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城里的冬季,崔少侠是没有见过的,但如今看来并没有什么特色,整座城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黑的地方也就更黑了。街上很少有人走过,人们都缩束在屋里烤火取暖,显得冷冷清清。
双脚踩过积雪,发出“喳喳”的声响。走过旧日街头,他又看到了那个摊贩。这人也真是敬业,这种天气也在营业。只是此时摊前却并没有什么人,几张简易桌子都积了厚厚的雪,那面锅仍旧冒着淡淡热气,那摊贩便杵在锅前袖着双手取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眼皮耷拉着,鼻子冻得通红,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白雪。
崔少侠走上前去,就近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这处面档很厚道,量足,想当年他曾三次光顾,七个铜板花了六个在上面,足足撑了五天,但一个铜板叫他卖半碗就是不肯。如今摊贩还是那个摊贩,现在的顾客不是当年的顾客。
崔少侠要了碗阳春面,但那摊贩似乎真睡着了,直至他唤了两声方才如梦方醒。摊贩有一茬没一茬地跟他聊着,卖力地宣传着他的祖传秘方,崔少侠也不回话。
不一会,那面便上来了,热气腾腾,上面浮着几许葱花,崔少侠尝了一口,还是当年的味道。此人煮面还真有一手,说不定,祖传秘方是真的。
因为天色尚早,所以他吃得很慢,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街面,双眼全无焦距。旁边的面贩狐疑地打量着他,迟疑了一会,走了过来。
“客官,可是面不合胃口?”
崔少侠摇摇头,掏了点碎银子给他,面贩恭敬接过,连声说谢谢,欢天喜地地走了。他又吃了两口,那面却冷了,崔少侠站起来走了出去。
站在高高的屋脊上,眼前那一大片院落绵延不绝,足足占了两个街区,比之王宫府弟丝毫不差。里面房屋错落不下百间,被隔成前后左右四院,庭台苑囿,花园假山,不知凡几,中间却是一面四五亩大小的小湖。
这等奢华,陈家果然变成可怕的怪物了。
崔少侠看着这片宅院一阵阵头疼,该哪里去找那阴阳草?特别是,这片宅院看起来很安静详和,却像一头蛰伏的狮子,到处都隐藏着一股股杀机。想在里面捞宝,岂是那么容易的。
他悄悄起伏于周边屋脊,四处观察,慢慢便有了个大概。想那阴阳草那等宝物岂会随便摆放,必是重中之重,但那无一例外皆是靠中间的位置。崔少侠选了几个点,又观察了一会,确定路线,突见右边百丈之外屋脊上也有一道人影。崔少侠伏了下来,却见那人看了一会,突然往下一纵,走了。
崔少侠又在屋脊伏了一会,见没有动静,围着陈家悄悄转了一圈,方才作罢。
到了晚间,风雪未减,街上行人绝迹,崔少侠换过一身夜行衣,想到陈家院落布局,直接略过了前院。他走到靠近后院一处院墙下,静听许久,调匀了呼吸,轻轻一纵,趴伏于院墙上,见无人发现方才跳了下去。
地下满是积雪,落地无声。前方一处院落昏暗一片,凭着白天的记忆与判断,他直接略过,直奔后院最有气势的三间殿宇。谁料刚走出两步,就触到了一条细线,“钉铃铃”一阵清脆急响,不知是哪个该死的设了铃铛在这里。
“谁?”
右前方有人奔了过来,崔少侠心中一狠,急步奔了过去。那人刚转过来,但觉一股寒风袭到,竟来不及开口呼喊,喉咙一紧已被扼住。崔少侠手上用力,了结了他。
崔少侠大松了口气,将那人尸身藏好,又细听了一会,心才放落又已提起,左前方百丈处竟然也有一人。那人正于树下悄然急走,脚步虽轻在这雪夜里却依旧可闻。崔少侠只当自己没听到,悄然自另一边隐了过去。
那人又走了百来步,距那处院落只有一座假山,浑然不知死神已到。崔少侠来到那人身后,刚将之劫住,前面假山又转出一人,崔少侠一惊,忙缩身于假山。那人却直直走了过去,对准了一处花丛,掏开裤子,一泡热尿撒了出来,身子抖了几抖。
崔少侠见那人并没有发现自己,手上用力先将手上这个了结,又飞身而起,狠狠一拳捶在那人后心,那人闷声飞进了花丛,再无声响。
经过了这许多变故,崔少侠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方知这陈家比想象中还要森严,更不敢大意。他满以为这陈家必是机关重重,五步一岗,但是经过了这一关,直至穿过花园,再过月门,都没有变故。
前面又是一处独立院子。灯火通明,隐有人语,四个侍女送了许多酒菜进去,却没有出来,过得许久,里面隐隐传来许多****。
崔少侠悄悄穿过,竟然也顺利异常。
难道是外紧内松?
终于到了一处比较大的殿宇。他刚要出去,左边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两道人影缓缓走了过来,却又从右边走过。崔少侠待两人走远,猫身躲进一处花丛,前方却又有两人转了过来,从左边过去。
崔少侠心头一震,知道这处必是比较紧要的地方。他蹿高伏低,轻身几个轻巧起落,在那大殿台阶旁将身子贴于假山藏了。待了一会,一溜树影之下缓缓抬来一顶大红轿子。轿前悬了一盏大红宫灯,轿中隐隐有呜呜女声,像是有人被堵住了口。
轿夫将轿子于殿前放下,殿前两根大红柱后走出两条黑衣大汉,将那轿帘掀开,扯出一个身影。大红宫灯映照下,崔少侠看得真切,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年轻女子。面相清丽,身材修长,身穿一身白衣,像是雪中的一枝白梅,只是手脚都被绑了,嘴里也被塞了一团布团。
女子呜呜地叫着,怒瞪着前面两条大汉,身子极力地挣扎着。两条大汉视而不见,一左一右架着这女子来到殿前,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里面传来一声年轻男子冷漠的声音。那条大汉架着那女子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又走了出来,依旧隐身于柱后。这边四个轿夫却没走。
崔少侠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那女子是何人,又因何被带到这里。他见这殿前许多人,也不想冒然出去。
又过得半柱香时间,殿门未开,右边远处几处院落先后飞起冲天大火。人声鼎沸,隐隐有向这边蔓延之势。过得一会,一人急急奔来,“少爷,不好了,院中进了贼人,走水了!”
里面没有声音,过得一会,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一身白衣,冷漠地看了那人一眼,突然扬起一掌拍在那人胸膛。
“走!”
“是!”两个大汉应了一声。
那人胸膛“喀喇”一声直直飞过十几级台阶直到此刻方才落地,嘴里鲜血模糊,双眼圆睁,早已气绝。
少爷?看来此人便是陈通了,只是雪夜下没有看得太清楚。他见陈通三人已经走远,便运起身法,从左边廊下悄然掩过去。那几个轿夫直如木头一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崔少侠大喜,将那门推开半条缝挤了进去。
眼前寒光乍起,来势极快,崔少侠大骇,浑没想到此间还藏有人。那剑于他脖子上一刺,激得他汗毛竖起无数,忙侧头避过,那剑却又圆融回转,往旁削来,崔少侠不敢低头,往后退了半分,那剑尖便只差毫厘略过。崔少侠只觉像是自鬼门关闯了圈回来。
一连两击不成,对方也“咦”了一声,手上剑势更盛,剑尖溜溜一转便又迎面刺来。这真是一位可怕的剑手,变招之快,时机之把握,招数之连绵都让人不可捉摸。虽只顷刻,崔少侠已汗湿夹背,完全落入下风。
他后面是门,也无意撞破殿门让外面的人惊觉,只得冒险急急往旁一移,这一下却如鬼魅一般,既有缥缈身法的影子,又有如意剑法的基础,更有二重仙基在身。那剑客满以为这一击必死,是以出尽了全力,剑尖“哧”的一声刺破殿门,却又只入半寸便向右撩去。
真是半点时机不肯放过。如此老到的剑手,崔少侠这江湖嫩手怎会见过?但他此时终是觅得一丝喘息机会,运起缥缈身法,那剑客终是削他不到。
剑客眼里讶色更浓,兴许是出于剑客的骄傲也没出声示警。催少侠知道若不能摆平此人,今晚必定无功,抽得一丝机会,终于跳出剑圈。
“你…很不错!”
这个剑客的声音很冷,像他的剑,一身黑衣劲装,双眼炯炯有神,一缕长发垂在额头,颇有几分潇洒之意。
两人都冷冷地盯着对方,剑客长剑直指崔少侠,剑尖没一丝颤动。崔少侠轻轻一扯,将背后的剑连布鞘都拿了下来。
“你也是一名剑客?很好!死在剑客的手里是剑客的荣幸!我给你时间,你出鞘吧!”
也许剑出了鞘才是对对方的尊重,崔少侠却没有这觉悟,他只想尽快摆平此人,可是思来想去,却只学得一套崩天剑和一套缥缈身法,那如意剑法却还没入门,真不知要用何招才可以速战速决。
对方长剑指着他却没有动的意思,时间每过一秒便对他不利一分,他索性转身向里走去。果然,剑客动了,崔少侠料想对方只是想逼他回头,是以并没有用剑去架,而只是闪身避过,依旧往里闯。
才向左转出两丈,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大厅,但见里面红毯铺地,锦缎长垂,大红宫灯高高挂起,摆的许多桌椅无不是名贵无比,更有那无名香料缓缓燃烧,让人莫名心旷神怡。
崔少侠刚闯进去,背后长剑却已刺到,他猱身而转,长剑急架,两剑相交,剑客长剑却往旁一荡。崔少侠大喜,知道对方力量不及自身,运起崩天剑法,剑尖一阵乱颤猛攻上去。
那剑客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功力竟如此之强,他也是了得,竟生生止住去势,反往后退。崔少侠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暗暗佩服,手上却丝毫不慢,紧追了上去,剑尖一颤竟有一道剑气射了出去。崔少侠“咦”了一声,毫不知剑气是何物。
剑客也是大吃一惊,“哧”的一声,剑客左肩被洞穿,身形滞了一下,那把长剑却于此时回转。崔少侠剑尖出了一道剑气,剑尖凝聚的气势便弱了许多,被他长剑一荡,竟也是一滞。
那剑客得了这丝生机,左袖拂起一张椅子,又在地上滚了三滚方才站起。此时的他脸色铁青,神色凝重,看着崔少侠的眼神隐隐多了一些兴奋和惧意。
那把椅子被崔少侠一掌劈成了碎屑。
“哈哈,可惜了,你的剑气徒有力量没有剑意,要不然你很可能刚才就要了我的命!”
剑气和剑意都是崔少侠第一次自别人口中听到。他愣愣发怔,刚才那道是剑气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可惜了,没杀死他。
“让你看看什么是剑意!”
剑客比起两根手指于长剑上一抹,一丝血迹缓缓地渗了进去,剑光大放,烛火摇曳,果然温度下降了两分。
这就是剑意?
崔少侠大是兴奋,那本《如意剑法》有言:以意驭剑可平八方,惹能悟得剑意,自己练成如意剑法就快了。
剑客将剑斜斜向地,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比之前犀利多了。若说之前的剑客剑法圆融顺平,现在就更趋近于流畅如意。
崔少侠的剑法其实粗糙无比,与眼前的剑客相比更是小孩之比大人,只是,一者变化巧妙,流转如意;一者力大,身法玄妙,各有千秋。崔少侠力大,对方不敢与他硬碰,对方剑法巧妙却也够他不着。
两人斗了一会,崔少侠不敢拖延,手上用力一震,剑上布条尽数碎成布片飞出,转身往内而走。
剑客将剑抡圆了,布片近不得身,觑得对方往里闯去,忙也跟了过去。
转过那大厅,里面却是一个卧室。剑客进来时,崔少侠已经将里面翻了一大半。桌面、抽屉、古董、名画,哪样都翻了一翻,见了许多精致盒子、瓶子,也不知装的什么。崔少侠随意看了两眼,全扔在一边,也不见阴阳草的踪影。那剑客一见,却没任何惊慌之色,挥剑来打。
崔少侠将手上的一个瓶子用力掷去,剑客用力一挥,青花瓷瓶子竟被劈成两半,也不知是如何办到的。里面撒出许多粉色粉末,那剑客一见,顿时变色,摒了鼻息,袍袖一震,往后疾退。
崔少侠也不知那粉色粉末是何等东西,见那剑客如此形状,大感讶异,他倒也没那心思去碰,又掷了几个瓶子、盒子过去,全被剑客一一避过。那瓶子击到壁上,屏风上,细碎声响不断,碎了一地,都是一些粉末药丸之类的,也不知作何用处,一时红白各色粉末纷扬一片,剑客脸色大变,退到了厅外。
崔少侠得了这空闲,又翻了几翻,许多名贵古董、字画遇上他这个粗人便都遭了殃,又见那地上有几截牛筋绳和女子的白色衣裙内衣,崔少侠心内“咦”了一声,难道床上有人?
剑光起,床幔落,床上现出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影,不过半个身子却被床幔遮住,露出来的上半身却如僵尸一般,毫无血肉。。
她双手五指修长,双臂上举着,微微颤抖,左手腕套了一个银环,上面刻着很精致的花纹,看起来像是兰花。他还以为此人要偷袭自己,那剑险些刺了上去,待看清时又疑惑不解。
此人是谁?又为何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