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夕阳染得天际一片绯红,也拖曳出一片霞光而。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天。可怜的叶结蔓,不得不在抄写里度过这漫长难熬的时光。
“少夫人,休息下罢。”
随着话音的响起,舒儿手里端着几碟精致糕点踏进门来。只见她走到桌旁,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低头望见桌上一叠密密麻麻写着娟秀小楷的家规,眼底流露出几分同情,“先吃些糕点,才有气力继续。”
叶结蔓本就没怎么碰午膳,肚子的确有些饿了。她放下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只觉浑身僵硬酸涩,轻轻一动都几乎能听到自己骨节被扯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只是手方触到肌肤,已经有另一只手更快地抚上了她的肩,轻轻按起来。
顿时,舒适感漫过全身,叶结蔓不禁有种重生为人的感慨。
“这里酸吗?”身后的舒儿柔声道,“辛苦少夫人了。”
叶结蔓第一次享受别人的服务,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抬头朝舒儿道谢道:“谢谢。”
舒儿笑着摇了摇头,望着桌上的纸,问道:“少夫人还差多少?”
叶结蔓伸出手按了按桌上压好的纸张,沉吟了会,方道:“大约还剩一半罢。”
“还有一半么?”身后的舒儿皱了皱眉,脸上有些忧色,“夫人说什么时候要?”
“明早之前。”叶结蔓叹了口气,暗忖怕是自己晚上没时间睡觉了。只是长时间过去,自己的手已经有些颤,抄写速度也越来越慢,等剩下的抄完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舒儿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出主意道:“不行,时间太紧了。少夫人这样就算抄完,也有一段时间没办法恢复手劲,会难受许久。不如……我去托人向夫人说说情?”
叶结蔓想起之前裴夫人离开时的场景,显然对自己很是不喜,怕连累舒儿,连忙摇了摇头推拒道:“不用了,我可以的。若是这点难题都挺不过去,怕是难免让人瞧不起。”
舒儿闻言沉默下来。她知道叶结蔓所虑缜密,的确有道理。敬茶之时,她虽与安儿在门外守候,但也知道房间里都是夫人唤来的裴家人。这些下马威,也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借以撑起整个家族的威严。叶结蔓若是一开始就吃了瘪完成不了任务,在裴府的日子不会好过,少不了更加得罪夫人。裴府这种大宅,下人也都是些看上面的人脸色行事。夫人什么态度,下人也就什么态度。叶结蔓难免要受些气。
“好了,”叶结蔓似乎看出了舒儿的担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没事,你下去忙自己的事就好。”
“无事,我再陪会少夫人。”舒儿手上不停,继续帮叶结蔓揉着肩,口中道,“反正现在老爷夫人还在招待贵客,没我这个小丫鬟什么事。”
“贵客?”
“嗯。”舒儿不经意道,“纪家出了些事,派了人过来……”
“砰。”
桌上的茶杯突然毫无征兆地摔落在地,茶水四溅开来,有寒气拂过两人面颊,房间里的温度顿时冷了些许。这突如其来的现象惊得舒儿话语一顿,惊讶地扫向地上破裂的碎片,又迷惑地望了一眼微开的门,奇怪四下并无风,这茶杯怎么无缘无故碎了。
另一边,叶结蔓在听到纪家的瞬间下意识地偏过头,视线落在舒儿看不到的地方。对面的座位上,纪西舞沉着脸,放在桌上的手也攥了紧,冷冷地盯着舒儿,似乎想要确认她方才的话语。她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一双红眸又开始散出令叶结蔓惊骇的赤色光芒,像是来自地狱深渊一般疹人。
“少夫人?”并未发现异常的舒儿重新转回了视线,见少夫人面带惊恐地望着身前空气,忍不住出声唤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叶结蔓也不敢提其实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女鬼。这种事本就无法证明,说了怕反而让别人以为自己因为阴婚受惊吓过度,脑子出了问题。到时候后果可惨的多了,尤其裴夫人不喜欢自己,指不定就将她软禁起来。
“问清楚。”
这边,纪西舞的视线落在叶结蔓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口中缓缓道。
叶结蔓眼底有些犹豫,对方已经又强硬着语气开了口,“这个要求不过分罢?我又没让你干伤天害理的事。”
闻言,叶结蔓略一踟蹰,猜想眼前女鬼毕竟是纪家人,此刻听到纪家的情况,心情怕是迫切得很,因此还是出口朝丫鬟探道:“舒儿,你方才说纪家?是不是城南那个纪家?”
舒儿点点头,笑起来:“当然。这苏州城里,可只有那个城南纪家才能让裴家老爷夫人一同出面招待。”
“城南可有一段路程,这么迟了,他们过来是为何事?”叶结蔓心里虽知晓八成是为了纪西舞的原因,但还是装作不知情地问道。
果然,舒儿沉默了会,还是轻声应道:“其实这件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告诉少夫人也无妨。昨天晚上,就在少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官府在裴府不远处的绿河里发现了纪家千金的尸体。纪家对此事很是震惊。不,不止纪家,整个苏州城的人都很震惊。”
“纪家千金……”叶结蔓的眼角余光极快地瞥过纪西舞,见对方一脸面无表情的模样,背后一冷,“可是那传言里的纪西舞?”
“嗯。”舒儿颔首应了,“少夫人想必也有所耳闻过。没想到这纪西舞年前才订了亲,正是大好年华,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情。哎。”
叶结蔓闻言心里却是一惊,直接诧异地出声道:“纪西舞订了亲吗?”话落,下意识地望过去。只见纪西舞冷着脸,并没有否认的样子。
“是啊,少夫人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这亲事还未传到坊间,听说是和一个京城里的富贵公子。”
“原来如此……”叶结蔓见纪西舞脸色越来越差,也不敢在她私生活上多加询问,转了话题道,“那这次过来的是纪家哪个人?”
“是纪家长子,纪百川。随知府周大人一起过来的。”
“知府都亲自过来了么……”叶结蔓喃喃了句,心里却并不意外。纪家不仅在苏州城,甚至在京城都有关系,而这件事想必也有无数人在看着,一个处理不好,影响就深远得很。
“嗯,因为纪家的特殊情况,这件案子官府很重视。加上苏州知府大人与纪家也有些交情,便亲自过来事发地点侦查。裴家离绿河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尽些地主之谊也是应当。待他们侦查完毕,就邀请几人来府上了。”
听完舒儿的话,叶结蔓忽然替纪西舞觉得有些悲凉。就算含着金汤勺出生,享着荣华富贵,但人死不可复生,如今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早已变成了一缕亡魂,纵是纪家或者官府如何重视,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想到这,叶结蔓轻叹了口气,道:“可有查出什么头绪?”
舒儿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纪西舞不好好的城南呆着,竟穿了一身男装跑来城西的绿河附近,也不知干什么。”
“男装?”叶结蔓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关于纪西舞死的那天的事情,一时心里也有些诧异。
舒儿点点头:“据说好像是从纪府偷溜出来的,连丫鬟都没带。昨晚有人在绿河发现尸体,有几个裴府的人去看热闹了,听说身上还有些酒味。坊间都在猜测,是因为纪西舞不喜欢那个未婚夫,为情所困才想不开。”
“为情所困?”
一声冷笑响起,叶结蔓瞥见纪西舞一脸鄙夷地偏开头去,眉眼之间很是不屑,看起来对这些传言猜测都十分不感冒。念及上回她对自己听信传言的嘲讽态度,叶结蔓识趣地没有接舒儿的话。
这些舒儿自然都听不到。她只是疑惑地望着少夫人的视线不时落在空无一物的身前,脸上神色微微变幻,感到有些不解。不过她倒没有多想,只兀自道:“如今少夫人进了裴家,难免要接触到这类的东西,多知道一些也是好的。说起来,不管这纪家还是许家,都和裴家有着或多或少的姻亲关系。不过少夫人千万记住,纪家的人都是成精的,千万莫要招惹。”
听到舒儿的话,叶结蔓神色一僵,心里不由暗道这屋子里还就有这么一个在,且不是成精的人,而是成精的鬼,莫名其妙就给招惹了上来。无论怎么想,这荒唐的事应该都与那桩诡异婚事脱不了干系。想到这,叶结蔓往纪西舞的方向望了一眼,示意该问的问完了。见纪西舞没有说话,叶结蔓抬头朝舒儿笑了笑,阻了她按在肩上的手道:“我知道了。时候不早,我接着继续抄写剩下的家规,你去忙罢。”
舒儿闻言听话地收回了手:“是,少夫人。若有吩咐再唤我。”
待舒儿离开,叶结蔓才转头望向纪西舞,踟蹰了会,方道:“你……到底是怎么会掉入水里的?”
纪西舞掀了掀眼皮,淡淡睨了叶结蔓一眼,自座位上直起身来,并没有回答叶结蔓的问题,只道:“有些事,最好不要知道太多。”
叶结蔓话语一堵,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索性不再理会,继续执笔,准备抄写家规。
纪西舞的事,她并不想多管。就算对方不提,她也大概猜到,对方既然以男装溜出府,必然是为了保密,不与她说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叶结蔓突然想到什么,手上动作一停,有些疑惑地歪过头,望着走到闭合窗前的纪西舞道:“我一直以为鬼只能在晚上出现。”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纪西舞没有回头,只是背着手立着,丢下话来,“在没有确定你真心愿意帮我之前,就别徒劳地问这问那了。”
叶结蔓神色微微一怔,抿了抿唇,没有应话,片刻后低下头去缓缓在白纸上落了笔,心里却有几分感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