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好久不见啊。”苏景年调笑道。
未央坐于软榻上,并不回话,只垂眼看着身前矮案上的酒具。
两杯清酒,平波无纹。
苏景年见未央不理她,自觉无趣,闪身进入了纱帐。
酒香浓厚,远远飘来。苏景年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苏公子。”未央低声唤道。
“未央姑娘。”
“可否为我讲讲,这是甚么酒?”
苏景年来到榻边,坐了下来,也不回答。
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僵持了会,见未央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苏景年拗不过她,便长出一口气,说:“这酒如果我没断错,是以曼陀罗种子混合着曼珠沙华制成的毒酒。”
顿了顿,看未央神色并不见慌张,继续说道:“此毒名为金灯无义,由曼陀罗种子辅之以曼珠沙华花朵秘制而成,二者比例依制毒者自行调配。毒性变幻莫测,极其隐秘,更难根除。吸食、饮用少量者浑身乏力,血脉郁结;量多者则筋脉俱断,心神混乱。而一旦摄入,又极易成瘾,只能任凭施毒者摆布,继续摄入此毒,直至身死魂灭。”
任凭摆布、身死魂灭???
未央闭上双眼,死死抓住裙摆。“可有法子解毒?”
苏景年闻言,观察未央眼底血色正常,不见淤紫,并非是中了金灯无义的症状,便稍稍安下心来。
“这毒是从大秦经西域商路传入,乃是排在西域八大奇毒的第二位。在商路阻塞之后,早已失传。其毒物用量依着制毒者的不同而不同,解药需要不断炼制、改良才有可能炼成。我也只是在师傅的医书上见过此毒的描写,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炼制出解药。”
苏景年不再拐弯抹角,继续说“未央姑娘可是遇见了难事?苏难不才,对这解毒之法有所了解。姑娘如若因此毒受人制肘,苏难愿为姑娘炼制解药,还姑娘自由。”
未央连抽几口气,惨然说:“北域王医术果然超绝,未央佩服。”
听到“北域王”三个字,苏景年的瞳孔猛的缩了缩。
“未央姑娘,你?”苏景年不解。
未央心下打定主意,鼓起勇气说:“我并非受人制肘,只因我家主儿仰望北域王已久。欲与王爷结盟,共谋大事。但王爷智谋深虑,恐不会甘心受制于我主儿。所以主儿命我以花魁亲试引诱王爷,将此酒饮下。大事若成,自会奉上解药。”
原来花魁亲试的试题,便是饮下金灯无义。
这声势浩大、万人空巷的花魁初/夜,从始至终都是为北域王而精心设计的局。
“哈哈哈,”苏景年闻言大笑,说:“好。那请问未央姑娘,可否觉得我会为了姑娘的初/夜,饮下此毒酒?”
未央抿唇摇头,说:“未央并未要用美色迷惑王爷,而是想让王爷听听未央的故事。”
“姑娘请讲吧。”苏景年正身端坐。
未央强作精神,说道:“我复姓端木,父亲端木睿曾官拜正一品司空。”
“未央姑娘竟是端木司空的遗孤?!”苏景年震惊。
当年震动天下的端木案谁人不知?端木睿官至三公,掌管水利、营建之事。身居要位,却清正廉直;敢谏敢言,弹劾贪腐;整顿水治,修缮大坝;造福四方百姓,为万人传诵。其子端木措,才高八斗,俊采星驰,是为大齐第一才子,年仅十五便被赐婚永宁公主。父子皆蒙如此圣宠,又深得民心,端木家一时风头无两。
未央提及往事,悲愤交加。恨恨道:“我端木家世代为官,代代廉守自律,为朝廷殚精竭虑,为百姓呐喊奔走。却在哥哥与宁姐姐大婚当晚,被以贪腐之罪抄家,落得满门抄斩,独剩我一人。只因父亲查出表家与分家以兴修桥梁为由,贪污了大笔朝廷拨款。俩家怕东窗事发,便合力陷害。圣上误听谗言,妄杀忠良。我端木家自来以廉洁自傲,最后却落了个贪腐的罪名,真是天大的笑话。”
苏景年冷哼一声,说:“端木家以廉洁为天下万民歌颂,老皇帝怎可能会不知。这什么劳什子贪腐之罪,根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此假表家与分家之手欲盖弥彰,妄图蒙骗天下人,老皇帝才真是天大的笑话!”
未央惊愕,苏景年的分析竟与主儿如出一辙。
端木案后,世人皆唾骂表、分两家狼狈为奸,残害忠良。却不深思,如若不是惠帝推波助澜,堂堂三公之一的大司空端木睿、永宁公主的驸马爷端木措怎么可能会被草草问斩。
苏景年见她呆住,笑说:“姑娘既是端木之后,你的主儿这天下便只得一人了。”
“你?!!!”未央惊得站了起来。他竟聪明至此?!!!
苏景年跟着站起,说:“我素来仰慕里家,清明廉洁,刚强不阿。在这污浊的官场中,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里家若是欲与我谋天下之事,景年甚感荣幸。不过景年不恋虚名、不贪权富,只愿我北域上下全身而退。”
言罢提起酒杯就欲饮下毒酒。
“你干什么?!”未央喝到,一把打翻了苏景年手中的酒盏。
“?”
未央气愤道:“你既是知道了我主儿是里家,自是该明白,里家如今举步维艰,主儿也只有与你合作这一条路可走,为何还要喝下这毒酒?!你也说了,并无十足把握解毒!!!”
“我怎么会不知。”苏景年笑了起来,“未央姑娘方才故意借助往事,暗示我,你的主儿是里家。如今天京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表、里、分三家暗斗。又因为里家洁身自好,从不涉及贪腐,被表、分视为眼中钉,处境十分艰难。北域是里家最后的一个赌局,赌注就是里家成千上万条人命。”
未央攥紧拳头,低头不语。里家与他么,我终是有了选择。
苏景年轻叹一声,继续说:“我本可以此为理由,拒绝这酒。甚至可以骑到里家头上,主导合作。但是我志并不在天下,这主导权于我并无甚么用处。而且我与未央姑娘相识一场,我当姑娘是朋友。朋友便要为对方着想,就好似未央姑娘不愿我饮下这毒酒一样,我也自是不愿意姑娘因为我而受里家的责怪。曲曲一杯毒酒,还难不倒我的。”
朋友么,朋友。
未央苦笑,“你走吧。”
“?”
“走吧,主儿从小便疼我如亲姊妹,断不会忍心责备于我的。你的话我也会带给主儿,想必不久后主儿便会亲自拜访了。”
“那好吧。”苏景年思量片刻回道,躬身行礼,“景年先行告退。”
未央回礼,目送苏景年离开。
站了半晌,鼓足勇气提起自己的那杯酒,饮了下去。黑袍人从里屋冲了出来,却只是抢下了未央手下的空杯。
一滴不剩。
未央错愕,主儿怎么会从里屋出来???刚刚的谈话莫不是???
黑袍人二话不说,伸手从贴心的口袋里拿出一粒药丸,含入口中,捏住未央下颌喂了下去。
“唔?!!!”双唇相接,未央瞬间羞红了双颊,却怎么也推不开黑袍人。
黑袍人以舌尖将药丸推入未央喉头,以掌心轻击未央后背,未央被迫将药丸吐了下去。黑袍人见事成,便松开了未央。
“咳咳咳。。。”未央弓起身子猛咳,满面通红。
“别咳了,”黑袍人低声道,“那解药入喉便化。”
“你?!!!”未央羞恼。
黑袍人笑道:“小妹,我太过了解你。你无非是怕我继续加害苏景年,想以自己中毒为由,为他骗取解药罢了。你不必再费心于此,我的身份已经被你点破,这毒酒之计已然破解。”
只是我既然了解你的脾气秉性,自是不会只为北域王准备了这一计。
未央闻言,更是羞愧难当。主儿是如此的信任自己,将里家千千万万条的性命托付于自己之手,而自己却。。。。。。
“唉!”黑袍人长叹,伸手把未央揽入怀中,轻轻安抚道:“小妹,你放心吧。他既然肯跟里家合作,且已经知道了里家的处境,我便不再为难于他。好不好?”
未央不语,只将头埋入黑袍人肩膀。
黑袍人挑眉继续说道,“怎地?这般安排,小妹仍是不满么?还是,嫌弃我亲了你?”
未央身子一紧,将头埋得更深了。
黑袍人笑道,“妹妹怕是忘了,这也是我的第一次呢。如若妹妹觉得亏了,那不如我让妹妹亲回来,绝不躲闪,可好?”
第一次???亲回来???天呐!!!
未央的脸瞬间爆炸,抬起粉拳,猛捶黑袍人胸口。
主儿应允不再难为他,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了。自己再也不用因为纠缠对立的身份,畏首畏尾。
苏景年,来日方长。
苏景年从纱帐出来后,便去四楼包间寻找老七他们。怎知早已人去楼空,连忠耀都已不见踪影。苏景年不禁暗骂,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
撇撇嘴,自己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