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湖“半闲”堂,吴家花园。
“啪”的一声,正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
吴兴周苦笑着推枰认输:“不行了,老了精神头不济事了!”
和他对弈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瘦刮刮的一张刀条脸,细长的眼睛,府绸马褂外面戴着一个硕大的银十字架。
“承让了!”中年男子笑道:“正老是国手,能赢您一盘棋,就够我吹嘘半辈子了!”
吴兴周字正尘,外人习惯性的尊称为正老。
吴兴周哈哈大笑道:“阿德,你拿我打镲?”
管家给吴兴周送上热茶,又给中年男子端来咖啡。
“正老,兄弟这次可是向你老人家讨饭来了!”中年男子笑着道。
“你这话说的,十里洋场哪个不知道你宁波大亨虞洽卿的大名!你阿德在上海滩跺跺脚地皮都颤,找我讨饭?你要臊死我啊?”
“正老,这可不是说笑的!荫府世兄掌管的‘光华’牌安全插座,在浙江和俄国的代理权,可否交给小弟?”虞洽卿拿起一支雪茄,包上锡纸在烟灯上烤好,然后用剪掉一头,亲手递给了吴兴周。
吴兴周抽了一口微笑道:“阿德你不是外人,我就和你实说了吧,这‘光华’电气公司,名义上是我吴家的产业,实际上大股东却不是我吴家!”
“那是谁?”
“柴都督!”
虞洽卿眼睛瞪的溜圆,惊讶的道:“安徽都督柴光华?”
“正是!”
“空手夺芜湖,夜奔取安庆,原本以为这位柴都督打仗有一套,没想到搞洋务实业也是行家里手!怪不得这插座叫‘光华’牌荫府世兄攀上柴光华,今后前途不可限量啊!雏凤清于老凤声啊!这年轻一代把咱们这些老家伙都比下去了!”虞洽卿不停的夸赞吴锦堂,听的吴兴周老怀大慰,仿佛像是吃了人参果,全身三百六十个毛孔都开了,无一处不熨帖!
老人都盼着儿子比自己强,听别人夸儿子,哪里有不欢喜的?原先吴兴周对儿子、女儿天天泡在安庆,像跟屁虫般的黏着柴东亮还颇有微词。自打听说长江舰队归附了安徽军咨府,吴锦堂又用电报告诉他,柴东亮转让插座、插头的代理权,各个洋行纷纷争抢。
吴兴周心里明白,柴东亮已经今非昔比羽翼渐丰。吴锦堂依附柴东亮,看来是一步好棋!
“荫府年轻历练还少,今后还要靠你们这些叔伯多照应呢!”吴兴周也谦虚了一下。
虞洽卿摆手道:“哪里啊,今后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要请他们年轻人关照,别让我到苏州河上摆个破碗讨饭,我就感谢上帝了!”
他边说还伸手做出乞丐讨饭的样子,把吴兴周笑的直咳嗽,指着他笑骂:“阿德,你四十多岁了还是没个正经!亏你是还是宁波商会的会长呢!”
吴兴周笑罢,正色道:“阿德,你好大的胆子啊!孤身跑到苏州,一张利口说服江苏巡抚程德潜反正
虞洽卿笑道:“哪里是凭一张利口啊!我是真金白银的给了他一百万两银子,他这才同意弃暗投明!”
吴兴周咋舌道:“乖乖,一百万啊!阿德,你好大的手笔!”
虞洽卿用银勺子搅着咖啡,白色的奶末漂浮在褐色的液体上,他微笑道:“我这一百万拿出来,家里就已经河干海落,所以才豁出老脸求荫府世兄,赏一碗饭吃啊!”
吴兴周笑道:“你别哭穷,我不信,区区一百万就能穷了你?这样吧,明天柴都督回芜湖视察工业园区建设,我给你引见一下!”
“那太好了!正想拜见这位少年英杰呢!”虞洽卿大喜过望。
吴兴周压低声音,神秘的道:“柴都督手里,还有宝贝呢!可比代理插座的利润更大,就看你阿德的手笔够不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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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郊外,青砖围墙圈了好大一片空地,大铁门上挂着“芜湖工业园”的牌子,几个士兵在门口站的笔挺。
穿着坎肩的民夫,喊着号子夯土,大冷天他们的汗一直落不下,大青骡子拉着十几架碾子反复的穿行,把夯实的土地碾平,鞭子的脆响在深秋的旷野传的格外悠远。沿着园区四周,挖出了深深的排水沟,场地一角已经平整好的土地上,泥瓦匠搭起脚手架赶建厂房。
整个园区就是一个大工地,几百号人干的热火朝天。
“那个地方装破碎机,后面是生料磨机,那边将来安装熟料磨机机立窑和破碎机的零件已经向洋行订购了,按您的吩咐,分别向十几家洋行订的货,上海、芜湖的都有,断然不至于泄密,专利申请正在办理,英、法、德、俄,西洋各国的专利保护都申请了一遍!安庆内修械所和我吴家的水泥厂也正在赶着拆设备,这里厂房一搞好,就把原有的设备运过来,三个月之内一定能够改造完工!”吴锦堂拿着图纸,一边指点一边口若悬河的介绍。
柴东亮不住的点头,吴家和安徽商会已经相当的配合的了,进度也算差强人意人工就是效率低啊,要是有几台推土机、压路机、挖掘机这样大型工程机械,那就太给力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柴东亮只好摇摇头,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天吃不成胖子,脚踏实地慢慢来吧!
“都督,代理权的意向书已经签的差不多了,首批收的押金和预付款,应该会大大超过五十万美金!这园区建设的资金有保证了!”吴锦堂对柴东亮佩服的死死的,用别人的钱建工厂买机器,然后生成出产品再卖给他们赚钱!
空手套白狼的手段,真是玩的绝了!
远处一个军官大步跑了过来,柴东亮一看,是留守芜湖的邝海山。
“团长,哦,现在应该叫都督了!你可回来了!”邝海山的脸明显的瘦了一圈,眼窝也是青黑色的,看的出来最近肯定是吃没吃好,睡也没睡足。
柴东亮临走的时候,带走了陆凯、高铭、方清雨、贺天寿,几乎整个班底都去了安庆,就留下邝海山一个人支撑芜湖的局面。又要练兵,又要维持芜湖街面的治安和稳定,纵然邝海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柴东亮替他掸掉肩膀上的一片落叶,然后拍拍他道:“海山,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却让邝海山有些感动,他啪的一个立正:“报告都督,不辛苦!”
“好样的,像我的兵!”
邝海山看看吴锦堂,嘴唇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吴锦堂虽然年轻,却是在商场浸淫了多年,养就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连忙道:“都督,您忙着,我还得去那边招呼一下!”
说罢,拿着图纸转身就走。
“海山,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柴东亮疑惑道。
邝海山挠挠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这事儿算是要紧还是不要紧!”
“说吧,又不是娘们,吞吞吐吐的!”
邝海山尴尬的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何足道和张广成不见了!”
何足道是原来芜湖新军的管带,张广成是巡防营的游击,柴东亮把芜湖新军整编为两个营之后,安排他俩做了营长,但是下面的连排长都是拥护革命的进步士兵。他们俩算是被架空了。
柴东亮不在意的道:“走就走吧,军饷是我亲自发的,钱不过他们的手,没有油水捞,这清苦日子他们过不了!”
邝海山眼睛转了转,点头道:“都督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