更甚己出;她好学知耻,从不曾让你我失望过,长大之后更是智虑深远,才华横溢。智谋才学,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北域王者;仁心德行,更是超越了大齐史上的任何一个帝王。”
讲到了动情之处,王岚留下热泪。
提袖拭泪,风将军满眼心酸。
王岚的话,勾起了太多的回忆。
耳边好像有一个软糯的声音,盈盈绕绕。唤他将军。
“将军,你教我打仗好不好。。。”
“将军,丞相又罚我写字了呢。。。”
“将军,早些凯旋。我们去放风筝。。。”
记忆深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成天围绕着自己,唤他将军。
此时风将军,终于回想起来。
当时收养如风之时,就是因为他喊了自己一句,将军。
那声“将军”,像极了苏景年。
风将军迷失在记忆的漩涡,泪眼模糊,难以自持。
“从小到大,王爷从不曾犯过什么大的过错。”王岚强作精神,继续说道:“这次竟毫无预兆,犯下此等大罪,属实该罚!!!如今罚也是罚了,打也是打了。无论再如何惩罚于她,如风已去,于事无补矣。将军虽是大肚之人,可丧子之痛绝非常人所能忍之。王岚年岁已大,行将就木。于国于家,不过都已是无用之人。而将军正值盛年,辅佐北域两朝王者,乃是北域必不可缺之脊梁。失去将军,北域危矣,王爷危矣!!!如果我这副枯朽之躯受些苦楚,能让将军的心里好受些,能让将军心中不要再怨恨王爷,能让将军再一次站在王爷身边,助她一臂之力。王岚虽痛、纵死!!!无憾矣!!!”
“丞相。。。”
风将军一只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泪水划过他布满老茧的手,滴滴落下。
空旷的房间,被他的呜咽,填满了。
今日王岚的一席肺腑之言,让风将军顿时醒悟。
如风固然是他花费毕生精力栽培的继承之人,可普天之下,最能牵动他的人,始终还是苏景年。
纵然苏景年恣意妄为,害死如风。
甚至事后连个前因后果,都未曾给出过一个。
但是,他竟然全无舍弃苏景年的想法。
心中不断地找出各种理由,不是为了宽慰自己,只是为了给苏景年一个合乎常理的借口。
风将军大悲。
悲于如风。
更悲于自己。
“将军莫哭,”王岚拍拍风将军的肩膀,劝道:“这乃是大喜之事。”
“大喜。。。”
风将军不明王岚口中的“喜”,从何而来。
“大喜啊。”王岚激动说:“先王未能归一九州,便被贼人算计,以至于身死边塞。如今北域厚积薄发,兵强马壮,国富民强;夺取正统、归一九州,绝不再是痴人说梦。王爷旷世之才、英勇无双,辅之以你我二人、一文一武;君临天下之日,绝不远矣。届时新君制霸天下,九州必定一片繁荣。你我则功成名就,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啊。”
“这话,为何丞相之前不曾提及过?”
王岚笑了起来,捋捋胡须。
“此时的王爷,绝非再是彼时的王爷了。她变了。”
“何意?”
“少将军之死,就是王爷最大之改变,也是北域最大之喜事。”
“。。。”
风将军万分不悦。
王岚几次三番说如风之死是喜事,这难免让他心里及其的不舒服。
“将军且听我说,”察觉到了风将军的不快,王岚不再卖关子。畅所欲言道:“如风与铁骑们死于锦州不假,可更是死于大金长公主被劫亲之现场。王爷对事情经过讳莫如深,宁可挨了近二百军棍,都不曾吐露一个字。对你我,也是闭口不谈。消息被她封锁得如此之严密,必定是在护着某个绝对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或者是一位绝对见不得光的人物。”
“丞相,是说。。。”
风将军的冷汗从心中一层层地生发出来。
“没错,”王岚点头,说:“大金长公主之失踪,王爷是绝对脱不得干系的。至于为什么冒着几国反目、开战的风险,也要去劫亲。这里面的曲折,恐怕除去王爷,只得即将过门的完颜王妃最是清楚了。只是无论王爷护着的,到底是什么。此物与黑甲铁骑之间,王爷做出了她的选择。她终于明白了,若为王者,必须正视取舍。王者之所以为王,并非是予取予求,无所不能。更多之时是权衡利弊,做出最佳之判断。即便这判断,会让亲疏分离,会让天下唾弃。如风虽已捐躯,可他成就了北域王!!!王即为王,北域大喜!!!”
“。。。”
风将军细细品味王岚的一字一句,觉得十分的有道理。
可又有些混乱,问说:“劫亲乃是王爷所为,我是明白的;王爷之改变,我也是明白的;只是这劫亲,跟完颜王妃有何关系?”
“希望。。。只是。。。有关系吧。。。”
而不是。。。
王岚不再回答,身子有些摇晃。
失血太多,他的脑袋开始发沉了。
“!”
风将军这才反应过来,老丞相是受了伤的。
常年行军,这些个皮外伤在他眼中都不算是个伤。
可老丞相已年近七十,近些年来身子骨是愈发的不对付了。
哪里扛得住这般痛楚。
“大夫!!!大夫!!!”
风将军抱起瘦如干柴的王岚,奔了出去。
绣花棉被,从苏景年身上缓缓滑落到地上。
“不是不信你,”苏景年笑得十分的尴尬与难看,心虚道:“我是信不过我自己。”
她的胸前再无遮挡,只剩下裹胸的白布。
不同于寻常女子身体曲线的柔和,苏景年的肌肉线条紧致且有力。
陶瓷般白皙的皮肤,甚至不输于莫若离。
修长的脖子,精致的锁骨,平坦的小腹,还有白布下若隐若现的。。。
“!!!!!!”
莫若离大羞,赶忙转过身去闭上眼睛。
心如擂鼓,满脸飞红,美人耳朵热得直发烫。
虽是明明在锦州就已经知道了苏景年是女子,也曾在脑海中幻想过,何时何地会以何种形式将这层隔在二人之间的窗户纸捅破。
可苏景年竟然以如此简单粗暴的形式与她“坦诚相对”,这断然是她万万未曾想过的。
没有一丝丝的防备,几近于赤膊的苏景年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莫若离根本无所适从。
而如此美丽的身体,让谁人看了都不免会血脉喷张,想入非非。
美人亦无例外。
如此一来,莫若离更是窘迫至极。
她暗自腹诽道:“我是女子,傻人也是女子。可为何见了她,会这般让人的羞怯。。。”
见到莫若离如此的反应,苏景年便顺理成章的认为美人无法接受自己是女子之事。
轻叹一声,拾起地上的棉被,她自嘲道:“北域王,是个女子。”
“。。。”
莫若离现在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赤/裸上身的苏景年。{苏景年:。。。我还有布的。。。}
根本腾不出精力去理会苏景年,只极力地平整着呼吸。
于脑海当中,胡乱找了篇文章,默默背诵起来。
半晌,二人就呆站着。
直到苏景年绷不住了,唤了声。
“若、若离。。。”
苏景年咽了口,问说:“你、我。。。”
“你到床上去。。。”
被打断了背诵,莫若离无法,只得冷声命令道。
“哦。。。”
苏景年垂头丧气,抱着被子往床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