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丁子木愿意跟大丁“比”一场,但他觉得自己非常被动,他不可能控制大丁的出现与否,也无法猜测大丁的下一步要做什么,他每时每刻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唯恐在一个不经意间大丁就会出现并取代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更加清晰地体会到大丁的一直在忍受的苦痛,但是他一步都不能退。于是每天,他都要拿出很大一部分精力学习如何和大丁“共处”,要控制自己不会被大丁取代,还要把工作做好。一天下来,他经常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杨一鸣接他回家后会很体贴地打发他去休息,或者陪着他说说话,基本是他说,让丁子木听着。
有时候,说着说着大丁就离开了,或许是某个他不喜欢的话题,或许是他也觉得太累了。但有时候大丁又会一场强硬地想要占据丁子木,他用一种几乎是不死不休的态度毫不客气地挤占丁子木的思想,这时丁子木会支撑不住退下来,让大丁暂时接管一切。
杨一鸣会坐正身子笑着跟大丁打招呼,然后随便捡个什么话题继续聊下去,一切都跟在和丁子木聊天一样,只除了一件事——他不会去吻大丁。
三个人之间的这种相处并不太融洽,于是丁子木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
“大丁,”丁子木耐着性子说,“我必须要先完成工作。”
“你太慢了。”
“这个需要发酵四十分钟,”丁子木深深地吸口气,说,“我知道你想出去转转,今天阳光很好,但是我需要工作。”
大丁不说话了,但是丁子木能感受到他的不耐烦和暴躁,那是一种无法忽略的情绪,慢慢地控制住了自己。让他不能集中注意力,让他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无比,看着一块块的黄油,他都想使劲儿地把它攥进手心里,然后狠狠地甩在地上,看着它化作一摊,再毫不留情地踩上一只脚。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消除内心的烦躁。
丁子木摸摸心口,在心里说:“大丁,你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吗?”
大丁没有回答。
丁子木轻轻笑一声:“再等等,我马上就弄好。”大丁依然不说话,但是丁子木能感觉到那种烦躁窒闷感消散了一些。
丁子木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他其实能理解大丁的这种心态,清晰就好像是他自己的心情一样。那就是“无力”感,对面团、奶油、黄油,乃至于对这个世界的无力感。这种感觉最近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丁子木想要忽略都不行。丁子木知道大丁在烦什么,但是他对此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是尽快把手里的工作完成,然后跟袁樵打了一个招呼后从后门走了出去。
面包店的后门通向一个居民区,小区不大但是绿化很好,小区的中央有个小广场,天气好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老人或者孩子在这里晒太阳。今天也是如此,丁子木随意挑了一个石凳坐下,不远处有个奶奶看着四五岁的小孙子在广场上骑小三轮车。
“我小时候也有一辆这样的车,”丁子木忽然说,“我记得还是隔壁院子里张阿姨给我的,她女儿长大了骑不了了,给我的时候车还挺新的。”
大丁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我小时候特别爱吃郑奶奶家的年糕,我一直不明白怎么她家的年糕就那么好吃。后来我明白了,其实是因为我只有吃那个才能吃饱,家里的饭从来都吃不饱。”
“我……不记得了。”
“丁奎强打我的时候,我就特别想郑奶奶。”丁子木看着那个追着小孙子跑得气喘吁吁的老人说,“有一年夏天,我记得特别清楚,丁奎强让我站在院子里,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条小裤衩,然后他用鸡毛掸子抽我,抽得满院子都在飞鸡毛。后来郑奶奶出来了,从他手里抢走了掸子,郑奶奶搂着我说‘你要么今天就索性把他打死,要么就以后都不许打他,除非就你连我一块打死算,反正我一个老太太早活够了’。从那以后,丁奎强都在郑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打我。”
“嗯。”大丁含义不明地哼一声。
“后来我去了福利院,我以为福利院里的小孩子都那么可怜,肯定会友爱相处。”丁子木自嘲地笑一下,“我也是图样图森破。”
“你太怂了。”大丁说,“大冬天的人家都半夜抢你被子了你都不敢说一句。”
“好在那个时候你来了。”丁子木说,“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不过我想那个时候你一定帮我打抱不平来着。”
“哼。”大丁冷哼一声,“就没见过你那么废物的!”
“一开始……我是挺怂的。”丁子木笑一笑说,“可能是因为小,我真的挺害怕的。在福利院的时候,那些孩子都比我大,别说跟他们打架了,多看他们一眼我都挺害怕的。不过我会慢慢改的,你不觉得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吗?”
“所以你嫌我多余了?”大丁尖锐地说。
“不是,”丁子木安抚地说,“你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闲聊天聊到这里了吗?要不,我不说话,咱们就在这里晒晒太阳?你看今天天气多好,下午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们再做点儿起酥好吗?或者我教你做慕斯,杨老师也挺喜欢吃巧克力慕斯的。”
大丁又一次沉默下去,丁子木就坐在那里看着那个小孩子哈哈哈笑着叫着,小胖腿蹬着三轮车满场乱转,他的奶奶就在后面一叠声地喊:“宝宝慢一点儿、慢一点儿,不要摔倒了。”
看着看着,丁子木的视线就模糊了,脸上凉丝丝的。大丁说:“哭什么?”
“不知道,”丁子木胡乱地抹一把脸,“是挺没用的哈,动不动就哭。其实……我也不知道哭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可哭的,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
“我不在是不是就更好?”
“不会。”丁子木诚恳地说,“你如果不在,我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丁子木说完,两个人一起沉默下去,看着分钟慢慢悠悠地走过半圈。看着那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地滚进奶奶怀里闹着,看着一只流浪猫灵巧地蹦上对面的花坛的边缘,然后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两个人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但是谁也没有开口说。其实,他们都想说:如果没有杨一鸣,我其实并不介意你和我一起存在,但这个世界上,唯有他,不能让。
那天下午,丁子木教大丁做了巧克力慕斯,杨一鸣接过点心时仔细地看了看丁子木,丁子木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目光中有一种倔强的神色。杨一鸣明白了,他扬扬眉,咬了一口说:“口感很好啊,不过糖放多了。”
丁子木绽开一抹笑,微微歪歪头,然后说:“不是挺爱吃甜的吗?”
“是啊,”杨一鸣耸耸肩,“但是你这个有点儿太甜了。”
于是大丁垂下眼睛盯着杨一鸣手里的慕斯,赌气地凑过去狠狠咬了一大口。
杨一鸣看着他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把慕斯咽下去:“如何?”
“你怎么会爱吃这种东西,”大丁说,“甜了吧唧黏糊糊的,有什么好吃的。”
杨一鸣:“天生的吧。”
大丁看了杨一鸣一会儿,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搂住杨一鸣的腰。杨一鸣吓了一跳,手里还端着一盘慕斯,一时之间就僵住了。不过很快,大丁就松开了手。
“我就想抱抱你,好久没出来了。”大丁烦躁地抓抓头发,“最近见丁子木越来越强硬,这小子还挺倔。”
杨一鸣笑一笑没说话。
“反正已经出来了,”大丁啧一声,“咱们出去走走吧。”
“现在?”杨一鸣看一眼窗外,乌漆墨黑的天幕,呼呼刮过的西北风。
“现在。”大丁说,“就现在,我想出去走走.”
“好吧。”杨一鸣站起来穿大衣,“走一会儿就回来吧,太冷了,再说明天还要早起。”
大丁转身去穿大衣。
寒冬的深夜,两个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杨一鸣走了两步随口说:“大丁,你做甜点的的水平可越来越高了。”
“不如丁子木。”
“不能这么比,他是职业的。”
“所以你其实并不喜欢吃我做的。”
杨一鸣:“……”
两个人沉默着走到街口掉头往回走时,大丁忽然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杨一鸣:“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你跟我就那么没话说吗,闲聊天不行吗?”
“当然行啊。”杨一鸣笑一笑,笑完了却又闭上了嘴,他真的不知道该跟大丁说什么,因为无论说什么,最终面临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爱与不爱,存在与消失。
幸好,大丁并不强求,两个人沉默着一路走回来。大丁说:“杨一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外面那么大风,说话多戗风啊,一会儿灌一肚子凉风该胃疼了。”杨一鸣自然而然地说,“回来坐着慢慢聊多好。”
大丁换了衣服说:“我不想聊天,我们睡觉。”
“哎?”杨一鸣愣了一下,“睡觉?”
大丁揪着杨一鸣的领子一路走进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强硬地说:“我们睡觉。”
“那个……大丁,”杨一鸣握着大丁的手腕,“你困吗?”
“不困。”大丁说,“就是想跟你睡觉而已。”
杨一鸣微微用力挣了挣,惊讶地发现大丁的力气真是比丁子木要大,他居然没能掰开大丁的手指。
“睡觉!”大丁用力一拽,杨一鸣踉跄了一下坐在床边上,大丁毫不留情地合身扑上去,死死地压住他。
“大丁?”杨一鸣伸手扣住大丁的下颌。
大丁直直地瞪着他,目光散乱,焦点都不知道在哪里,脸上满是挣扎的神色,眉头渐渐锁紧,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狰狞。杨一鸣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我没事儿的,你放松点儿。”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但是大丁顿了顿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目光立刻专注起来。
“大丁,想睡觉吗?”杨一鸣拍拍大丁的脸颊,“我陪你啊。”
大丁慢慢松了力道,侧身躺下,把手搭在杨一鸣的腰上,小声说:“睡一会儿。”
“好,睡吧。”杨一鸣柔声说着。
“杨一鸣,”大丁闭上眼睛说,“我该怎么办?”
杨一鸣没说话,只是拍拍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丁慢慢睁开眼睛:“杨老师。”
“嗯。”杨一鸣低头在丁子木的额头上吻一下,“他今天怎么了?”
“他上午打碎了两个蛋糕坯子,帮小云收钱时出了错,晚上盘点时一直对不上账,拿给你的慕斯是他做的第三个,前两个根本不能吃。”丁子木往杨一鸣身上贴一贴,闷声说,“我很难过,我站在那里看着他,帮不上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袁大哥最后对不上账时我都能体会到他的那种绝望。”
“二木,这个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杨一鸣说,“长期以来,他的全世界都是你,也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帮你打架。所以,现在让他面对这么大的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应对不来的。”
丁子木盯着杨一鸣胸口的一粒扣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
那以后的三天,大丁都没有出现,
转眼一月中了,学校工作已经临近期末,虽然杨一鸣不用考虑期末考的问题,但是各种总结还是一大堆。所以他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正好丁子木下班时间也晚,慢慢的,杨一鸣发现他下班之后去接丁子木的时间倒是刚刚好。
于是袁樵就快要疯了!
每天晚上八点,面包店开始盘点的时候杨一鸣会推开门进来,吃里扒外的“颜控云”会贱嗖嗖地煮一杯咖啡,然后秀恩爱小能手“甜点丁”会端出来一份预留的小点心。杨一鸣就施施然地坐在落地玻璃窗边,映着窗外交错的车灯和霓虹灯,慢条斯理地把喝掉那杯咖啡,吃完那碟点心。
而小云会两眼放光地看着杨一鸣,盘账的时候一定会出错,丁子木在操作间收拾时会心急火燎,仿佛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袁樵觉得自己的这间小店都要被这三个人弄成粉红色了,那是他最讨厌的颜色!
等一切都弄完,袁樵会翻着白眼把那两个人送走。丁子木客客气气地说:“袁大哥再见。”杨一鸣则意思意思地点点头,然后两个人相伴着慢慢地走出去。
这个世界还能再残忍一点儿吗!
丁子木曾经也觉得这个世界残忍,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这个世界虽然艰难,但是充满希望,他第一次明确地知道自己活着的目标是什么,未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带着这种喜悦,他认真地过每一天,小心地试探着大丁,在大丁不在的时候悄悄跟杨一鸣接个吻,或者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待一会儿,虽然很短暂,但是他觉得那是莫大的幸福。
丁子木要的从来都不多:活着,在有杨一鸣的世界里活着。仅此而已。
这天,他坐在杨一鸣的副驾驶座上,摸摸自己的心口说:“今天大丁来了。”
“哦?”杨一鸣看着前方的路,微微侧侧头说,“我看你挺高兴的。”
“嗯。”丁子木点点头,“他今天跟我吵了一架。”
“吵一架还这么高兴?”杨一鸣笑着说,“丁子木同学,你这种行为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已经爱上他了。”
“可惜他不爱我。”丁子木故作惋惜地叹口气,“他爱你。”
杨一鸣不由自主地踩一下刹车,车子晃悠了一下,他说:“啊,那个啊……”
丁子木仔细地感受了一下,他确定大丁此时并不在。于是他说“杨老师,大丁喜欢您一点儿也不奇怪啊,我也很喜欢您。”
杨一鸣心满意足地腾出手来,用手背蹭蹭丁子木的脸颊:“大丁为什么要跟你吵架?”
“我正在做拿破仑,可他忽然出来说想要出去转转。我说出去可以,但是得先做完拿破仑啊,那边等着上架呢,于是大丁就急了。”
“他想出去干嘛?”
“他没说,”丁子木想了想,“不过后来我俩吵架的时候他说他得有自己事情,我觉得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跟我在一起,但是他又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把我挤出去,所以就是想出去。但其实我们即便走出去,也是在一起的啊。”
”他很害怕。”杨一鸣说,“他一定已经意识到,除非你自己离开,否则凭他自己的力量已经不能完全占据你了,现在的你比他更强。”
“因为我不想让他单独面对你。”
杨一鸣立刻觉得自己俨然已经成了罪恶之源。
丁子木接着说:“我觉得袁大哥快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了,他一直觉得我在自言自语,他今天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哼,他看你的眼神就没对过。”杨一鸣冷哼一声,接着说,“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就是自言自语,大丁和你从生理上讲是一个人,他是你的一个执念,也算你的一部分。”
“杨老师,我觉得……大丁可能比我更爱你。”
杨一鸣踩下刹车,把车子停到路边:“二木,你想干嘛?”
“嘛也不想干,”丁子木安抚地笑一笑,“杨老师你别这样,你这样容易给我一种错觉。”
“嗯?”
“我会觉得……觉得……你特别离不开我。”
杨一鸣倾过身子,在丁子木的唇上蹭一个吻:“你说对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喜欢的,不能放过。”
丁子木:“我不离开你。”、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杨一鸣说。
“大丁……让我紧张。”丁子木斟酌着说,“一开始我觉得这种紧张是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可是现在我意识到并不是。徐霖不会让我紧张,他只会让我担心和恐惧;郑哥也不会让我紧张,但是大丁会。他今天跟我吵架,我忽然就意识到这种紧张感因何而来了。”
杨一鸣疑惑地扬扬眉。
“您看,我下午跟他说,先等我做完拿破仑,最多再要四十分钟,但是他一刻也不能等,好像多等一分钟就再也没机会了一样。虽然我能理解他,但还是觉得特别紧张。”
“对。”杨一鸣点点头,“从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能感受到这种紧张,但是你要理解他,毕竟对于他而言,时间是不可预知的。”
丁子木点点头:“我懂,所以今天的拿破仑做的很难吃。”
杨一鸣:“你做的,再难吃也难吃不到哪儿去。”
丁子木得意的笑一笑,说:“大丁说过,他想跟我比一场,我一开始并不明白他要跟我比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可是我不想跟他比,因为这不是谁输谁赢的问题,选择权其实不在我手里也不在他手里,选择权始终在你手里。”
“所以……”
“所以我想让他没有遗憾,没有不甘。”丁子木凑近杨一鸣,说,“杨老师,我这个人很轴,我认准的人或者事儿,撞破南墙也要去做。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会退缩,更不要幻想享受齐人之福。”
“齐人之福?”杨一鸣好笑地指着自己的鼻尖说,“丁子木同学,一个你我都搞不定,再来一个我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丁子木笑笑说:“那我们回家吧。”
杨一鸣发动车子,忽然问:“大丁还会给我做个起酥,你最近可什么都给我做。”
“我买了鲈鱼,明天想给阿姨熬点鱼片粥。”
“曲线救国,”杨一鸣说,“二木,你至少比大丁狡猾。”
***
丁子木当然知道大丁不会仅仅只是做个起酥而已,他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着大丁的到来,但是真的到那一天来临时他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店里的顾客格外的多,货架之间狭窄的过道里挤满了人。两台收银机全都开着,就连丁子木都从操作间出来帮着煮咖啡调饮料,忙得有点儿气浮气躁,心里隐隐约约的有种按捺不住要跳起来吼两句的冲动。
偏偏今天的网络不太好,刷卡或者微信支付时总是接收不到信号,于是等着交钱的队伍越排越长,很快就在小店里绕了一圈。就在所有人都忙的头晕眼花的时候,长长的队尾发出一阵小声的抱怨,一开始谁也没有在意,这年头因为排队抱怨、吵架的事儿多了,一般周围人劝一劝,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大周末的,大家都急着回家,谁也不会为这点儿事儿耽搁。但是今天不同,那个男人的抱怨声越来越大,没多一会儿粗俗的脏话就飚了出来:“你他妈的能快点儿吗?怎么收个钱都那么慢!”。丁子木从咖啡机前转过身,心里一阵控制不住的烦躁,本来就忙得让人冒火,现在又有人在胡搅蛮缠,他按按胸口,觉得心跳得有点儿快,配合着嗡嗡嗡的议论声,一股无名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窜。
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就,刚要张嘴去解释一句,就听到那人嚷道:“你丫店里的人死绝了是吗?再他妈出来一个收钱行不行?老子买个面包排了十分钟了!”
本来大家都排得有点儿烦躁,这人这么一嚷嚷,立刻引起来共鸣:“就是就是,今天怎么那么慢?”
“我就买一盒老婆饼,正好有十八块钱不用找,我把钱放这儿行不行?饼我先拿走了。”
“就是,我就一个牛角,五块五,我有零钱不用找。”
“我也是我也是……”
眼看着队伍里的人骚动起来,那个男人又火上浇油地说:“收钱那小姑娘,谁还能给你□□是怎么着?那张一百的你都捏了三遍了!”
小云的额头上一层汗,站了一下午脚都是软的,这会儿两个脚轮换着支撑着身体,早就委屈得不行,被这么一骂,眼圈都快红了。
丁子木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蹦蹦蹦地跳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在他体内乱撞,“妈的傻逼!”他的心里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脏话,在他还来不及细琢磨这句话是怎么就突兀地浮现在脑海里,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去冲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从咖啡机到队尾,几步就走到了,就在这几步的距离里,丁子木一直觉得自己眼前有一团薄薄地雾,他看什么东西都是带重影的。心里一边叫着“冷静冷静”,一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
“干嘛?”那个男人斜着眼看着站在面前的丁子木,嘴角勾出嘲讽的笑,“我说错了吗?连个钱都收不利落,开他妈什么店?”说着这话的时候,他故作不经意地一挥手,旁边一个放着法棍的小柜子应声倒地,三四条法棍摔了出来。小架子倒下来的时候,擦着丁子木的腿砸到地上。
丁子木在那一瞬间无比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分裂”了,他的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压着怒火,用什么的表情和语言去安抚这个找茬的男人,可是眼看着自己的拳头就已经砸了过去。
哗啦啦,在一片货架翻倒的声音中,那个男人踉跄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他错愕地抬起头。丁子木眼睁睁地看着大丁满脸阴鸷地俯下身子盯着那个人,目光阴冷中甚至带着几分凶狠,
“不行!”丁子木大急,不能在店里打,这是袁大哥苦心经验的店,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店里的人很多,货架又大多是玻璃的,万一伤到人怎么办?那边还有两个五六岁的小朋友,队尾还有一个孕妇,门口站在一对老夫妻,白发苍苍……
但是,丁子木绝望地发现他想的这些都没用,因为他已经被某种不可控的力量束缚住了,他觉得自己又轻飘飘地悬在那里,迈不开步,伸不出手,甚至张不开嘴,除了大脑,一切都是不受控制的。
“大丁!”丁子木无声地大喊,“住手!”
“我操|你妈!”地上那人爆出一声怒吼,他从地上站起来直奔大丁就扑了过去。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丁子木完全反应不及时,两个人已经打做一团。
这是他第一次看大丁打架,以前听杨一鸣说大丁打架特狠,但是一直不知道这个“狠”是个什么概念。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谓的狠就是一种玉石俱焚的不管不顾。完全不设防,不在乎对方在自己身上施加怎样的击打,只是一下接着一下的把拳头挥向对方。
店里立刻乱了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往外散去,有几个胆子大的过来想拉架,店里的几个小姑娘站在外圈干着急,一叠声地喊“别打了别打了,木木快住手。”
短短几秒内,店里一片混乱,小云急的直跺脚,偏偏今天袁樵还不在。
幸好有人抓住机会用手臂勒住了大丁的脖子,然后用力把他往外拖,周围的人拥上来趁机把人拉开。
两个人都挂了彩,不过看起来倒是大丁伤得更重些。
那人从地上蹿起来,不依不饶地奔着大丁就去了。这时店里的几个胆子大的小姑娘一个一条胳膊地抓住那人,使劲儿地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想必那人也没想再打下去,于是顺势站在那里污言秽语地骂着。
大丁吼一声:“你丫给我闭嘴,想死吧。”
“你给我住嘴!”丁子木情急之下冲大丁大吼一声,大丁愣了一下。丁子木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可以说话了。他急急忙忙地说:“大丁你听我的,你不要说话,我来处理,好吗?”
大丁说,“滚蛋,用不着你,我自己能处理。”
“不不不,”丁子木急的说话都快结巴了,“你听我的,这儿种事儿我见得多了我能处理的,你信我。”
“我……”大丁张了张嘴,又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丁子木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上,他轻声地命令自己“动一动,动一动”,忽然,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手指真的动了。他长长地喘一口气,身体一下子轻了起来,一个恍惚间,他惊喜地发现自己又回来了。
大丁在一边冷哼一声。
丁子木立刻做几个深呼吸,努力挤出笑容往前站两步说:“各位抱歉啊,店里出了点儿事,今天我们打烊了,各位手里的面包我们送了,就当给大家赔礼道歉的。”
这话说完,站在货架附近的几个人迅速地又从架子上拿了几个面包,丁子木看到了但是没吭声。很快,店里的人迅速离开了,只剩下那个寻衅的男人还在骂骂咧咧。
丁子木指挥着小云去关店门,那男人骂道:“干什么干什么,关门干嘛,想杀人啊,我告诉你,你信不信我一个人也能把你们全干翻了!”
丁子木忍着疼挤出点儿笑容说:“大哥,真是抱歉,我冲动了。”
“抱歉有用?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那人凶悍地说,“甭他妈废话,别以为这事儿能就这么了了。”
“那您说怎么办?”丁子木温和地说。
那人一下子又坐回地上:“我伤到了投了,我头晕,不行了不行了,我晕死了。”
丁子木皱皱眉,依然站在那里低头看着他:“您看,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咱们商量一下好吗?”
“陪我医药费,我要去医院,叫救护车。”那男人抱着脑袋嚷。
“大哥,您看我也是个打工的,今天店里这些东西我还得赔,我也没有那么多钱。”丁子木说,“这样吧,我赔您五百,行吗?”
“你打发要饭花子呢?”
“那我们报警吧,”丁子木立刻冷了声音,刚刚那种带着点儿哀求的口吻立刻荡然无存,他说,“我们店里有监控,虽然是我先动的手,但是你挑衅在先,你推到了架子,那架子砸到我的腿了,我以为你要动手呢。况且……”丁子木指指自己的脸,“我伤得比你重。”
小云在一边看傻了眼。
于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丁子木最终用五百块钱结束了这场混战。等杨一鸣来接他的时候,店面都已经打扫干净了。
大丁一直没有出来。
杨一鸣把丁子木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心疼得要命,可是嘴上说:“行啊,敢打架了,长本事了。”
“杨老师,”丁子木小声说,“我没事儿。”
“有事儿就晚了!”杨一鸣叹口气,“我天,这可是第三次了二木同学,俗话可说事不过三!”
“我会小心的。”丁子木笑着去搂杨一鸣的腰,“我真的没事儿,咱们赶紧回家吧。”
杨一鸣带着丁子木回到家,丁子木洗了个澡坐在沙发上,脱了上衣让杨一鸣揉药油。
“疼吗?”
“还行。”丁子木笑笑说,“太快了,两下就打完了,其实都没怎么受伤,脸上这些是一开始撞架子上磕的。”
“二木,”杨一鸣说,“你没拦住大丁吗?”
丁子木摇摇头:“他太生气了,我能感觉得那种愤怒,可能是因为情绪太激烈了,所以拦不住他。”
“但是你做的很好。”杨一鸣说,“我觉得你真是我教出来的学生。”
“怎么?”
“当时我就是这么解决丁奎强的。”
“是吗?”丁子木轻轻笑一声,“不过丁奎强不会善罢甘休的。”
杨一鸣抬起丁子木的下巴,轻轻吻一下,“没关系,我们总能解决的。”
丁子木闭上眼睛靠进杨一鸣怀里:“杨老师,大丁……很伤心。”
“嗯?”
“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的那种伤心,我今天……其实做的不够好,我伤到他了。”
“为什么这么说。”
丁子木:“我想,我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甚至是个会惹麻烦的人。你说过,我以前的几次被辞退都是因为跟顾客起冲突打架。我担心今天,大丁会更沮丧。”
丁子木搂紧杨一鸣的腰:“怎么办杨老师,我该怎么办?”
杨一鸣把唇埋进丁子木的头发里:“你长大了,二木,不管是我还是大丁,都不能阻止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