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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chapter100

作品:他在看着你|作者:春韭|分类:综合其他|更新:2023-12-11 22:59:31|下载:他在看着你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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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早晨第一缕阳光,在厕所显现。

地上的手机滋滋滋地震动起来,李文森趴在马桶盖上睡得死沉,下意识伸手去捞,“啪嗒”一声从马桶盖上滚了下来。

她半梦半醒地躺在被暖光灯烤得暖洋洋的地面上,把手机拿到耳朵边:

“早上好,大兵。”

“……”

乔伊斜斜地倚在洗手间门口的小罗马柱上,与一个和他相隔一米远的女孩,打着一个他此生最愚蠢的电话:

“你该起床了,文森特。”

“不起。”

她含糊地说:

“你去拍封电报告诉希特勒和墨索里尼,英国上将要睡觉,今天集体休战。”

“……”

洗手间里传来一阵细细嗦嗦衣物摩挲的声响,大概是他的女孩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乔伊顺手从一边花架上拿起李文森的一只耳钉,慢慢地掰直:

“真的不起?”

“打死也不。”

她大概还在梦里,模糊的声音就像从深深的水底传来:

“只要德军还没有登陆诺曼底,我就要睡到地老天荒。”

“那就没办法了。”

他冷淡地说:

“虽然看不出这个举措的本质价值,但出于对人类社会普世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尊重,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把裙子拉好,三,二,一——”

李文森还没反应过来,洗手间已经悄无声息地开了。

她蜷缩在马桶边,黑色长裙拉倒小腿,像一只受到惊扰的猫一样抬起头看了看门,顺带瞥了一眼门边身材修长的生物,确定没有危险后,就非常熟练地把头埋进一旁厚厚的文件里……接着睡了。

埋进去前,还拿脑袋蹭了蹭……马桶脚。

完全一副“我看不见你所以你不存在”的死样子。

乔伊压抑住把她直接从地上打横抱起来的欲.望:

“文森特,起床。”

鸵鸟:“不。”

乔伊:“牛奶没有了。”

鸵鸟:“不。”

乔伊:“面包也没有了。”

鸵鸟:“不。”

“你无法拒绝,文森特,这是合理要求。”

乔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那坨不明物体:

“鉴于你昨晚一个人吃完了满满两冰箱食物,我现在需要你立刻起床,然后把我的早餐变出来。”

鸵鸟抱着马桶盖:“不不不。”

……

黑色手机在他手里打了一个漂亮的转,乔伊在李文森身边蹲下,凝视着白色文件页下露出的一小截脖颈,轻声说:

“沈城来了。”

“……”

李文森瞬间清醒,条件反射一般地从一堆文件和数据组成的洞**里坐起来,眼神极其凌厉地环视了一圈:

“他人在哪?”

……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

乔伊把手机放回口袋,极其自然地把手从她手臂下穿过,像抱起一个淘气的孩子那样,把他看起来已经醒了、实际还蒙着的阿西比尼亚小猫从地上抱起来。

“嘿,大兵。”

李文森趴在他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

“你有没有感觉到刚才我们所在地的海拔忽然升高了?”

乔伊抱着她朝外走:

“嗯,升高了。”

“现在水平位置也开始移动了。”

李文森坐在他的手臂上,长长的裙摆从他臂弯垂落。

她伸手抱着他的脖子,神情警惕地下着命令:

“据此分析,我们很可能正在德军d-eflt直升飞机上……大兵,立刻找到备用降落伞,五分钟后准备跳机。”

乔伊:“……”

……

半个小时后。

他的公主从梦里醒来。

他的梦也随之结束。

灰色的木质桌子上摆着日本樱花小碟,里面盛着芝麻薄饼佐韩国蔬菜酱,一边的零零散散的马卡龙色搪瓷盘子里,装普罗旺斯炖菜、可丽饼和尼斯水果沙拉。

灰色黑色深红色,白色橘色玫粉色。

整张桌子宛如色彩系的盛宴,拍张照加个滤镜就能上instagram热门照片。

然而——

“水果里放了酱油,烤饼的饼芯是生的,炖菜里放了一吨盐。”

乔伊长久地盯着叉子上的一片小西红柿:

“以上尚可接受,但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西红柿里会出现你的玛瑙石耳坠?这是你谋杀我的新方式?”

“当然不是。”

李文森一手拿着报告,一手端着牛奶,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是会因为你早上六点半把我扯起来给你做早餐、洗试管、清理解剖台、烘干被猴子的脑液浸湿的书籍、整理地板上的碎骨片这种小事就谋杀你的话,你早就被我谋杀了一千遍。”

“……”

“不过,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了。”

李文森翻过昨天做的笔记:

“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解剖猴子?”

“因为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猴子。”

……

李文森脑海里蓦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乔伊就以一种极其专业的口吻说:

“这是一只患了双向情感障碍的雌性猴子。”

“……”

“这只雌性猴子的症状和你非常相似,不爱交际,性格孤僻,脾气变幻莫测,有暴食和自杀倾向,拒绝一切雄性猴子的求爱,并伴随明显的甲状腺功能减退……我想知道它大脑的激素水平是哪里出了问题,以便我更加全面地了解你拒绝我的原因。”

“……”

通过她的甲状腺功能来了解?

李文森放下报告,叹了一口气:

“放下猴子的事,乔伊,我昨天收到莫妮卡教授的电话。”

“那是谁?”

“……你五年来的合作伙伴。”

李文森搅拌了一下面前的炖菜,却没有动:

“莫妮卡说,科考队从美索不达米亚带回来了,带来的资料百分之九十符合你的十五年前的预言,阿卡德语确实比希伯来语、亚拉姆语和腓尼基语出现得更早,但是这门语言并不是亚述人和巴比伦人创造的,它来自一个更古老的语种。”

——阿卡德语。

如果要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就是楔形文字。

大部分人都认为楔形文字是古巴比伦人创造的,但这是一个误区,就像人们认为法语是法国人创造的一样可笑。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大部分语言,追溯其源头都能回到阿卡德语,古巴比伦人只是现学现卖罢了。

而比阿卡德语更早的语言,那就要追溯到上帝降下大洪水毁灭人类之前,距离现在一万三千年——或许还要更远。

那是人类起源之初。

一个,古老得根本不应该有文字的时代。

……

无论是对哪个级别的科学家,能验证自己十五年前的猜想都是巨大的荣耀,但乔伊像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

“所以,她想请你考虑一下,是否要成为英国皇家学会的终生荣誉院士。”

……

英国皇家学会。

又称“伦敦皇家自然知识促进学会”,是世界上历史最长的科学机构,胡克、牛顿都曾任皇家学会的会长,基本代表欧洲科学界。

……

乔伊的叉子停住了。

半晌,他抬起头:

“代价?”

“你必须回英国。”

“你和我一起?”

“当然不。”

“那没什么好谈的。”

乔伊望着她:

“我不需要堂皇的头衔,它于我空无一物,没必要为它放弃我真正重要的东西。”

……

李文森沉默了一下,还是说:

“乔伊,我记得你曾说,你此生都在追溯人类的起源。”

“所以你想说服我独自回英国?”

“不,我想说服你追寻梦想。”

“那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

乔伊推开面前的餐盘,站了起来:

“我的梦想是你,文森特,七年来一直都是,从未改变,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地跑到别的地方去追寻梦想?”

……

山茶花已经凋谢了,五月份的香水月季开始打起了花骨朵。

门庭外山野郁郁葱葱,湛蓝的天空如水洗过的牛仔裤,蓝色里泛着一点陈旧的白。

春天过去,夏天来临。

人生六十多个春景又过去一个,快得来不及感知。

李文森坐在阳光下用小木块挤浆果。她像对这个小动作着了迷,鲜红的小树莓被划烂、挤压、撕裂,从她手指下溢出。

一颗一颗、一颗一颗,时钟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直到小小的碟子里堆满了浆果的尸体,她才脱下手上薄不可见的透明手套放在一边,端起面前一钵满满的树莓汁。

一种,最原始的果汁制作方法。

“哦,愚蠢的人类。”

伽俐雷幽灵一样漂浮在一边,语气刻薄:

“埃及人的果汁挤压器都比您先进,如果您想喝果汁,为什么不使用榨汁机?”

“我无法解释。”

她望着手里的果汁,笑了一下:

“因为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

用手制作果汁不是她的习惯。

她在模仿一个人。

普通至极的男孩,出生一般,经历辉煌,从小排在年级前十,高中通过英国高考直接考入剑桥,一路名校保送,毕业后申请遇到一点小小的波折,但最后也成功签约,前路通畅,顺风顺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曾站在十七楼的高楼。站在她身后。

漫天星辰辉映,他伸出手,轻轻往前一推——

……

曹云山从不用榨汁机。

她看过他坐在桌子前制作果汁的样子,一颗一颗小番茄从他手里经过,他的手指浸在鲜红的汁液里,宛如浸润鲜血。

……他在想什么?

李文森打开冰箱门,像曹云山一样,用小指勾着瓶底,把果汁摆在冰箱右侧。

这一刻,她消失了。

曹云山的人格取代了她,她忘记了自己的喜好,忘记了自己的习惯,忘记了自己是个女孩,把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个叫曹云山的男人。

……

李文森关上冰箱门。

阳光慢慢从房间里退去,窗帘自动合拢,一排一排的书架在她身后倒塌又重建,融化的墙壁里生长出一张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夜色那样静谧。

那个男孩,他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纯黑色的公寓里,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去。

李文森慢慢转过身。

眼前是她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死灵之书》,《德基安集》、《拉来椰文本》、《深海祭祀书》……还有《塞拉伊诺断章》,无一例外是黑魔法读本。

却又有大摞大摞的网络小说,风格差异大到就像两个人。

她的手指慢慢逡巡过一侧一侧黑色的封皮,像是有既定的目标,又像是漫无目的的游走。

——她在找什么?

红色的汁液顺着她的手肘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慢慢在她脚下汇成小小的潭水。

书架旁的小格老玻璃映出她的面孔,五官清秀,瞳仁漆黑,细碎的短发散落在额际,眼底充满烟熏般的厌倦。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在这样意像的移位中,之前被她忽视的细节,像从海底浮现的砂石一样在她脑海里显现。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未显露的面孔、被鸽子打断的谋杀,那封突如其来的简讯……

还有,眼前这个书架。

毛玻璃上的雾气被擦去,不久之前站在曹云山客厅里,面对这个书架的她的背影,与今天她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那些疑惑过、忽略过、却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逐渐清晰。

曹云山是个谜。

他沉浸在历史的长河里,每天在哈佛的图书馆里伏案到凌晨,只为写一本无人过问的书。就像世界上大部分科学工作者一样。明显是热爱这门学科的。

那他又为什么突然要去学习数学?

他的电脑用沈城的指纹为什么打不开?

毕业时他手上明明有更好的offer,又为什么要来?

以及……

身为剑桥数学系博士,他的书架上,为什么没有一本数学相关的书籍?

……

李文森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鲜红的植物汁液宛如鲜血,还在顺着她的手腕往下流,蜿蜒至手肘,一滴一滴地滴在黑色的地板上,图腾一般艳丽。

她手指下是一本书,黑色封皮,烫金色字体,华丽、低调又神秘。

那是……《塞拉伊诺断章》。

李文森顿了顿,伸手想把这本书从书架上取下。

只是,书还没有脱离木格,她偶一抬眼,蓦然发现书架背后的黑色光亮瓷砖墙面上,映出两张清晰的人脸。

曹云山站在她身后,隔着一只手的距离,正垂眸望着她。

……

她手里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

夏日的白天回归。

他一旦出现在她的意识里,就意味着自我人格的苏醒。

梦境结束了。

书架倒塌、面具粉碎,曹云山的人格从她身上剥离,潮水一样从她周身褪去。

……

李文森站在阁楼一座的储藏柜边。阁楼里阳光极盛,正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没有书架,没有面具,也没有伽俐雷。她手还放在储藏柜的边缘,柜门上的玻璃映出她苍白的面孔,几缕黑发粘在她额头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指冰凉。

……

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连起来听又觉精致恢弘。

那是乔伊,最近他正在写一首格律严谨的赋格作品。受巴赫、亨德尔和拉赫马尼诺夫这些钢琴家作品的影响,他写的曲子里,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浓郁的禁欲气质。

李文森在棋盘边坐下。

她手边摆着两个小牛皮纸袋,一份是曹云山的心理鉴定书,一份里装着她从十七楼坠楼那天晚上,卡隆咖啡厅b座的监控录像。

小小的u盘触手冰凉。

最近几天,她已经把这份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无论是走廊、电梯、还是洗手间门口,都没有见到任何有关嫌疑人的信息。

这也是她迟迟不敢确认凶手身份色原因。

她看到了他的鞋子,她听到了他的声音,除了没有直接证据,她几乎确定那个人就是曹云山。

但她的测谎经验却告诉她,他没有撒谎。

那天晚上,他真的不在现场。

人格之间无法沟通,一个人格可以不知道另一个人格做过事情。所以她根据曹云山对人脸的偏好,和凶手在屋顶上说的那句“他主宰我”,向她的心理学老师乌纳穆诺教授委婉地提出,她有个朋友或许患有轻微的妄想性障碍,需要他代办匿名精神病学鉴定。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这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有心理疾病而不自知,她身边学哲学的多少都自带一个半人格,精神分裂在科学界不算常见,但也不稀奇。

可现在……

录像带再一次重新播放,李文森一面等着录像带缓冲,一面第五十次翻开曹云山的心理学鉴定报告。

现代的心理学报告极其严格,除了传统的精神问诊,还有各式各样的激素平衡和磁共振鉴定,严重如精神分裂这样的疾病,不可能查不出来。

而就连最怀疑曹云山有精神分裂的她看了这份报告,也不得不承认……别说精神分裂了,他连最小的心理抑郁都不存在,完全就是个活宝,根本不需要治疗。

……

楼下的钢琴声渐渐停了,隔了一会儿又重新响起。天色逐渐黯淡下来,李文森坐在小阁楼里,下巴枕在手臂上,一遍一遍地播放着黑白色的监控录像。

她不是乔伊那样的天才,所有的成就均由刻苦获得。小时候没有人指点她,她只信奉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证据也一样。

如果她看一百遍无法找到证据,那她就看一千遍。

许久许久。

久到窗外已经看不清山峦,久到星空浮现,一颗一颗点缀在天际之上。

李文森怔怔地望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个画面,漆黑的眼眸蓄满泪水。

那是卡隆b座的大门口,遍植粉色小花朵,微风拂动一旁细细碎碎的风铃,路上的车灯风一样刮过玻璃的门窗,黑白交错,如上个世纪的默片。

画面上,空无一人。

她却像看见了什么似的,长久地凝视着那些黑白交错的车灯。

心也像眼眶里逐渐冷却的液体一样,慢慢地,凉下来。

……

木色回旋楼梯有老式城堡的味道。李文森穿着她一贯的白色蕾丝长裙,把u盘拔出来,在地上蹭了一点灰,小心地扔在一堆旧物里,直到确定从外观上找不到它,这才朝楼下走去。

听到她脚步声,乔伊的钢琴声慢慢停了下来。

他坐在胡桃色雕花钢琴后,抬起头,像七年来每一个夜晚他做的那样,对她轻声说:

“晚上好,文森特。”

……

夏日柔软的晚风穿过长廊。

落地窗外盛开着五月的蔷薇和香水月季,而他手指如象牙,眼眸如深潭。

一盏一盏星空般的灯光在他身后垂落,远处的青山隐隐,细长的月亮挂在山谷深处,光芒不及他万分之一。

这个男人,他坐在西路公寓五号小小的客厅里,也如坐在舞台中央。

你看过他后才会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

繁华、喧闹、冷寂。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他身后,小小的布景。

……

李文森趴在楼梯上,从楼梯的一角探出一个小脑袋。

白色的裙角摩挲着木质的雕花,她对电影、视频、录像类的东西过敏,一看就会红眼睛,需要冰袋才能掩埋秘密。

然而今天,她泛红的眼角未曾冰敷,苍白的脸色未曾遮掩。

就像刺猬露出自己的肚皮一样,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把自己的疾病暴露在曹云山以外的人面前。

……

“嗯。”

她静静地望着楼下坐在花朵与星空之间的男人,忽然笑了:

“你也晚上好,乔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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