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安儿遣去找裴尧远之后,祠堂里一时陷入寂静。叶结蔓似浑身失了气力般瘫坐在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冷清,加上有纪西舞在,温度要低得多。纪西舞垂眸望了一眼抱着自己神色有些怔怔的叶结蔓,忽然抬脚往外走去。
叶结蔓眼角余光瞥见纪西舞的白色衣袂一晃,反应过来时,已经看到纪西舞整个人都似水波般泛起涟漪,随即融入了门扉之中。见状,叶结蔓心里微微一惊,有些无法习惯,根本来不及唤住对方已经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纪西舞走后,只剩下叶结蔓一人,空荡荡的祠堂顿时安静得可怕,只有一个个灵牌在昏暗里矗立。上面鲜红色的字宛如来自阴间的符文,渗透着丝丝寒气。叶结蔓往后缩了缩,背抵上了坚硬的木案,眼底浮现出不安的恐慌来。白日里的一幕,随着此刻的安静清晰浮现在脑海,脖颈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黏腻作呕的口水。叶结蔓忍不住伸手使劲擦了擦,将一小片肌肤擦得发了红,小脸上的神色却愈发惨白。她开始后悔刚才怎么没早点叫住纪西舞,也不知对方此刻突然离去,要何时才回来。念及此,叶结蔓的一颗心在胸腔内跳动得厉害,慌慌张张的没个着落,只能更加抱紧自己,安慰自己不要再去想白日的事。
这样呆坐着也不知煎熬了多久,思绪复杂间,忽然一件衣衫自头顶飘落,正盖在自己身上,遮盖了些许寒意。叶结蔓惊讶地抬头望去,便见不知何时回来的纪西舞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前,俯□子探出手来,指间松垮垮勾着一个模样精致的煲盅。
“你还没吃过晚膳罢?我在厨房看到这个,正好你先拿去填一下肚子,可别饿晕过去了。”
叶结蔓神色惊讶地抬头直视着纪西舞,一时没有动作,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做这些事。叶结蔓心微微一暖,抿了抿唇,顿了顿后才缓缓伸手接过纪西舞手里的煲盅,沉默了会,方轻声道:“你出门去就是为了拿这些吗?”
纪西舞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兀自直起身子催促道:“快趁热吃罢,免得再迟些等会裴尧远就过来了。我还有任务交给你,你可得表现得好些,争取早点出这鬼地方才行。”
叶结蔓踟蹰地点点头,伸手掀开了煲盅的盖子,顿时一股鲜香飘散在房间里,隐隐带着些许中药香气。叶结蔓定睛一瞧,见煲盅里的是碧色粳米粥,里面炖了几味珍稀药材,勾得原本并没什么食欲的她也稍稍有了胃口。她低头轻轻抿了口,果然唇齿之间芳香四溢,味道清淡却不失鲜美。思及等会裴尧远要来,叶结蔓也不再耽搁,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纪西舞的身子倚在木案边,抱着双手垂眸望着叶结蔓喝粥,没有说话。叶结蔓自然也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想到之前纪西舞从裴尧远手里救下自己,眼底的抗拒也不知何时消融了去。她性子本就温和,不怎么记仇,如今发生了此事,心里对纪西舞也有了些许好感。
直到一盅粥都见了底,纪西舞方自叶结蔓手里去过煲盅,走到门口,随手将精致的煲盅往漆黑的灌木丛里一丢,这才拍拍手回了来,走到叶结蔓身前,缓缓道:“等会裴尧远来了,你便屏退安儿,将裴之平想要轻薄于你的事同他说。”
听到纪西舞的话,叶结蔓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她。半晌,才嗫嚅道:“你不是说……此事和谁都别提吗?”
“没错,但如果是裴尧远的话,没有关系。”纪西舞眼底有思忖光芒一闪而过,“我之所以不让你同别人说,是因敌我难分,裴府心机深沉的人多得是,也许表面对你笑脸相迎,转身就落井下石。此事给有心人知道,指不定会闹出什么风波,对你的清白而言也极为不利。裴永川四个儿女里,只有裴尧远与其他几个不同。他生性平和,本就不太喜欢裴之平之流,且熟知对方脾性。将此事告知,对我们有益无害。裴尧远那里也不必担心他会透露出去,反而他会觉得裴家亏待于你,平日能帮衬着。由于裴夫人的缘故,你在裴家可谓孤立无援,若是有了裴尧远的保护,能轻松许多。”
“可是……”叶结蔓虽觉纪西舞的话有道理,但还是很踟蹰。轻薄之事本就无法启齿,思及便觉难堪。之前纪西舞让她不要外泄时反而松了口气,叶结蔓只想将那一幕永远埋在心底腐烂,再不复想起才好。然而现在就让她亲口告诉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子这种羞耻之事,如何……说得出口?
纪西舞瞥见叶结蔓的脸上神色,自然知道对方心思,唇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话语带着嘲讽:“你若连这点顾虑都丢不开,那活该被裴家吃到渣都不剩,我也帮不了你。”
闻言,叶结蔓的脸白了白,半晌后,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叶结蔓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便见纪西舞突然蹲□来,随即下颔一凉,已经被对方抬起头逼着直视她。那诡魅的幽红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略显慌乱的神情,纪西舞精致的眉眼也跟着迫近,看得叶结蔓心狠狠一跳,下意识想要偏开头去避开对方认真的凝视。怎料下颔一紧,并没能顺利逃开。叶结蔓忍不住话语有些磕绊道:“怎……怎么了?”
“看清楚眼前处境,莫要再犹犹豫豫。”纪西舞定定地望着叶结蔓,视线在对方脸上扫了一圈,才开了口,“你也不想在裴府出什么事罢?一次不成,裴之平根本不会放弃。若是不想出事让他们担心,就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没有人能在裴之平手下保住你。”
听纪西舞这么说,叶结蔓神色一时浮起惧色,片刻后,终于皱着眉重重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纪西舞这才松开手指,瞥见叶结蔓不适地移开视线,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光芒,唇角弧度又大了些。
这般又等了盏茶时间,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纪西舞示意地望了叶结蔓一眼,俯身抽走了她身上取暖的衣衫,随手往木案下一塞。叶结蔓恍若不觉,兀自深吸口气,似是在平定不安的心情。
眨眼间,祠堂大门便被推开,裴尧远和安儿踏门而入。纪西舞退至一旁,冷冷地望着眼前场景。
裴尧远方进门便感到一股寒气袭来,冷得他打了个颤。下一刻,便看到面色苍白的叶结蔓衣衫单薄地坐在地上,忍不住一惊,连忙快走几步道:“你没事罢?脸色怎的这般差?”
话落,这边叶结蔓已经目光沉凝地抬起头来,并未回答裴尧远的话,而是望向对方身后跟着进门的安儿,轻声道:“安儿,你先出去罢,我有话想和三哥说。”
安儿虽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顺从地退出了房间,小心将门阖了上。
直到安儿的身影离开,叶结蔓才将视线落在裴尧远身上,忽然双膝跪地,直起了上半身,咬了咬牙,话语晦涩地开了口:“这么晚将三少爷叫来,真的很抱歉,只是结蔓实在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只能孤注一掷,求三少爷帮忙。”
见叶结蔓这般,裴尧远面色有些不忍,连忙伸手来扶,温和道:“你如今既是旭儿名义上的妻子,叫我三哥就好。我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你但说便是。”
当裴尧远的手触到自己时,叶结蔓低垂的眸底剧烈一晃,身子也跟着颤了颤,下意识避了开。裴尧远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收回落空的手,已经见眼前女子紧紧闭起了眼,自唇齿之间艰难地吐出话来:“傍晚,裴之平来过了。”
听到叶结蔓的话,裴尧远目光一震。望着叶结蔓微颤的唇,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他来过了?”顿了顿,低声怒道,“裴家败类!”说完,裴尧远望着缓缓睁开眼苦笑的叶结蔓,神色变幻道,“对不起……你……”
知道裴尧远的意思,叶结蔓轻轻摇了摇头:“算我命好,他最后没能如愿。这件事我连安儿也不敢说,怕传出去吃亏的还是自己。可是我知道……他肯定不会放过我。肯定不会的。”说着,叶结蔓忆起了之前的画面,眸中有了水光,话语也带了颤音,“帮帮我……”
言罢,叶结蔓跪着深深地朝裴尧远弯下腰去,手指几乎要扣进地缝里去。羞耻感席卷过她的身子,叶结蔓只觉这场大婚如同噩梦的开端,沉重得无法摆脱。
“我知道了……”裴尧远面有不忍,“别担心。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罢,娘那里我会帮你说情的。”
言罢,裴尧远转头大声唤道:“安儿!”
“在。”听到声音的安儿推门而入,见三少爷脸色反常地有些难看,朝自己沉声道,“你快点扶少夫人回去好好休息,我去夫人那里一趟。”
听到少夫人能离开祠堂,安儿脸色一喜,连忙点头应了,跑进门伸手来扶叶结蔓。眼尖的她忽然瞥见少夫人睫毛上沾着的水露,微微一怔,踟蹰了下,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声道:“少夫人,我们先回去罢。”
叶结蔓被搀扶着走出几步,忽然转过头,望了一眼裴尧远。后者安抚地朝她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叶结蔓轻轻动了动唇,方轻声吐出两个字来:“谢谢。”
说完这些,叶结蔓才由安儿扶着缓步朝外走去。
一旁始终冷眼看着事态变化的纪西舞并未很快随着叶结蔓离开,而是站在祠堂望着裴尧远。随着叶结蔓的离开,裴尧远脸上的神色有些变化,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攥了紧,眉间有难得的怒意,压低声音道:“裴之平……仗着娘疼你,这等丧心病狂的事你都干得出来,真是有辱裴家门风!等着瞧。”
门外。
安儿望着沉默的叶结蔓知道不便问两人在房间里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向来温和的三少爷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她只能扶着似脱了力的少夫人缓步走着,注意望着地上不时嘱咐道:“小心脚下。”
走到祠堂院门口,安儿的脚步突然一顿,口中“咦”了一声,吸引了叶结蔓的注意。安儿见少夫人望向自己,连忙朝树角一指,嘟囔道:“这是什么?”
夜色里,安静地躺着被揉成一团的锦帕。由于天色昏暗,并不甚显眼。叶结蔓不知为何心中一跳,似有预感,忽道:“安儿,拿来给我瞧瞧。”
安儿点点头,松开了扶着叶结蔓的手,弯腰捡起了树下的锦帕,有淡淡的脂粉香气香气飘散开来。安儿一边嘀咕了句“这里怎么会有锦帕”,一边展了开来。
绣着精美花纹的素白锦帕上,写着一行字迹清秀的小楷。当触及上面的墨字时,叶结蔓的瞳孔猛地一缩。
“四少夫人孤身在祠堂思过。千载难逢,莫要错过。”
“这是……”安儿疑惑地打量了几眼,不太懂这块锦帕是什么。正欲问少夫人,对方却已经探手,将锦帕收入了怀里,轻声道,“安儿,你就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知道吗?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
安儿虽觉奇怪,但既然叶结蔓这么吩咐了,还是点了点头:”安儿知道了。",’嗯,光晃动着,出影来的。回去罢。”叶结蔓抬头望了一眼夜空,那里星辰明亮,月光如洗。她的眸像是落进了漫天星河,喃喃道,”不管是什么,即便再黑暗里,也总会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