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天权真人的洞府,叶若已是身心俱疲,日夜未歇的奔波对她重伤未愈的身体来说实在太过勉强。
照着叶若的想法,今晚是不打算去见楼煦的。先前逞强拖着被阵法反噬的身体见了天权真人,得知的那些不好的讯息无疑成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更是加重了她的负担,这个当口她怎可能再去煦和宫给自己找不自在。
然而,有些事情越是想要避开,越容易撞到枪口上跑都跑不了。
打定了主意的叶若偏偏在回煦阳峰的时候碰见了云曦。
这并不是偶然,云曦早已等候良久,独自坐在煦阳峰山门口,小小的身影被孤月的冷光笼罩,看起来有些凄凉。
一见到叶若,他的脸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似乎有种解脱的感觉,“阿若,你总算回来了。楼煦听闻你去了首峰……”云曦脸上的笑容淡去,眉头皱了皱,“好像很不高兴,居然连脸上那种虚假的笑容都懒得摆出来了,你还是早些去煦阳宫一趟吧。”
叶若的目光闪了闪,并不答话,暗道楼煦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她在首峰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他一早便知道了。
一个是师傅,另一个是师祖,一个是掌门首徒,另一个是掌门,对叶若而言,有用的那个才值得她花功夫,至于另一方那便自求多福吧。
现在看来,谁胜谁负还未有定论,她要再观望一阵。
织玥翾冷笑,语带不屑,“让他等着吧。”话里那更深层次的含义叫人不寒而栗,这是公然对楼煦的挑衅。
云曦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打算明日再去,还是再拖个几日,或者说干脆就不去了。
楼煦和织玥翾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织玥翾是妖王,他根本就惹不得。楼煦外热内冷,温柔的面皮之下是他根本就不敢触及的……一个个都不好相与的,真叫他左右为难。
云曦只觉脊背生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却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属下愚钝,尊主是否可以提点一番。”
织玥翾有力的臂膀环着叶若瘦削的肩,略一低头看她,褐色的眸子闪动着迷离的微光,“去与不去,全看你。”
这是把决定权还给了叶若。
叶若的身子软绵绵的,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似的无力的挂在了织玥翾的身上。反噬的下场是她未曾料到的糟糕,想来若不是当时的血煞阵里只有淳于锦一人,她在阵法逆转的那一刻就已死去。现在只是靠着灵丹压下伤势,强撑着一口气站在这里,否则单单体内的疼痛便能叫她立时晕厥过去。
可是她不能睡去,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云曦觑眼瞧她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再一联系四周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惊愕非常,“你受伤了?!尊主不是在你身边么……”他的目光来回在眼前这二人之间来回打了个转,不慎触及织玥翾冷若寒冰的眸光,心道不好,立马打住了话头转移话题,“楼煦要我一见到你就带你过去。”
早死晚死都得死,长痛不如短痛,这是多么痛的觉悟。顶着织玥翾的杀气,云曦好不容易将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来。
叶若眉头紧蹙,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倒了一粒出来,一粒下肚她的脸色才好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有了些力气,“他有说旁的事么?”
“没有。”云曦果断摇了摇头,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连脸色都变了,带了点迟疑,半天才开口说道,“他是没说什么,可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他在看一盏银色的魂灯,那盏灯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隐约有死气缠绕在上头。不该的啊,魂灯上的火焰很是明亮,不可能有死气。”
听到此处,叶若脸色微变,额上冒出薄薄一层冷汗,“魂灯。难道说……是那日的……他会发现的,我身受重伤,那魂灯却还好端端的一点事都没有。”
魂灯和叶若?这是云曦怎么都没想到的。
“那盏魂灯是你的?!”云曦惊得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等等,你的意思是那假魂灯连楼煦都被骗过了……以你的修为做不到这种地步,一定是尊主做的。”
说罢,他小心翼翼的瞧了织玥翾一眼,发现他没甚反应,云曦不觉开心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烦恼里头,“这下麻烦了,楼煦这个狗鼻子一定会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就算掩藏的再好他都会发现……”
叶若好笑的看着被他这副自言自语碎碎念的样子,她都还没担心起来,他这个局外人反倒自寻烦恼。
织玥翾若有所思,一开口就是冷傲至极的答案,“不必去了是最好的方法。”
云曦脸上的表情冻结,想也不想便驳回了他的决定,“不行,阿若必须去。”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顶着织玥翾带着杀气的目光,忙换了语气小心补救,“阿若现在是楼煦的弟子,于情于理都要去的。尊主你看,事情都还未办成……”
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胆大包天的反驳尊主的命令,云曦这会儿看都不敢看织玥翾一眼,只能将目光死死的定在叶若身上。
叶若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叫云曦哀求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勉强开口,“去与不去的后果都一样。去了他会发现魂灯的问题,不去他照样起疑心。”
听着她的口气也不算一口拒绝,云曦总算松了口气,“这事儿我有办法。”他从空间里取了一个小瓷瓶,小心的倒了一些绯色的粉末出来,轻轻吹到叶若的身上。
叶若四下嗅了嗅却什么都没闻到,大为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木樨花的花粉。”云曦仔细的盖上瓶塞,又把瓷瓶小心的收了回去,“是修真界里不常有的东西。”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织玥翾的身上,在看他的眼色。想了想,他又掏出了一个紫色的瓶子,“这是我珍藏的疗伤圣药,药效并不猛烈,正适合给筑基修士吃。尊主那里的全是高阶修士吃的,阿若你真是苦了一路。”
叶若单手接过,缠绕在心头那一点小疙瘩也解开了。她一直以为他恼了她先前的自作主张,才不愿意拿出灵丹妙药来救治她。原来是她不能吃,而不是不能让她吃。
织玥翾冷冷的瞥了云曦一眼,罕见的没有说话,是默许的意思。
“现在楼煦什么都闻不出来了。”云曦吐了口气,笑得很是灿烂,“阿若,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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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煦这个便宜师傅,叶若是要见的,却不是现在,半是强迫的性质逼着她前去见他,她心里头硬说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时值深夜,煦和宫里珠光生辉,整个大殿亮堂恍若白昼。
楼煦高坐在上方,俊美的容颜在刺眼的光晕之下有些模糊,两眼盯着魂灯上那一缕跳动的火焰,语气平淡的说道,“终于知道回来了。”
叶若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露出一抹纯然的笑容,“师傅在这里,徒儿当然会回来。岚音秘境一行徒儿真是长了见识。”
“哦?”楼煦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的身上,嘴角噙着的那抹温和的笑意一如往昔。
“我见到了师傅的一个故人,华清剑林春华。”
“是么,一晃都五十年了。”楼煦似是有些感怀,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捉摸不透。”叶若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那个人,觉得还嫌不够,皱着眉头又加了一句,“有一些强势。”
“呵。”楼煦露出一个略显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同平日里很不一样,不再是那种美到了极致却刻板的假笑,“他还是没变。”
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变了味道,又变成了那种没有温度的温和浅笑,“看来你认得他的师弟。”
叶若垂下眼帘,淡淡道:“徒儿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救了他一次。”
“呵。”楼煦轻笑,白皙的手指拨动了一下魂灯的火焰,感觉到那冰冷的温度,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缘分么。看来,我也该找个机会去见见他了。”
然而此时的脸楼煦未曾想到,他同故人的再次见面会在那般的场景里,或许一切早已注定,他们都是命运轨迹里不可挣脱的棋子,抵不住命运浪潮的翻滚。
这一瞬间,叶若想到了蓝凌。莫名出现在岚音山又神秘消失的蓝凌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者说御剑门想做什么,还有魔宗究竟有没有渗透到御剑门里。
这些都是谜题,一道一道缠绕在她的心口,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瞧着小弟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楼煦勾唇,“阿若,你就没有旁的要说了?”
叶若猛的一回神,心里头七上八下,总觉得楼煦的目光里带着别样的意味,似乎早已看透了她的心。
究竟该选择天权真人,还是眼前这个危险的便宜师傅,原先她是决定好了,可是去了一趟首峰,所有的盘算都……
“师傅觉得我该说什么?”叶若不喜欢做选择,眼珠子一转,干脆把问题又还给了楼煦,“有很多事师傅都瞒着徒儿呢。”
楼煦被她这直白的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怒反笑,“阿若你就不怕为师生气?”
叶若微微一笑,抬眸直视着他,“那师傅也不要叫徒儿为难了。”
两人心照不宣,两道视线相交了一瞬又飞快的错开。
最后还是楼煦退了一步。
他似乎有些挫败的低叹一声,“罢了。师傅可有什么交代?”
叶若松了口气,却还不能完全放心,“师祖要我转告您一句话,要您明日去见他。”
“明日。”楼煦唇角弯起的弧度越来越大,“何必等到明日,我现在就去见他。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吧。”
叶若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却不能这样就走,“师傅,徒儿现在已经到达筑基中期,想要离开山门出外历练一番。”
楼煦柔声笑问,俨然一副慈师的样子,“是一个人,还是同你那双修道侣一起?”
“一同。”
“是么,那你去吧,只要记得回来。”这一刻,他的笑容里掺杂了什么复杂的东西,“等你成长到一定程度,为师也可以放心把一些东西托付给你。”
叶若心中一动,难不成他说的是护山大阵。
可他已经不想再谈,摆了摆手,“你的脸色有些难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师也还有一些事要做。”
叶若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只好咽下到了嘴边的疑问,悻然告退,“那徒儿就不打扰师傅了。”
转身的瞬间,她的耳旁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的好像是玉片碎开。
她不敢回头,一步一步的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出这座忽然变得有些压抑的宫殿,直到看到织玥翾熟悉的身影,一颗心才缓缓落了回去,“阿翾,我们回去吧。”
织玥翾看着她拖得有些长的影子,又朝着那空旷的大殿瞧了一眼,握住她冰凉的手,“去云归城。”
话音方落,他忽然拉着她躲进一丛灌木,捏了个法诀撑开一方结界,“必须今晚就走,不然怕是来不及了。”
叶若刚要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身边走过,所有的话语全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她的视线里,一片白如雪的衣摆在夜风中翻飞,白的刺眼至极,那人墨黑的发狂乱的舞动着只在间隙里透出一双清凌冷漠的眼睛,恍惚是一双泛着红光的妖异至极的眼睛。
是楼煦!
她终于看清了。
沐浴在冷月的清辉下,这张清俊的面容上半点笑意都无,寒意森森,叫人瞧了直直冷到了心底。
楼煦面无表情的抛出了飞行法宝一跃而上,白色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却给叶若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叶若紧紧抓着织玥翾的手,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离开天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