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了亲,送走众人,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多了一个未婚妻。崔少侠原本以为所有的一切会与往常一样,谁料从那以后村中再也见不到那个风风火火的王三儿了,倒是多了一个媳妇般的乖巧女孩儿。崔少侠依旧与往常一样,没个觉悟,当奶奶的终于看不下去,晚上将崔少侠唤到身边进行了一番长谈。
“侠儿,你订亲了!”奶奶语重心长。
“嗯,奶奶,我知道!”
看崔少侠答得随意,崔奶奶便知这孙儿还没开窍。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崔少侠睁着大大的眼,不明白奶奶意何所指。“你该担起这个责任了!订亲了,也算成了半个家,一年后的中秋也不算远,你也该作些准备了!”
“奶奶,什么准备?”
奶奶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可有看到那个风风火火的疯丫头?他们王家既然作出了姿态,咱们崔家也应该有所表示,从今以后你该学学怎样担起一个家的责任了!”
责任?崔少侠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词语,但在第一瞬间便已懂得。他点点头,心里暗叹,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当然,你也不懂,但奶奶一定会教你的。往后,你不可以再像往常那样跟村中那些混小子一样整天厮混,该学学怎样营生了。”
“那我应该干什么?”
“应该干什么?天上的雄鹰在天上飞,田里的泥鳅田里游,你是在田里长大,奶奶希望你这辈子能够踏踏实实的,明天就跟奶奶下田吧。”
“奶奶,那些我都会!”
奶奶摸着崔少侠的头,点点头,感到很欣慰。这孩子到底还是比他父亲好一些,自小勤快,不会整天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往后有一个媳妇拴着,想来即便自己不在了也能安生过日子。
崔少侠不知奶奶心里想了这么多,只觉得奶奶说的是对的,自己也许真该学那王三儿收敛收敛了。
自那以后,人们便常见到一个扛着锄头跟着奶奶到地里干活的崔少侠。这也算是与王家呼应了,不免又成了村人一个谈资。
其时正值深秋,其实也无甚好忙的,不过是种些时菜,种些玉米,有空去翻翻土皮,除除草即可。
崔少侠站在河边用锄头呼啦着水面,清洗锄头上的污泥。看那夕阳射到水面,再反射过来,直晃人眼。在他的脚边还放着一把刚洗净的大白菜,晚些是要送到王家去的。崔少侠把草帽拉了拉,挡住刺眼的阳光,正要扛起锄头去牵远处草坡上的老黄牛回家,转身一瞥间,却见河边岸上长草被压扒了一大块,黑黑的是似躺着一个人。
崔少侠蹑手蹑脚走过去,心头一震,脚掌差点被锄头给砸了。
这不是…那个怪邻么?他还没死?
京天利,似乎就叫这么个名字。虽然只是趴着,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也不知他为何会躺在这里。
此时的京天利已回复驼背老人模样,似乎比以前还要不堪。他趴在地上,浑身湿衣未干,像是刚从河里上来不久,后脑勺几根银白发丝紧紧粘着头皮,后背高高拱起,呈现一个很怪异的姿势。
回想起当日这人的神姿,崔少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老人如此狼狈?他能想到就是那个和尚和道人了。崔少侠往四周扫了一眼,再无其它人,放下锄头壮着胆子伸手到鼻下一探,这怪邻却还活着。
“喂,你醒醒!”
老人并无回应。看他那苍老潮红的面色,崔少侠心里一突,知道不妙,探手于额头一摸,果然烫得吓人。
这老人正在发烧。崔少侠不知如何是好,正要去将他扛起,那老人长长呻吟一声,喉咙像是有痰堵住似的嗬嗬有声。
崔少侠身子一震,“你怎么啦?”
老人嗬了一阵,身子剧烈颤抖,像是极其痛苦,双手不断地扒拉着河岸上的青草和泥巴。崔少侠正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死了,突然,嗬声停了,老人转过头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多年以后,崔少侠依旧记忆如新。那是一双像是没有瞳孔的血红的双眼,完全不像人类。崔少侠还没有反应过来,脖子已被钳住,惨叫声也嘎然而止。那只手是如此有力,完全不像是一个苍老而且生病的人所有。
崔少侠感觉脖子像是被一根铁钳给钳住,眼珠像是要完全凸出来了,胸膛也刺痛得难受,他用力扒着那只手,双脚踢腾,却根本不管用。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恐惧,离死这样近,但那只手上的力量却在迅速消退,紧接着变得无力软弱。
崔少侠得了这间隙,双脚一蹬,终于脱离开来,他连退了三大步,弓着腰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紫胀的脸色慢慢回复血色。
那老人此时却在地上打滚,像是中了诅咒一般,如野兽一般嘶吼着,曲成九十度的身子时而变直,时而弓起成一团。
“侠郎,你在那里干什么?”
崔少侠回头一看,却是三儿来了。侠郎这一称呼自那日订亲之后便开始出自王三儿之口。
“三儿,别过来!”
见到三儿要来,崔少侠连忙止住。谁知道这个老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况且这场面相当不好看,即使以三儿的胆大恐怕也很难受吧。王三儿却不疑有他,还以为他是害羞,随手捻了一根长草,一边走一边拨着。“你怎么还不回家吃饭,崔奶奶等急了,叫我过来看看。”
她又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发生在情郎身上的事情。
“三儿,别过来!”
三儿一愣止住脚步,狐疑中也听到了那恐怖的嘶吼声,她看着情郎,一脸的担忧和不解。
“侠郎,你怎么了?”
那老人在地上滚了有差不多一柱香时间,这才慢慢止住。脸上的潮红已然褪去,换上了苍白如死人般的神色,那双曾经赤红的双眼终于回复正常。
老人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天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良久才平静下来。全程见到这一幕的崔少侠却不敢粗心大意,观察良久,依旧作着随时逃跑的姿势。
“少年,是你?”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复又放平。“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听到这一句算是正常的话,崔少侠戒备的心放下了些。
“小兄弟,你不用如此戒备我,老朽已经不行了,也无力能够伤害你,你近前来,我有事要吩咐于你。”
崔少侠得了刚才的教训,当然不会轻易近前了。
“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也罢。”老人咳嗽了两声,这才重新开口。“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崔少侠点点头。“我叫京天利,五年前来到这里,原本是想借此清净地修行一本秘笈的,可惜,也许是我平生杀人太多,到底是功亏一篑,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说着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包裹来。
“里面有两样要紧东西,一样是我平生所学,全记载在一本书里,少年,你可以拿去修习,假以时日,你一定会大有所成的。”
崔少侠不置可否。老人继续言道:“另一样是一封家书,老朽本青河人氏,如今即将归天,还请小兄弟能够帮老朽一个忙,将这封家书送到老朽夫人手中。到时必有重谢!”
“另外,里面还有一些金银细软之物,也不值什么,老朽尽赠于小兄弟,就当是老朽的一点心意吧!”
“就这些?”
“等老朽死后,希望小兄弟能够找个隐秘地方将我埋了,不要立碑,不须坟头,也不要告知别人老朽的身份,老朽只盼死时能有个葬身之地便好。”
崔少侠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细碎的脚步声慢慢响起,王三儿来到身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娇唇微张,显得很是惊讶。崔少侠也无心去解释什么,两人手挽着手看着老人。
看着眼前这对少年,老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异光,眼中的神彩慢慢暗淡下去,也说出了他此生最后一句话。
“呵呵,年轻真好!可惜了!”
“他已经死了!”
“嗯!”
“他是…”
“他就是我们的那位邻居!”
“是他?”
崔少侠点点头。这位老人死得也算凄惨了,看到这一幕,人都有物伤其类的感觉,两人心情都不大好。崔少侠四处看了一眼,想着将老人葬于何处。
“侠郎,你要干什么?”
“找个地方将他埋了!”
“咦,这些是什么?”
黑黑的包袱,一点不起眼,王三儿蹲下身子,正要去翻捡,崔少侠心头一阵恶寒,一把喊住。“不要碰!”
王三儿吓了一跳,伸出一半的手如触电般缩回,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情郎。
“怎么了?”
崔少侠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见到的这位老人曾经的作为,心头就很不舒服。
“三儿,你先回去吧,告诉奶奶,我等一会就回去,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什么三儿,跟你说过几次了,人家叫王真,你可以像我家人一样叫我真真!”王三儿怒了,跺脚不依。
“好了,真真,我以后会记住的了,你先回去吧!”
王真看着那个老人尸体,心里也犯悚,再者,天色渐暗,益加显得恐怖。她向四周扫了一眼,反而向崔少侠靠紧了些。“不要,人家怕!”
没想到曾经风风火火的女汉子竟会变得如此胆小,崔少侠笑了,他拍着王真的后背,“别怕,有我呢!”
要想将老人葬得隐秘,只有葬在树林里。因为老人生前的嘱咐,省了许多功夫,将土推平之后,除了土色尚新,倒也看不出什么。
“侠郎,这个包袱怎么处理?”
看着那黑黑的包袱,崔少侠脸色复杂,刚才他拎着那包袱,感觉挺沉的,想来除去书籍书信之外,剩下的黄白之物定然不少。他沉思再三,复又在旁边挖了一个坑,将包袱扔了进去。
“诶,你不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埋了?”
“不用看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不能碰!至少现在不能碰!”
想起前后许多人前来,几乎没一个落得好下场,说不定就是为了包袱里面的东西而来,崔少侠心里犯悚,想来还是直接埋了好,至于以后怎么处理,至少也要等到风波过后再打算了。
崔少侠像大多数村民一样,以为怪邻之事会很快过去,可是他一个十四岁的牛家村少年又哪里能料到这件事情根本不是小小的牛家村能够盖得住的。不过七八天,在牛家村发生的事情已然在武林掀起了掀然大波。无论是贾道人,口水和尚,还是其它人,哪个不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姓,更何况还有一个京天利。。
除了贾道人,口水和尚可以说是被京天利直接震死,另外十人被京天利以不知名可怕利器直接贯穿,那伤口非刀非剑,狭窄异常,前来察看的江湖人士哪个不是老司机,一眼便看出这些伤口的不寻常,更何况,那些断掉的刀剑和禅杖更是诏示着这件利器的可怕。
也许,京天利也没想到,在他死后,他的名声竟然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几天,前来牛家村的人越来越多,村长忧心忡忡地望着通往村外的小路,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件事情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