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各怀心思的“官军”们(下)
一百四十五、各怀心思的“官军”们(下)
先遣队?赤报组?免除关东今岁年贡的圣旨?
听了岛津怒志的上奏,仁孝天皇先是眉头一皱,接着又摸着下巴苦思良久,总算是依稀回忆起来一点东西——好像确实是曾经有过那么一回事来着?
嗯嗯,那似乎还是京都之战刚刚落幕的时候,虽然幕府新式陆军的主力已经被摧毁,但是各藩的态度和国内的形势一时尚不明朗,朝廷颁发的倒幕诏书,在几天之内,也并没有立即得到多少回应。
在当时的皇室公卿们看来,如果幕府组织得力,各藩积极配合,并非没有迅速整军再攻京都的可能,因此朝廷公卿们尽管个个弹冠相庆,但心中也多少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叫做相乐总三的土豪小地主,带着一群子侄从乡下进京觐见天皇,原本朝廷是不屑于招待这种土得掉渣的卑贱粗人的,更何况这土包子竟然连贡品都没准备。但他毕竟是第一个响应朝廷倒幕诏书的地方势力,必须予以鼓励,因此仁孝天皇还是破例予以了接见,还给他封赏了一个空头官职。
进宫觐见之后,相乐总三便针对此时的僵持局面,很热心地向朝廷献上一计。
按照他的说法,当前世道衰颓,饥荒蔓延,民心思乱,各处的暴*、骚动、抢米风潮此起彼伏, 现在全国各地的形势,都非常紧张,真可谓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江户幕府对这个国家的统治,已经快要无法维持下去,这是天下人几乎都明白的事实。
但问题的关键是,虽然各地的暴动情绪都已在酝酿之中,只要有一点点的火星,马上就能燃起冲天的大火。可偏偏大家都在等着别人出头,自己不想冒风险,却又想跟着捞好处。朝廷虽然已经在京都之战竖起了榜样,但对于其它地方的人来说,还是未免太过于遥远。
归根到底,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从众心理。根据自古以来的经验,在乱世之初,首先站起来当出头鸟的收获固然最大,只是风险同样也是最大的,必然立即沦为幕府和旧体制的重点打击对象。万一不成功,首先被剁碎的人就是他。因此,没有一点胆量和实力的家伙,是不会去做这个出头鸟的。
不过,只要有人首先闹起来,又取得一点胜利,从众的人就会很多。到了那个时候,幕府的严刑峻法、抄家灭族,也就没有人会害怕了——德川幕府要灭他们的九族,他们还想着灭德川家的九族呢——这就好像是滚雪球,只要有人滚出了第一步,接下来就是越滚越快、越滚越大,直到撞个粉身碎骨为止。
在这样一番分析之后,相乐总三又自告奋勇地表示,只要朝廷能够给他一个合适的大义名分,他就愿意作为官军的先遣队,前去关东挑动农民暴*。也就是替朝廷去做这个出头鸟,尽快给幕府的后方腹地放上一把大火,彻底搅乱他们的整军备战工作,也好让依旧保持观望态度的各藩尽快改变态度。
这样一来,等到朝廷官军东征江户的时候,应该就能所向披靡、势如破竹了。
对于这种貌似过于乐观的看法,仁孝天皇听得是半信半疑。不过既然无需朝廷出钱,他也就乐得慷慨,便大笔一挥,给相乐总三颁发了一道圣旨,宣布免除今岁一切田赋年贡,以减轻农民负担,争取举国民心。
——反正关东之地还在幕府手里,一时半会也成不了朝廷地盘。所谓免除今岁一切田赋年贡的德政,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而且还是慷敌人之慨,因此天皇陛下半点都不心疼。
而相乐总三本人,仁孝天皇也被授予两面十六瓣菊花御旗,奉命带着一帮自家后辈,组成一个名叫“赤报组”的先遣队、工作队兼宣传队,从京都一路往东开拔,宣扬朝廷的这一伟大德政,给幕府添乱。
只是后来事异境迁,貌似庞然大物的德川幕府,其内部矛盾一爆发,崩塌瓦解的速度简直是一日千里,闹到最后,连德川家族本身都投靠了朝廷……志得意满之下,仁孝天皇也就把这伙乡下人的事给渐渐淡忘了,直到刚才给岛津怒志一打岔,才略微有些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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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赤报组么……朕似乎有些印象。只是自从当日离京东行之后,那个相乐总三就再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莫非还真的让他折腾出了气候?”
“……呃……陛下竟然不知道吗?”
岛津怒志闻言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惊讶的表情,“……相乐总三以陛下仁德、免除关东今岁年贡为旗号,一进入东海道就四处煽动农民造反,攻打各地藩库分粮分钱,其声势之浩大,关东诸侯闻之无不战栗。眼下这个赤报组掀起的农民暴*,已经席卷尾张、三河、美浓数国之地,并且还在向信浓、越后急剧蔓延,关东各藩相继倾覆,毫无应对之力……若非关东的各路暴民一盘散沙、互不统属,只是打着一个赤报组的旗号而已,这位自封关东义军总盟主的相乐总三组长,恐怕都俨然要成为东海道之主了”
“……嘶……这赤报组竟然搞出了如此声势?”
仁孝天皇登时也是大吃一惊,赶紧回头瞪了身侧的几位近臣一眼,厉声问道,“……此等大事,汝等为何没有任何奏报?”
“……这个……上个月的时候,相乐总三确实是发来过几封报捷请赏的文书……”
几位近臣对视一眼,推出一个人犹犹豫豫地开口答道,“……只是这个相乐总三也实在是太不识体统,自称是受陛下洪福庇佑、势如破竹,在关东打下了偌大地盘,却全无报效之心,从来不曾想到要向朝廷进贡半分财货,反倒张口就勒索大笔军械弹药,还替许多手下讨要官位……臣等觉得他似乎有虚报军功的嫌疑,就未曾立即呈递奏折,而是先派人去打探消息,暂时还尚未得到回报……”
听到这样明显就是敷衍的辩解,殿内众将全都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大家都在京都混了这么些日子,谁不知道这年头的朝廷封赏,一向是只论孝敬,不论功勋的啊
没有真金白银的贿赂,官位和嘉奖那是想都别想
更别说是军械弹药的补给了,那都得花天价来买,而且如今想买都买不到了——因为供货的龙巫教不肯继续做冤大头,把运来的军械都装备了自己人……
至于打探消息,就更是扯谈了……朝廷公卿的闭目塞听程度,可是素来堪称举国无双。过去明明都已经差不多成了一帮吃牢饭的高级囚徒,看着幕府的心情过日子,却还有人胆敢整天口出狂言,鄙视武人,以为自己仿佛还生活在公卿至上的平安时代。
眼下大乱爆发、幕府崩塌,天皇又宣布要王政复古,这些公卿们一个个更是得瑟至极,整天只想着如何收钱致富,对于外界消息从来都不怎么留心,认为这都是卑贱武人们负责的事情,更别提主动打探了——倒是专门派人去索要贿赂,或许还有那么几分可能性……
唯有仁孝天皇倒是真的相信了这番解释——当然,也不排除是在装糊涂——并且随即作出了决断。
“……嗯,依照诸位爱卿的说法,这个出身卑贱的相乐总三,果然是一个假借皇命、图谋不轨的悖逆之徒,丝毫不知报效朝廷的厚恩啊哼东海道之主?凭他那种卑微的身份也配得上?朕若是不加惩处,这天下真是要贵贱颠倒,人人称王称帝了嗯,对待这种狂徒,非严惩不能以正视听”
听说这家伙竟然根本没想到过要向朝廷进贡,天皇陛下顿时就很不高兴了,“……诸位爱卿,不知有谁清楚,这个相乐总三现在何处安身啊?”
“……启奏陛下,相乐总三前不久刚刚率赤报组攻打三河国冈崎城失利,眼下正退往三河与尾张的交界处分散休整,距离京都约有二百里路程。”
岛津怒志赶忙禀报说,“……相乐总三出身草莽,不知战略,未及招兵买马就四处出击,因而手下的赤报组迄今只有三四百人,不足为虑,若要惩处并不困难。只是先前那封免除今岁一切田赋年贡的德政圣旨,已经被传遍关东各地,东征官军若是沿途再要现地调达,征收兵粮米,朝廷的名声似乎不太好听……”
此言一出,殿内的公卿都有些皱眉——当初颁发这道圣旨的时候,满朝上下没有谁会想到形势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大多数人都觉得,今年能够从幕府手中夺取京畿就很不容易了。想要聚集起兵马东征江户,再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因此所谓的免税是在免幕府的税,与朝廷全然无关,自然乐得赚个好名声。
可是谁也料不到眼下时局突然大变,幕府自己分崩离析,朝廷官军趁势东出,一切军需辎重自然都要沿途征集,那道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免税圣旨,就又打回了朝廷自己脸上……
当然,诸位早已被打脸打到了没脸没皮的公卿们,原本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反正朝廷下旨当放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彼此打个马虎眼,当做不知道有这回事,一夹一掩也就能蒙混过去。可既然岛津怒志这个愣头青不知好歹,硬是要把这件事情当众摊开,就让诸位公卿在恼怒之余,也不免有些尴尬了。
毕竟,无论私底下做的是什么龌龊勾当,至少在官面上,朝廷还是需要保持一定形象的。
幸好,英明神武的仁孝天皇当即脑门一抽,“灵机一动”,马上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对策。
“……呵呵,诸位爱卿无需忧虑,在朕看来,此事甚是容易。”
天皇陛下用折扇轻轻敲打了几下坐席,颇为矜持地微笑道,“……数万官军讨伐关东,沿途不征收兵粮米是绝对不行的。以朕之见,恐怕还要预征明后两年之贡赋,用于赏赐功臣,以及填补新修皇宫之耗费。
既然如此,似乎就只能委屈那个相乐总三去承担假传圣旨的罪状,借他的人头来否认此事,也好避免让朝廷担上背信弃义的骂名。至于具体经办之事,自有统领南路官军走尾张、三河一线的藤原梅竹爱卿操劳,负责北路官军的岛津殿下就不必费心了,只管讨伐逆贼便是……
唉,这个相乐总三虽然为人狂傲无礼、藐视朝廷,缺少尽忠报效之意,但能够孤军东出,在关东各藩开创出这般局面,也还是有功劳的,至少罪不致死……不过呢,他不是标榜自己为纯臣义士么?那么能为王政复古、朝廷振兴而死,以解朕的燃眉之急,自然也是他的荣幸了……”
——对于此类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事,在厚黑学方面堪称无师自通的仁孝天皇,似乎并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充分证明了无论在什么时代,职业政治家的道德水准通常都是没有道德水准……
只是,这事情真能有天皇陛下想象得那么简单吗?
听到这番堪称厚颜无耻的言语,恭谨跪伏于堂下的岛津怒志,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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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抱歉,右手被割伤,裹了纱布,打字不方便,这个月的日更全勤怕是没保障了,放出最后一章存稿之后,本周恐怕要停更几天,大约周末恢复,在此向诸位读者道歉。
唉,先前总是叹息自己的订阅太少,但是最近看看《百合之路》的作者,订阅已经跌到个位数还坚持日更,实在羞愧,以后一定不再磨洋工,坚持保质保量地更新写作。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