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法利赛人,名叫尼哥底母,是犹太人的官。
这人夜里来见耶稣,说,拉比,我们知道你是由神那里来做师傅的。因为你所行的神迹,若没有神同在,无人能行。
耶稣回答说,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人若不能重生,就不能进神的国。
——《约翰福音》第三章
《圣经》中重生和复活是不同概念,但在汉语里这两个词意义上却有重叠的部分——否则网络上一大波“重生小说”都要被改名成“复活小说”,想想也是蛮可怕的。
李文森手里拿着乔伊的《约翰福音》,翻了两页才意识到是拉丁文,恹恹地把书放到一边。
半晌。
“所以爱丽丝身上的珠宝是凶手在暗示爱丽丝的死亡信息?”
李文森倒在扶手椅上,用书盖住脸:
“星期六我能理解,爱丽丝就死在星期六,可大海和重生又是什么鬼……你觉得曹云山有这么高的智商布置这样的谋杀现场?”
“我没有直接证据。”
卡隆b座十七楼走廊上的监控器已经坏了很多年,他们唯一能找到曹云山出现在那里的证据就是光面墙壁上的一个倒影,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曹云山身影出现的前半小时,伽俐雷还拍到他在ccrn闲逛……这也是李文森至今没有摊牌的原因。半个小时,除非用飞的,否则曹云山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卡隆……比起监控里那个几乎看不清楚的侧影,时间当然是更有力的证据。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每一个谋杀案,他都有这样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
乔伊把她脸上的书拿开,不至于让她的口水破坏这本昂贵的中世纪书抄本:
“但你觉得,在你身边,除了曹云山还有谁这么的……”
他顿了顿,似乎是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李文森:“装逼?”
乔伊:“……差不多。”
“谁说没有。”
李文森漆黑的眼睛从手抄本精细的钩花后露出来,语气有点不怀好意:
“不是还有你么?”
乔伊:“……”
“说起来,作案时间你有,作案动机你有,词源学知识你有,这种华丽的死亡现场也很符合你一贯的美学……更奇妙的是我根本没有告诉你我去了哪,你却每次都可以准确地踏着最后一秒的倒计时,来救我。”
更不用提她还在英格拉姆摔倒的地方找到了一根鱼线。和乔伊曾经使用过那款一模一样的鱼线。
山茶花已经落尽了,新鲜蔷薇花又一朵一朵地开起来,李文森赤着脚走到小吧台里,脑海中曹云山质问她的声音和其他人的杂音交替出现——
“乔伊控制了伽俐雷的核心主程序,你真的相信他能凭借一己之力破解上百个科学家共同写出的代码?”
……
“但布拉德利教授当时可是丹麦警——”
……
“你们有谁知道,乔伊曾经与fbi和icpo秘密合作,还负责过刘正文的骨骼修复?”
……
“他亲吻你,他说他爱你,文森特,那在最开始呢?你有没有想过,乔伊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为什么要发租房广告?”
……
越是晴朗的天气,山里越是容易起雾。蒙蒙的雾气牛乳一般沉在山谷里,而阳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成一道一道,照射在丘陵之巅,远远可以看见成群的胖山羊滚雪球一样从山上滚下来。
“那不是山羊,那是母羊。”
乔伊顺着她的视线朝外望了一眼,目光又落回在她身上,就像在一个寻常之极的早晨,问她一个寻常之极的问题一样,淡淡地说:
“你怀疑我?”
“没有。”
“我不会解释的。”
他看着她的背影,灰绿色的眼睛像冬日深潭:
“如果信任需要一遍一遍的解释才能得来,那就不叫信任。”
“我知道。”
“你还是怀疑我。”
“没有。”
李文森踮脚拿了一只勺子:
“如果是你,留下的痕迹未免太多,我认识的乔伊没有这么不谨慎——除非你是故意不谨慎来迷惑我,这就符合你的智商了。”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
“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陷在这些烂摊子里。”
她拿出咖啡豆,转身朝他笑了:
“嘿,你可是乔伊,是本世纪的达尔文。是我把你带进了这个阴郁、疯狂又狭窄的世界,你原本的工作和生活,可比区区一个ccrn广阔得多。”
换而言之,这些肮脏无聊的谋杀与争夺,乔伊根本不屑一顾,他站立的地方远比这更高阔,如果不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根本不会参与到其中来,讲真这些破事简直是浪费他的时间,你有见过卖房地产的和卖白菜的吵架吗?根本是两个层次的人好不好。
所以曹云山问她的问题,她不相信。
一个字都不相信。
那么现场留下的鱼线和其他种种迹象,只能说明一点——有人想把她的怀疑引向乔伊。
……
时间已近深秋。这是亚热带海岛的秋天,天空难得像北方那样明朗高阔,仍是漂浮着大朵大朵的云朵,水蒸气从海面上升起,形成云,形成季风,滋润数千万里外的高山和沙漠。
乔伊盯着李文森微垂的眉眼,凝视她,如同凝视一片云、一场雨,或一片琉璃,总之是一种美丽而易碎的东西。
至少从这副又瘦又苍白的外表上,没有人能想象,这个女人内里有多坚韧。
但乔伊没耽搁太久,他很快就重新展开手里的书。
“这是你今天做过的智商最高的一次推理。”
他仿佛不经意般地翻了一页:
“而且不得不说,你推理的非常正确——如果我真的是凶手,案发现场至少比现在复杂一百倍。”
李文森:“……”
为什么这个男人每次夸她她很难觉得开心?
“但是有件事你想错了。”
李文森:“哦?”
“不是你把我带进了这个泥潭,文森特。”
乔伊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说:
“而是我为了追逐你自己走进了这个世界,并从未后悔过。”
……
李文森站在吧台前,平静地把手里的白色液.体舀进咖啡杯。
“……你拿的是奶油,不是咖啡炼乳,而且你应该先倒咖啡再倒炼乳。”
乔伊单手支着下巴:
“这样可不行,文森特,情侣之间适当的情话有助于维持感情的长久,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告白你就这么紧张,等我们结婚以后你该怎么办?”
“我没紧张。”
“你的眼动频率变快了。”
“我说我没紧张。”
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换个人她绝对不紧张。
李文森把咖啡端到他面前,飞快地说:
“我一点都不紧张,你别管我,继续。”
“哦。”
乔伊看着她错端起茶几上的墨水瓶:
“那么,某位不紧张小姐,是打算把墨水当咖啡喝?”
“……”
李文森拿起一边的笔,放进墨水瓶里,镇定自若:
“蘸水而已。”
“拿笔写字怎么没有纸?”
“等下就拿。”
……
榉木制的灰色扶手椅背镶嵌深绿色丝绒,他斜靠在一边扶手上,看了她拿笔蘸了半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可是小姐,你手里拿的不是蘸水笔,是铅笔。”
“……”
李文森终于没忍住:
“闭嘴,喝你的咖啡!”
……
老虎和猴子不知是什么关系,老虎不在的时候居然是这种上蹿下跳的小东西称大王,这种事就像宦官专政一样,让狮子怎么想。
但至少沈城一不在家,李文森就真的退化成了猴子,还是一只年迈体弱的老猴子,论文也不写,研究也不做,整日倒在地毯上打超级玛丽,嫌秋天凉,特地把乔伊的小白被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巨大的蚕宝宝。
蚕宝宝今天连超级玛丽都打烦了。
乔伊看着李文森抱着一本本子、一本《密码学》坐在地上,四周散落着一张张鬼画符一样的草稿纸,扬了扬眉:
“你在破那个的密码?”
“嗯。”
李文森头也不抬:
“鉴于我的男朋友是个奇葩,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非要让我跟着一根鱼线走三公里的山路,让我熬夜算两个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数独,还让我挑战上百个毫无规律的英文字母,就是因为想让我自己拿一份生日礼物……这真是在用生命送我礼物。”
乔伊:“……”
大概是因为语气是测谎的一个重要切入点,李文森对模范别人的语言很有天赋,不过见过余翰一面,就已经学会他的口头禅。
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恕我直言,你的生日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我解不出来。”
“我降低了数独的难度。”
“我解不出来。”
“你曾经破解过更难的密码。”
“你都说了是曾经。”
“毫无难度就能获取的东西是没有价值的。”
“那么让它没有价值吧。”
李文森拥了拥身下的薄被……乔伊的蚕丝被被她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上面撒满了薯片屑,但乔伊好像并不在乎这一点。
她又揉碎了一张草稿纸扔到一边:
“总比我现在宁愿不过生日来的好。”
“……”
乔伊叹了一口气,俯下身,一手端着素白色骨瓷咖啡杯,一手握住她的手,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了起来:
“其他符号暂且不管,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你看第一个数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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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__|128|__7,说实话这种九乘九的数独是我出过的数独游戏里最简单的一种,但凡你稍微用点心就能解开,这个格式的数字我们先考虑对角线……”
这已经是他个月前出的数独游戏了,又不是忘了就无法破解的东西,他压根没有记下答案。
但现场算的也和记了答案没什么两样,他几乎不用运算过程,几秒钟内已经直接把答案写在了纸上:
“所以答案依次就是5、6、4、9、4、3、2、8、1、9、7、6、5、7、6……”
李文森打了一个哈欠。
乔伊:“……你有没有在听?”
“听了听了。”
李文森撑着下巴,忍着没睡着:
“但这种东西我就算看了一遍也没办法举一反三,反正只是一份生日礼物而已,你干脆直接拿给我,或者告诉我答案也行。”
……这可不是普通的生日礼物。
他捧出了自己的心。比他送给她的订婚戒指更贵重。
但是李文森在确认那个盒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液.体炸弹,而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后,转头就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今天实在穷极无聊才想起来,还是作消遣用。
乔伊垂眸望着她:
“如果我设置一个奖金,你会不会更有动力一点?”毕竟她上次赢得学院的数独竞赛就是因为奖金丰厚。
“不会。”
李文森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当时我是快饿死了才逼出潜力,现在我想叫几个肯德基全家桶就叫几个肯德基全家桶……不过你在盒子上画的那个吃苹果的小蛇,意思是不是蛇偷吃上帝的禁果?”
“不是。”
乔伊淡淡地站起来:
“我不会用我研究领域内的东西给你出题,那样你就真的别想破解了。”
“说的好像我现在能破解似的。”
乔伊不帮她算,她也就熄了自己算的心。抱着被子爬起来,球一样移动到冰箱边:
“不过说到肯德基全家桶,冰箱里好像还有半桶冷掉的。”
冰箱立刻刻薄地叫骂起来:
“你这头猪!艾斯波克斯如果有你这么胖,就一根电线把自己勒死。”
“……”
李文森充耳不闻,只顾一层一层地拉开冰箱下方的冰冻层:
“咦,我的可爱多呢,我的哈根达斯呢,我的dq呢,难道都被我吃光……”
她冷不丁拉开冰箱最底下一层。
一个黑色不透光的塑封袋子,赫然出现在视野里。
“咦,这是什么?”
“……”
伽俐雷正巧从她身后飘过,听到这句,顿时紧张得连动都不敢动。
李文森戳了戳袋子,触感僵硬,仿佛是某种冰冻的肉类,不是很规则:
“感觉像一只鸭子,还没剃毛吧,谁买回来的?”
“不是鸭子,是水豚。”
水豚是一种两栖动物,属于鼠类,但大小和雷奥纳多差不多。
乔伊坐在扶手椅上,连眼神都不曾给一个,平静地仿佛那个袋子里什么都没有装:
“我买来做实验用,死后就顺手冰冻了,也忘了清理出去。”
“真有意思,你居然开始拿老鼠来做实验了……诶,这下面还有一盒拿破仑。”
李文森笑了一下,也没再去管那个黑袋子里有什么,只是把袋子拎起一点,从下方抽出一盒雪糕来,便顺手关上了冰箱门。
……
一直紧张飘在一边的伽利雷顿时松了一口气。
乔伊却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若无其事地说:
“对了,我好像很久没看到你的猫了。”
“那是你们物种不同,难道它回来出去还要和你打一声招呼?”
“那倒不必。”
乔伊翻了一页:
“只是最近似乎也没听到它的叫声,以往它它每天早晨回来时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我床上示威地打个滚,再故意留下一戳毛。”
“怎么会没听到它的叫声?”
李文森凉凉地说:
“不过我的猫可没你那么幼稚,它蹭你的床是愿意和你分享地盘的意思……”
“等等。”
乔伊忽然抬起头:
“你刚刚说什么?”
“它蹭你的床是愿意和你分享地盘的意思。”
“不,是上一句。”
“怎么会没听到它的叫声?”
李文森这下真的有些奇怪:
“你难道没听到么?列奥纳多每天晚上都在阁楼上喵喵叫啊,我一开始以为是小女孩在哭,但转念一想,阁楼上哪里来的小女孩,当然只有列奥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