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飏把车开上快行道,车子平稳地向前飞驰,车厢里一片寂静。其实丁子木知道罗飏想说什么,果然,罗飏说:“有两件事儿我想问你,第一,杨老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他是咨询师,不肯说我能理解。但是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怎么了;第二,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没告诉我?”
丁子木犹豫了一下说:“第一,我的心理是有些问题,但是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其实……”
“行了,不想说就不说吧,没关系的。”罗飏打断丁子木的话,“谁还没点儿秘密啊,不过你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丁子木很感激,其实杨一鸣说过,如果他周围亲近的人能理解并且支持他,对他的康复很有好处。但是丁子木不太愿意说,他总觉得这件事连同这件事背后的那些过往都只属于他和杨一鸣两个人。是杨一鸣带着他一步步走出来,让他变得完整,他只想跟杨一鸣共守这个秘密,也只想跟杨一鸣一起面对它。至于罗飏和冯老师,他希望在她们面前,丁子木永远就是丁子木而已。
所以,丁子木自然而然地跳过第一个问题,他说:“第二件事……我不太清楚你想问的是什么。”
“你今天说懂宋智,这是什么意思?”罗飏犀利地问,“木木,我认识你快二十年了,你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牵过,懂什么懂。”
“谁说的,我拉过你的手啊,你不是姑娘?”丁子木说。
“我是你姐姐,神一般的存在!”罗飏翻个白眼说,“别转移话题,跟我说说。”
丁子木扭头看着车窗外面,满肚子话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来,一开口就觉得各种回忆片段席卷而来,他很难解释清楚这种感情,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罗飏理解和接受。
罗飏瞥他一眼:“有喜欢的人了?”
丁子木慢慢地点点头。
罗飏又不说话了,丁子木觉得车速越来越快,他小声说:“罗飏,你想问什么就问吧,但是……开慢点。”
罗飏一脚刹车剁下去,车子发出尖锐的声音,后面立刻响起一片喇叭声。罗飏抓着方向盘喘口气,又重新踩下油门。
“木木,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你的交际面太窄,一下子就猜到了。”
“嗯。”丁子木笑一笑说,“我也没想瞒你。”
“会不会太辛苦?”罗飏说,“我很担心你,这样……没什么结果的。”
“是啊,我知道。”丁子木自嘲地笑笑,“所以我也没想有什么结果。喜欢不喜欢,那用永远是一个人的事儿。”
“木木,”罗飏迟疑了一下说,“我觉得你应该想想……”
“罗飏,”丁子木打断了罗飏的话,“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从我醒过来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这个问题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你醒过来?醒过来是什么意思?”
“那个啊,”丁子木摇摇头,“那个不重要,我有一阵子犯迷糊,总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在哪里,但是现在我很清楚,我也知道这样会面对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都二十多岁了,要是还想不清楚这个那真是白活了。”
罗飏试探着问,“要跟他说吗?”
丁子木这次沉默了很久,久到罗飏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的时候,丁子木慢慢地说:“我其实真的很想告诉他。”
“你说什么?”罗飏有些惊讶。
“我想告诉他。”丁子木再说一次,说的很慢但是很坚定,“罗飏,我真的想告诉他。”
“想好了?”罗飏追问,“你真的想好了”
“这种事,有什么想好不想好的。”丁子木苦笑一声,“想不想好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吗,又不是我想想就能改变结局的。”
“你想过结局?”
“想过,这两天一直在想。”丁子木叹口气,“这种事放在全天下都只有两种结局,但是放在我这里却只有一种。”
“嗯?”罗飏挑起一侧眉,投一个疑问的眼神。
“不可能。”丁子木看着罗飏认真地说,“即便是他也喜欢我,他也不可能承认或者回应,咨询师禁止和病人发生情感纠葛,因为这样会严重影响治疗。他一心一意想要治好我,任何妨碍治疗的事情他都不可能让它发生。”
“所以?”
“所以我即使想告诉他也不能,”丁子木说,“他会把我转移给别人的,一开始他就说让我接受一个美国教授的咨询,说那个人是行业内的权威。但是我不愿意,在他身边我觉得踏实,我不想离开,所以我不能说。”
“试试呢?”罗飏说,“我记得宋智刚追我的时候,我也问过你要不要接受。你建议我试试,你说如果不尝试一下,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丁子木说:“我不能去试,至少目前不能试。如果有一天,我好了,不再是他的病人,我们之间没有了那层制约,我会说的。”
“那要到什么时候?”罗飏有些心疼,“万一在那之前,他有了喜欢的人呢?”
丁子木又一次沉默下来,气氛压抑得可怕,罗飏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绝望的气息在蔓延。木木面对的是双重禁忌,这就是密不透风的枷锁,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罗飏心痛难当,她看着这个男孩挣扎着从八岁活到二十二岁,除了“成人独立”,他从未对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有这么强烈的情感,也从未如此绝望。
罗飏记得在丁子木最落魄时,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即便那时他也不曾绝望,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手艺”,想要凭此打造自己的人生。可是面对杨一鸣,他竟然毫无挣扎的余地。
罗飏把车停靠在杨一鸣家的楼下,她清清嗓子说:“木木……”
“我会抢在那之前的。”丁子木忽然开口说,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亮得惊人,他的脸上泛起淡淡地红色,非常坚定地说,“罗飏,我一定要抢在那之前。”
“什……什么?”丁子木的反应完全出乎罗飏的意料,以至于她反应不及。
“我要抢在他喜欢上别人之前好起来,也要抢在那之前让他也喜欢上我。”丁子木扭过头来看着罗飏,眉宇间带着飞扬的神采。
“他是弯的?”罗飏傻愣愣地问。
“应该不是,”丁子木摇摇头,“我知道他去相亲过,但是没关系。他一天不结婚我就有一天的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知道你这个人挺拧,”罗飏说,“冯老师就说过,你能在那种环境下挣扎下来,其实内心非常强韧,但是我以前真没觉得你能拧到这种程度!”
丁子木说:“我这是遵医嘱,杨老师让我学会‘主动’与人交际,我总得有个‘主动’的对象吧。”
“哼,”罗飏嗤笑一声,然后又斟酌着说,“理智上,我不太支持你,你给自己选的这条路太难走了,甚至比你之前的路还要难。”
“那情感上呢?”丁子木眨眨眼,笑着问。
“情感上……卧槽!”罗飏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你现在让我离开宋智我都做不到!”
“所以啊,”丁子木伸个懒腰打开车门,“我也没办法,这种事儿不归理智管。即便他结婚了,我喜欢还是喜欢,也许会对他死心,但是喜欢的心不会死。”
***
丁子木打开房门时杨一鸣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响扭头问:“聊得高兴吗?”
“挺高兴的,我还给您带了宵夜。”丁子木说着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在了玄关的小台子上,伸手不小心碰到了杨一鸣的挂在墙上的大衣。丁子木愣了一下,又摸了摸那件大衣,衣服上的凉气还没有散去。他换好鞋,拿着塑料袋走进客厅,把餐盒拿出来放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拿筷子,路过电视机的时候又摸了摸电视机的外壳,也是凉的。
杨一鸣打开饭盒盖,里面是一份肠粉。今天丁子木他们吃的是火锅,那家火锅店里没有这东西卖,杨一鸣坐在车里,看着丁子木从火锅店里出来后拐去旁边茶餐厅买的。他当时还在想,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不是去给自己买宵夜了,要是买的话是买肠粉还是买叉烧包。就这么一路想着,一路开车远远地跟在罗飏后面,直到最后一个路口时才绕到另外一个街口回来,能赶在丁子木之前进屋已经算是够速度的了。他本来都想好了,如果丁子木在他之前进屋,他就谎称自己去车里拿资料了,为了把这个瞎话说圆,他真的从车里拿了一个文件袋上来。
杨一鸣知道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傻有点儿变态,但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也曾想过索性送他去接他回,但又想给他足够的空间去主动与人交际,让他的世界更开阔一些。挣扎了半天,还是像个跟踪狂一样偷偷摸摸地跟了丁子木一路。
哎,这哪里是咨询师,简直就是老妈子!杨一鸣伸手捏了一截肠粉丢进嘴里,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
“给您筷子。”丁子木递过来一双筷子,又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拽过来放在杨一鸣的手边,“够吗?”
杨一鸣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丁子木说,“今晚还要工作吗?用不用我去煮壶咖啡?”
杨一鸣停下手里的筷子:“哎,本来是不用的,我就等弗里德曼教授的一封电邮而已,可是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馋了。”
丁子木去厨房磨咖啡,杨一鸣嘟囔一句:“完了,以后别人煮的咖啡都喝不下去了。”
“那怎么办?”丁子木在厨房里说,“要不我在你家楼底下开个咖啡馆吧,你是终身免费vip。”
杨一鸣愣了一下,觉得这个对话似曾相识,他苦笑一声,还是那个想法——我要你那个vip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丁子木端杯咖啡进来:“教授那边的邮件不能明天看吗?”
“也没什么不行的,”杨一鸣接过咖啡来,“但是可以骗杯咖啡喝。”
“不用骗,我可以给您煮一辈子咖啡。”
杨一鸣的手抖了一下,他叹口气:“这傻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一辈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