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上元夜,人声如昼。
穿梭在人群中,隔岸看着河中的悠悠莲花船,绽放出了惊艳的味道。灯烛不熄,在寒风中打出颤颤的光,几只金蛾扑腾着翅膀,义无反顾的撞了上去,抖落了一地的金粉。
小开儿勾住妙妙的手,歪着脑袋,说话还是有些奶声奶气的:“娘亲,为什么它们要往火上扑呀?”
闻言,女子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右颊,那被烧得滚烫的记忆隐隐灼痛,像是一根根刺在撩拨着的刻骨。蹲下身子,妙妙看着小开儿的眼睛,玄色的瞳孔,很是温柔的颜色,正想着自己该怎么来解释这有些愚昧而无趣的自然现象之时,身旁的那个西苑大街的刘媒婆今儿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也就是西街专门为各家酒楼长期供应新鲜猪肉的养猪大户程屠夫开了口,一边习惯性的用油腻腻的手指蹭蹭油腻腻的鼻头,一边扯着嗓子嚷嚷,笑容却是憨实而拘束的模样:“妙,妙妙,小开儿长得真可爱,像你一样真好看......”
他只是想要说说话,解除现在这尴尬的气氛罢了,且,小开儿长得一点也不像妙妙,更甚,妙妙长得算不得好看。
却也只是笑笑,可见得小开儿并不欢喜,回过头无趣的看了自家娘亲一眼,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程屠夫,一边不动声色的用肉乎乎的小手扇了扇鼻头。
无奈,妙妙素来也都知晓小开儿的性子是瞧不上程屠夫这种粗人的,但这又何妨呢!程屠夫是个憨厚老实的性子,而现在的妙妙所求的已经不多了。
程屠夫呼了一口热气,化开在空气中成了一片迷雾,他便讨好的跑开去给小开儿买糖葫芦。
母子两人静静的立在河岸边上,看着程屠夫的身影在人群中走远了去,茫茫人海,一入其中便再寻不到踪迹。
妙妙敛眉,拉住小开儿的手,与他耐着性子说话:“开儿,看着娘亲,小孩子不能这般生的没有礼貌,你程叔叔他是好人,纵然平日里说话大声了些,处事粗莽了些,但对小开儿你可是极好的!”
小娃娃撅着嘴,一脸的不乐意,脸上却是有些羞红了的颜色,慌慌张张的试图辩解:“那,那又不一样!”
“怎的不一样了?程叔叔每回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也不曾见到你拒绝,哪次不是欢天喜地的?”
小娃娃被堵的说不上话来,憋屈的咬着下唇,心慌慌的连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却是一脸委屈而固执的表情看着妙妙,哽咽:“那,那娘亲是要我以后叫他阿爹了吗?”肉肉呼呼的小手绞弄着
眼里的倔强与那人的如出一辙。
妙妙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想要回答他是的,可是话语才到嘴边,却是再也发不出声音了。站起了身子看向不远处的莲花座,只觉得这长安的寒冬,比起晚年更要冷上几分,就连这细雪,似乎都带着扑面而来的森冷气息。
小开儿还是有些委屈的固执,耸拉着耳朵的可怜模样,眼巴巴的来抓妙妙的手:“娘亲,娘亲我们这样子挺好的,开儿不需要阿爹,开儿已经有阿爹了......”
妙妙只觉得连心肝都疼了,却又恨得有些牙痒痒。
伸手捏了捏小开儿红润润的小脸蛋,开口的话语便带着为人母亲独有的教育意味,身旁却在这时传来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不容忽视。
“妙妙倒是好兴致,今儿上元夜怎的不邀请我一起呢,想来开儿也是极为想念于我的......”那声音自身后的人潮中传来,带着喜悦和热情的美妙味道。
开儿不曾察觉自己娘亲的身子只是在刹那间就僵硬了去,倒是因着见到熟人了而笑的眉眼弯弯,就要松开抓住妙妙的手飞奔而去。
“阿爹——”
“开儿,小开儿,看看阿爹都给你带了些什么......”男子这么说道,一边款步走来,身后的小厮手中更是拎着一大堆的东西——自然不会是偶遇,如此富有准备的偶遇。小开儿整个人都活脱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就跑过去一把抱住了男子的脖子,狠狠的在他的脸上猛亲了几口,大叫:“好阿爹!”
男子便顺势将小娃娃抱了起来,笑嘻嘻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蛋。
呵——
的确是一副其乐融融,天伦之乐的模样,又是一对如此俊俏的父子俩,竟惹得路人频频回望,心生向往。
妙妙嘴角抽抽,开口:“开儿,叫舅公。”
不容置喙的语气,脸上更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男子,作揖:“妙妙见过舅公,小开儿素来不懂事,见人就唤作阿爹,表舅公莫要生气的好。”
毫不犹豫的冷铁板,就是连男子身边的小厮也隐约感觉到了几分寒意,哆哆嗦嗦的后退了几步,不禁猜想着自家主子又会如何反应。
开儿却不是一个负责任的导火索,乐颠乐颠的扔下两个大人就钻入了男人带来的礼品堆里面。男子自顾回眸看了一眼,一步向前靠近女子,妙妙几乎还没有做出反应,他就率先开了口:“娘子你莫不是欲图红杏出墙,花开二度了!怎的为夫的尚还健在人世,你就迫不及待的给开儿寻来了一个可悲的后爹——”
眼睛是最深邃的颜色,不复方才的温柔和蔼,隐约闪着寒光,看着妙妙,越发的咄咄逼人了几分。妙妙有些吃不消的后退一步,他便贴近了一步,直直逼到岸边靠着杨柳树,两个人紧紧相依,最是像极了在这寒冷之夜相互取暖的小情人。
啊!呸呸!
那程屠夫回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幕,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手上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像极了洒在上头的糕粉,很是可人的模样。就是在最后程屠夫被气得转身就跑之后,男子也没有如妙妙所愿的起身离去,依旧坏坏的保持着这么一副流氓的样子。
“娘子啊,你是否该消停些了,眼光倒是比上次还要差上一些了......”
“舅公请自重。”她这般说道,然后抬眸看了看人群的另一边,轻声道:“倒是舅公,屡次三番阻挠妙妙选婿,可知妙妙已经是嫁过两回的下堂糟妻了,舅公好生胡闹——”
男子轻叹一口气,头抵在了她的额前,生出了几许无奈,怕是全天下也就只有她沈妙妙敢说他胡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