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忘记了,你们家的传统,不就是母凭子贵,奴婢亦可有诰命。”郑绥说这话时,语气中尽带嘲讽与奚落。
桓裕听着不舒服,很是刺耳,却也没有多想。
抬头瞧见郑绥满脸通红,怒发冲冠,他不能再和她争下来去了,这丫头自小有一股倔劲,在这劲上头,和她说什么都没用,也不会有结果,只能顺毛捋,于是放低了声音,收敛了脾气,劝道:“阿绥,四郎的事,后面再说,我们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好不好?”
等她心平气和下来,他再和她谈一谈四郎的事。
四郎年已七岁,一直养在郑绥膝下,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不认,不然容易让四郎心生隔阂,寒了四郎的心,再者传出去,也会令世人笑话。
然而,于郑绥来说,她最恨桓裕这样子。
明明是他不好,但最后,仿佛永远总是他占理,只有她在胡闹。
“不好。”
郑绥冷笑了一声,心中的怒火,如同一头恶兽,在身体里乱窜,有些话便顺口而出,“李雪在谯国待了六年,徐县君的诰命,以及牌位附于家庙西侧,是怎么来了的,她大约知道得一清二楚,就算不清楚,你那好嫂子,也会详细告诉她的。”
“徐县君可不就是她的好榜样。”
徐县君,是桓裕的生母,奴婢出身。
郑绥的话,刚一出口,桓裕神色陡然大变,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手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鼓起来,十分的骇人,好似在隐忍着什么。
只是这些,郑绥根本没有察觉到,扬着头,说话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刻薄,“喔,不对,她已经有县君的诰命了,青出于蓝而胜蓝,她大约还想着能更进一步,等着做太夫人,最好是有朝一日,牌位能进家庙……”
腾地一下,桓裕站起了身。
有多少年了,大约自从他继承了爵位,立下了军功,凭着能力拿下徐州府的军政后,就再没有人提过,他的出身了。
郑绥方瞧见他的脸色,黑得有些发紫,那是从未有过的阴冷,那双如千年寒潭一般冰冷的眸子,透透阵阵寒气,令她不敢直视,有再多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心里有些慌,有些怕,直倒退了两步。
退到身后的屏风上,抓着屏风边缘的手指,指尖发白。
“看来我把你想得太好了,你和你阿耶一个德性。”桓裕扔下这句话,嗖地一下,转身出去了。
似阵风过境,倏然又飘远。
外面的风雨似乎更大了,不知何时,已天昏地暗,屋子里黑得难以视物,郑绥抓着屏风,坐在青砖地板上,身下没有垫子,亦不觉得凉,整个脑袋浑浑噩噩。
满脑子,都是桓裕那张黑沉沉的脸,以及透着冰冷的眸子。
还有刚才那一下子,她心中升起的一股预感,他就要朝她扑过来,把她掐死。
那一瞬间,她是真害怕了。
“娘子,娘子……”
耳边听着叫喊声,郑绥侧过头,才发现刘媪和辛夷,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屋子里两旁的高几上,放着四盏油灯,孤灯微弱,好似随时能让外面的狂风骤雨给吹灭掉。
刘媪和辛夷把郑绥扶到里间的床榻上,辛夷出去吩咐人打热水,收拾屋子,刘媪拿着手帕替郑绥擦眼泪,“娘子,你怎么能把那样的话,说出来,到头来,伤人伤己。”
她在外面,只听到一小部分,都心惊胆颤。
“阿媪,”郑绥回过神来,双手紧紧抓住刘媪的衣袖,“阿媪,我怕他,我真的怕他……我要回临汝,要回郑家,带着阿迟和黑头一起回临汝,现在就走。”
“娘子,你冷静,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
“不是,不是这样的。”
郑绥此刻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也彻底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和桓裕已不是单纯的夫妻间吵架,最后,竟然把长辈扯进来了,哪怕她不愿意承认徐氏是她的长辈,但他到底是徐氏所生,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心寒。
她怎么就忘记了,他也是庶子出身。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对李雪,对四郎,始终有那份感同身受,或许,让四郎去陪李雪过生辰,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了。
阿耶曾说过:他生母低贱,难为良配。
她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些,至少在桓裕身上,她没有去仔细想过,原来,所有的问题会出现在这儿。
到底是阿耶有先见之明,怕是阿耶早就想到这一点,所以当年,才会极力反对。
“我不在这儿待了,我要回郑家,你把齐五找过来,现在去,快去,快去。”
“娘子,夫妻吵架,自来床头吵,床尾和,等过几日,你好好向郎君认个错,道个歉,郎君一向爱惜娘子,一定会原谅的娘子的失言。”
“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媪,你不去找齐五,我让其他人去找。”说着,郑绥哆嗦着手脚,就要起身。
刘媪瞧着她情绪激动,担心她站不稳,忙地扶住她,:“好好,我这就让人去找齐五,但娘子,你先梳洗一下,总不能衣面不整,就见人。”
这话郑绥听进去了,点了点头。
刘媪先稳住了郑绥,本打算第二天上午,去找一下桓裕,未料,郑绥什么都不曾收拾,直接带着阿迟和黑头出了郡公府。
一见郡公府无人阻拦,刘媪猜到,这是桓裕的意思,顿时歇了心思,只好派人去接四郎。
郑绥昏了头,她可不能跟着昏。
然而去接四郎的人,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刘媪一阵错愕,一张脸青白相间。
郑绥坐在牛车上,冷着脸道:“阿媪何必多此一举,就当我们白费了七年的心,别说我膝下还有黑头,纵使没有,我郑家儿郎子侄无数,一个妾生子,又哪不值得我们去费心了,从前是我们做错了,此后改了就是。”
这话差点要让刘媪捶胸顿足了,她只当郑绥在气头上的气话,作不得真,况且,这会子,说什么,郑绥都听不进去,只得另作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