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的地盘当然是问安德森。可地下信号极其微弱,李文森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走了好几步,才勉强打通安德森的电话。嘟嘟几声后,冰冷的在电话那头响起: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李文森皱了皱眉,叶邱知方才还见了面的人,现在就关机了,韩静薇倒是打通,但许久没有人接,洛夫更夸张,直接欠费停机。李文森想了想,在iphone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叫“沈城”的组,同事间的交友总是通过一个认识另一个,这个组里,都是她通过沈城认识的人。
可今天真是见了个鬼,原本应当二十四小时待机的保安组组长,语音也直接提示“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
……所以这是集体得罪了中国电信?
这不科学。
李文森脚步不停,她无随手锁屏的习惯,温热的屏幕一直贴着她的掌心,行走时手指微微一动,不知点到了谁的名字,等意识过来时,寂静的长廊里,已经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铃声。
李文森蓦地停下脚步。
熟悉,太熟悉了……这个铃声,她至少被迫听了七八年,直到铃声的主人失踪、死亡、化成灰烬,她才得以从这重复的噪音里解脱。
一百盏一模一样的灯,一百扇一模一样的门……第9号实验楼,地下四层,第49号房间,她盯着门上暗金色的门牌号9449,慢慢挂断电话。
没错,声音就是从这个房间传来,她肯定。
而她更肯定得是——这是沈城的手机铃声。
……
同一时刻,地球以及银河系的另一头。
《中国婚姻成败因素方差分析》中的数据表明,中国,这个生活在两河流域、由古亚洲人和欧亚部落杂交形成的古老民族,在发展至五千年后文明的今天,已经逐渐把他们复杂的婚姻风俗简化为货币、坐骑,和洞穴。
乔伊为向李文森求婚而买下的“洞穴”,实在有点偏僻。
坐向直面大海和悬崖,路上别说uber了,连hellobike都没有,以至于他不得不出动了他古老聘礼中的另外一样
——法拉利。
四个轮子,只能走大路。
然而他的未婚妻李文森是个走野路子的女人,他并没料到她会直接骑重型摩托翻山……于是,他就这样错过了在安全地带拦住她的,最后一个机会。
……
乔伊大步走在茂密的山林间,头顶时不时传来纺织娘轻柔的叫声。
“没有灯光。”
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一只可以随时切换到正常模式和红外线模式的微型望远镜,望了望叶邱知公寓的方向:
“他们撤退了?可我没有看到任何交通工具,李文森从海滨别墅逃开一定会到叶邱知那里拿攀岩装备,她现在在哪?”
“还在路上。”
电话另一头,一个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地说:
“叶邱知已经拦住她了,放心,我一定完完整整把你的小姑娘带回来。”
“口头承诺不具备任何意义。”
乔伊冷漠地收回望远镜:
“把我未婚妻的gps定位发给我。”
“没有定位。”
余翰坐着的地方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室,没有任何警察的标志,从外面看就是一家普通的咖啡厅,楼外行人来来去去,没人知道,就在他们脚下几米深地地方,秘密摆放着至少六十台大型计算机,容纳近百位警察和科研工作者,他们步履匆匆,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十分紧张,一副暴雨将至的模样。
“叶邱知的手机没电了,定位就断了。”
没电?
“车上没有车载充电器?”
“他们坐的不是车。”
余翰把电脑上的页面切换到李文森和余翰在前的监控视频:
“车没有办法开到门口,恰好那个守门的老人有一辆重型摩托,我让他载着叶邱知和你未婚妻一起走了……你放心,最后叶邱知发来的数据显示他已经到了特别指挥部五公里外,不出意外,你的小女朋友半小时内就能到达安全地带。”
米歇尔?
他的确有一辆摩托。这个理由并没有任何破绽……但他仍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余翰语气里一丝微不可见的波动。
乔伊顿了一下,忽然说:
“我的未婚妻有没有提起我?”
“有有有。”
余翰忍不住揶揄地笑了:
“她说你是个混账,但你也要体谅她,被你摆了一道,谁都不会开心。”
不对,这个男人,在撒谎。
他根本没有按承诺拦住李文森——李文森如果被拦住,绝不会有心情说这么情绪化的话,她会表面乖乖地,盘算如何调动一切资源逃走。
甚至,这个女人如此弱小又强悍,你不打晕她,根本带不走她。
乔伊微微眯起眼,语气轻柔得不可思议:
“余翰,我再问你一次,李文森在哪?”
……
李文森在叶邱知公寓十点钟方向800米处地下三层建筑物内。
像这种机密级别的研究所,门的造价堪比白银,可以按克计算,必须要门卡才能打开。在试光了手里所有的撬锁工具,李文森已经成功从大学科研人员转行为工地撬锁师傅,灰头土脸地活像一只土拨鼠。
“伽俐雷。”
半晌,她“乓”地扔掉了手里的匕首,语气冷漠而酷炫:
“哥和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是的话,帮我把门打开。”
“门卡呢?”
“没有。”
“科研重地,没有门卡绝不可能。”
伽俐雷一脸正气:
“就算是好朋友,伽俐雷也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违背本性天理难容的事的。”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她伸出左手,盯着伽俐雷的电子眼,慢慢把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
“我说,帮我,把门,打开。”
一阵短暂的停顿。
“不开。”
伽俐雷断然拒绝,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失效了?
李文森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眉毛微蹙。
但眼下实在不是探究这件事情的时候,李文森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举起一张薄薄的玻璃片,在伽俐雷的扫描系统前晃了晃。
她习惯独自面对,但她从不愚蠢,可能用到的东西,她总是随身带在身上。
比如……乔伊的虹膜拷片和指纹。
这个逆天的历史学家为了让伽俐雷闭嘴,已然把自己锻炼成一个登峰造极的黑.客,在在系统里的权限,说不定超过沈城。
伽俐雷的电子眼转到她的方向,几秒钟后,它语气变得恭敬而机械:
“识别成功,既然是乔伊先生信任的朋友,伽俐雷十分荣幸能为您开门……道路不平小心脚下,门道狭窄注意侧身,有事请随时召唤伽俐雷,祝您旅途顺利,身心愉快。”
李文森:“……”
这逆天的待遇差别真是糟心。
门锁发出“滴答”一声倾向,地下室阴冷空气扑面而来,一个空旷的、尘封了许久的房间,慢慢展现在她眼前。
一张桌,一把椅,一盏灯,一只手机。
还有一台……老式录音机?
……
西路公寓五号。
拖鞋很整齐、甜点没被动过、门锁上的锁环也没有按她习惯的抬高一厘米。一切都说明,李文森没回来过。
余翰对他撒了谎。
今天晚上的太危险,他为了防止他的未婚妻自己跑来送死,至少做了三个方案,先是用监狱级的门锁锁住她,又与警方做了交易,如果在见到李文森,第一时间就要把她扣住带到安全地带。
可是余翰放走了她。
他看中的女孩如此聪慧,那天她偷听到他和他教父的电话,得到的信息比他想象得多的多。她除了知道叶邱知是警方的卧底外,还顺着叶邱知联系到了余翰,十年前事件背后真正的负责人,并说服了他。
是了,这就是李文森的价值观。如果牺牲一个人,能够拯救五十万人,这个交易划算不划算,够本不够本?更令人开心的是,如果这个牺牲的人是自愿的,你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可她从来没想过他。
她从没想过她如果出事,他怎么办,也从来不相信他会帮她解决这些事……乔伊走到书架边,从李文森的窗格橱柜里翻出一只许愿瓶,是那个数学家曹云山送给她十八岁的庆生礼,里面装着九十九只那个愚蠢男人亲手折的纸星星,简直蠢透了。
他把瓶子放在灯光下看了一会儿,准确地从九十九只星星里挑出一只,倒在手心。折纸条被一层层拨开,星星里面的东西露出一角,伽俐雷还没看清,已经被他收进口袋。
——这是一枚戒指。
在他目前和警方掌握的资料里,能开启秘密研究基地的有三样东西,李文森手里就有两样。一是她的手臂上的血管,血液中的血红素会吸收红外光,是比虹膜、指纹更安全的认证方式。如他猜的没错,十年前有人为了破坏钥匙,硬生生抽掉了她手臂上的一条不重要的静脉,却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照片——这就是她为什么如此害怕血管的原因,疼痛给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如此鲜明的印记。
第二,就是这枚戒指。
李文森手上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灰色戒指,任谁都想不到,里面藏着最重要的秘密。
他一开始并没有怀疑到这上面,直到沈城派伽俐雷偷走了他送给李文森的尾戒。
等到确定这枚戒指有问题,是从蜒蚰上帝大战那天,李文森爬树进办公室,偷偷拷贝安德森电脑资料开始。
那段监控视频他反反复复看了一下午,并不是为了欣赏李文森的腿。
他在解剖她的动作。
伽俐雷原本不同意暂停监控,但当李文森伸出左手,把自己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伽俐雷忽然同意了,声音也变成了电子音。同样的,在李文森拷完资料离开时,问伽俐雷“你会忘记今天这件事情的,对吧。”,伽俐雷的回答是“当然不会”,可等李文森举起左手朝伽俐雷挥手告别后,伽俐雷又忽然改口说“要伽俐雷忘记也不是不可以”。
伽俐雷态度的变化,都发生在她举起左手之后……显而易见,她的秘密武器就是她左手上的东西。
沈城显然也知道这件事,他连李文森的猫列奥纳多都利用起来,一心想把戒指拿回,却阴错阳差偷成了他送给李文森的尾戒——沈城一定认为,这么重要的东西,李文森会精心保存,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把本世纪最大的研究成果戴在手指上,洗菜做饭刷碟子。
……
乔伊随手把李文森的空相框扔在床上,再不看一眼,大步走出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
李文森哪里都去不了。
他向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从确定李文森的秘密那天,他就已经把戒指和照片替换掉了,李文森拿走的ct片是他姑妈莉莉丝的ct片截图,而真的戒指,早被他藏在她自己许愿瓶的星星里,按她的脑回路,想到明年都未必能想出来。
她想撇开他,独自解决问题,除非她有第三把钥匙。
或者,她有他的虹膜和指纹。
他早已取得了伽俐雷的最高授权,他的指纹可以打开的任何一扇门——可她怎么会有他的指纹?她一点都不在意他,他费尽心思送给她的礼物,她看都不看一眼,密码也只寥寥算过几张草稿就没有了下文,她怎么可能知道他在红豆杉下系的小盒子里,装着能通往他人生中任何地方的钥匙?
她不会知道的。
她生命中有那么多重要的事,他一次次被她抛到脑后,她或许已经忘了,他曾经如此大费周章,用一根鱼线,把她引到开满桔梗和六角荷的山谷里,只为了把自己的心奉献给她。
……是的,她忘了。
既然忘了,那就算了。渴求她的爱情令他太过绝望,他会把她救回来,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在意她到底爱不爱他。
他只要把她绑在身边就可以了。
没错……她只要在他身边就可以了……
乔伊穿过马卡龙色的客厅,神色平静却晦暗。
然而就在他要跨出房门时,客厅里几乎没有人打过的电话,在寂静的夜里,刺耳地响了起来。
……
李文森短暂的一生里只有过乔伊一个交往对象,这有部分是因为她不能、不想、没兴趣,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她在刚进入可以谈恋爱的年纪时,就遇见了乔伊。
这个男人,几乎把她身边所有潜在的罗曼蒂克种子都扼杀在了上一代的受精卵状态,手段强硬令人发指,偏偏她一无所觉——她再有观察力,也想不到一直高高在上用眼角俯视她的男人,居然会如此幼稚地干涉她的恋爱动向。
比如现在。
李文森站在老式录音机前,觉得自己三观受到了颠覆。
五分钟前她按下播放键,寂静的空间中,乔伊的声音忽然响起,差点把她吓到心脏失灵,好一会儿才分辨出这不是乔伊本人,而是乔伊不知什么时候接到的一个电话。
这是一段电话录音。时间不详。
打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在一直想要她接电话未果之后,正有些不悦地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让李文森接电话,你是她的谁?”
会这么问的一般都是追求者,乔伊回答的十分流畅,显然已经非常熟悉如何不动声色一句话打发自己的情敌:
“她最亲密的人,她最重要的人。”
李文森:“……”
如果她记得不错,她当时和乔伊,只是合租关系?
这种男主人一般的既视感简直不要脸,偏偏电话里乔伊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沉、优雅,又冷静:
“你又是谁?”
“我是李文森的男朋友。”
“……”
这回乔伊顿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懒洋洋的姿态:
“抱歉,李文森从不交男朋友,我也不会允许她和其他男人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如果你有类似的想法,那我奉劝你尽早打消,因为你们的脑容量太低,会拉低她后代的质量。”
李文森:“……”
什么叫“拉低她后代的质量”?
“可是我有证据。”
男人立刻说:
“我知道她只吃菜叶不吃菜杆,知道她只喜欢吃炸脆的鱼骨头不喜欢吃鱼,也知道她喜欢把蔓越莓饼干加到番茄酱里……哦,她脊椎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很可爱。”
乔伊:“……”
李文森:“……”
这段话谜之熟悉,她脊椎上居然有一颗痣?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知道?而且看乔伊的反应,乔伊应该也知道,他们当时明明就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就算只是一段录音,李文森都能感觉到乔伊身边忽然下降的冷空气。
“这样你该相信我是她的男朋友了吧?对了,我还写了一首诗想念给她听,但鉴于我惹她生气了,就拜托您帮我转达一下。”
这个不知死活的男人,他居然真的就这样对乔伊念起诗来。
李文森眉头慢慢蹙起——她终于知道方才的熟悉感从哪来了。
……
与此同时,西路公寓五号客厅。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一个陌生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音质在录音机里有些失真,很可能是用了变声器。
但说出来的内容,居然和李文森在地下实验室听到的内容一模一样。
但凡和李文森扯上关系的事,乔伊从未遗漏过一个细节,几乎是在对方声音响起的同时,乔伊就回忆起了他曾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
二零一六年,一月六日,下午六点二十五分。
大约一年前,李文森莫名其妙被人跟踪,而他莫名其妙收到一个自称是李文森男朋友的电话,还被念了一首莫名其妙的情诗——一年前的电话,和今天他收到的电话,如同时光倒流,不仅是开场白,连声音和语调都没有变过。
乔伊不动声色地握着话筒,也用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内容回答道:
“你又是谁?”
“我是李文森的男朋友……我知道她只吃菜叶不吃菜杆,知道她只喜欢吃炸脆的鱼骨头不喜欢吃鱼,也知道她喜欢把蔓越莓饼干加到番茄酱里……哦,她脊椎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很可爱。”
“……”
“对了,我还写了一首诗想念给她听。”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和此刻逐渐重叠。
而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里带着笑意,慢慢念道:
“文森,你是我的缪斯,是我的女神,是我的坦妮特,是我灵感的源泉。你曼妙的身材,如同极地的火焰,你明亮的眼神,使我想起湖水、山丘、风,与雪。你只要失踪,我就坐立难安,你如果死亡,我也将就此长眠。而我思念你的心,就像黑夜里闪亮的电灯泡,只要供电,就永不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周更了也。
脑子有点乱,写的清楚吗,看不懂的仙女可以举手,虽然举手了我也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日后大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