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离开了王府,马车驶上了大道,她仍是阴着一张脸,方才还神神秘秘地走到一旁,也不知道去做什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我几乎都要以为她气得不愿陪我一道出门了。
“怎么没精打采的?还在不高兴?”马车踢踏踢踏地行驶着,坐在略显颠簸的车厢里,我看着靠坐在另一头抱着胳膊仿佛生闷气的某人,颇为无奈——点心也不吃,与她说话也不理。
这抿着嘴唇不声不响的模样,竟像是个闹别扭的孩子,令人头疼之余,却又可爱得紧。我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好像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最真实的自己。
说实话,我喜欢她这样袒露自己的内心——就仿佛她终于敞开了心门,允许我走进。
真要算起来,其实是我较她年长许多,理应是我包容她,照顾她更多;此前没有机会,总是她保护我,现在也总算有机会教我哄一哄她,我又怎么会不乐意?
见她赌气似地不说话,我笑了笑,也不顾马车的颠簸,努力向她靠了过去。
正巧马车绊了一下,我反应不及便要向一侧倒去,她立刻探过身来将我稳稳地扶住,一边低声斥道:“乱动什么,坐好。”
“马车太颠了,我坐着不舒服,你抱着我,可好?”顺势依进她怀里,双手搂着她的脖颈,将她勾得低下头,我亲了亲她的耳垂,讨好地说道。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样亲昵却又轻佻的举动,是如何强忍着羞涩才做到的。
“既然嫌弃颠簸,那还出来作甚?”她还是对我执意出来赴约耿耿于怀,不咸不淡地瞥了我一眼,偏头避开我的亲吻——耳廓却整个都泛红了。
我偷笑着又追了过去,不依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软声劝道:“那都已经出来了嘛,难道再回头吗?你不要吃醋了嘛~早点结束早点交差,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如何?”
见她有所软化,我赶紧趁势追击,撒娇卖痴,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威严的形象了——反正也没有别人看到。
“坐没坐相,成何体统。”她冷哼一声,却没有放开搂着我的手,而是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只是依旧没有给我好脸色,“谁吃醋了?还有,你这是什么语气?莫不是将我当做孩子哄?殿下可记得,属下比你要年长?”
她唤我作殿下,又自称属下,怕是真的着恼了,我暗道不好,只得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无礼,姜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可好?”
“……哼。”她似有意动,唇线柔了几分,转眸想要觑我一眼,却又顾忌着什么一般,立即收回了目光,那要看不看的小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教我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戳了戳她软软的腮帮子。
“你!”她本还柔和下来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随即沉下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犹如被撸了尾巴的小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我生怕自己再不端正态度,她便要负气离开了,只好强忍着笑意,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架势,可怜兮兮地抱着她的脖子,贴着她的胸口撒娇道:“阿灼~我的好阿灼,莫要与我置气了,可好?你可知,你不理我,我浑身上下都难受了起来,这里,更是疼得厉害……”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教她消气,我也是豁出去了。
一边温言软语地轻哄,一边执起她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装模作样地蹙起了眉头。
却听她倒吸一口气,手掌一滞,然后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番,熟稔地揉了起来,虽然不言不语,神色却已是缓和下来。
咬唇忍着将要逸泄出口的低吟,无奈地瞪了这个不知收敛的人一眼,幸好马车适时停了下来,阻止了她越来越放肆的动作。
我悄悄松了口气,按住她作怪的手,扬声回了一句驾车的侍卫,而后揉了揉她面无表情的脸,好声好气地哄道:“你若是担心,就时刻护在我身边,省得那三王子对我不利,如何?”
“嗯。”她点了点头,又拉了我的手,低声要求道,“听雪阁。”
“……好。”这人,到底是有多执着。
迫不得已,我也只好妥协——不可否认,其实我心底也是想与她多亲近的。
下了马车,昨日与我一道来接人的鸿胪寺丞钱大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我那副犹如见到救世主的激动目光教我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碍于形象,只好努力端着架子,从容又不失亲近地寒暄道:“钱大人,久等了,可用了早膳?”
她几步上前凑到我耳边,急急地说道:“嗨,哪有什么心情用早膳!我的殿下哟,下官等了这许久倒也没什么,可是那三王子从辰时起就等着了,几次要带人冲去王府找您,若是您再不来,下官怕是都要拦不住了!”
“哦?那他现在人呢?”想到那少年飞扬跋扈的模样,可知这钱大人定是受了不少刁难,多少有些同情她,我也懒得计较她凑近时唾沫横飞的失礼之处,悄悄对着蹙眉不语就要将她挡开的姜灼摇了摇头。
“在驿馆食厅里候着呐!都砸了两套茶具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今年驿站的账目都要见红了。”她愁眉苦脸地说道。
“嗯,此事的确是本王疏忽了,三王子损坏的一切花销,都算作本王账上,一会儿让人去王府领……本王先去见见他。”扫了一眼鸿胪寺丞那感激涕零的脸,好笑地越过她,走进驿馆,远远地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
快走几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地狼藉。
可惜地看了一眼摔得粉碎的上好瓷器和看不出本来精致式样的点心,我避开那一堆残渣,走向厅上的空座坐定,使了个眼色让侍从迅速收拾干净,重新上过茶和点心,这才若无其事地看向自我进来后便背过身子不肯正眼看我的三王子,浅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是谁惹得三王子阁下生气?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你言而无信,让我白白等了那么久!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他怒气冲冲地回过头,眼眶微红,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这个样子,只能好声好气地顺着毛捋——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也不与他计较,权且谦让他几分便是。
“这你可是错怪本王了,”脑筋一转便想好了托词,我对着他和善地笑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今儿个早上,本王特意去了一趟莉香院,点了几出新戏,又去燕雀楼置办了席面,这才来得晚了些,一会儿若是三王子阁下不满意,再追究本王的错处,如何?”
莉香院是观澜城最受权贵们追捧的戏院,燕雀楼则是颇负盛名的食肆,对平头百姓而言,任何一处都是千金难求,挤破了脑袋都未必得进的地儿,不过对凌王来说,只是遣侍从传个话儿的事——这就是我曾经避之不及的、下定决心远离的权力所带来的优待。
终究,我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妥协,接受了……这不能说不是一种悲哀吧。
隐去心里的波澜,我看着那三王子的面色由阴转晴,拿乔一番后,还是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乐颠颠地随着我去了几条街外的戏院。
果然还是个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耐着性子坐在位置最好的包厢里,瞥一眼台下的花旦与小生咿咿呀呀地唱着缠绵悱恻的曲调,演着分分合合的故事,没一会儿便失了兴致;转眸看了看那三王子,没想到他看得全神贯注,津津有味,好似每一根神经都随着那两名主人公的悲欢离合所牵动。
收敛了惊诧,再去看身后的姜灼,她正低着头,倚在桌子一边,百无聊赖地剥着桌上的菱角,见我看她,顺手就将剥好的菱角递到我嘴边。
心底一柔,我张口含住,无意间碰到她的手指,脸上一烧,正要退开,却见她忽而挑眉,眼中异色闪过,指尖在我唇上轻轻拂过,随即收回,在自己唇上轻点着,甚至还伸出舌头吮了一下……我感觉自己的脸定是红透了,否则她不会露出这样不复清冷的微笑。
真是的,居然就这么公然调戏本王,实在是……大胆至极!
又好笑又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等我考虑好是拍她一下胳膊还是掐她一下手背以示警告,就听那三王子猛地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吼道:“实在太过分了!”
我惊得立刻吞下口中的菱角,转头去看他,以为是被他看见我与姜灼的互动,尴尬之余却也做好了承认的最坏打算,不料他却是为着那台下的戏入了迷,替那被抛弃的主角打抱不平。
“这男子也太过软弱了,只会哭哭啼啼求妻主回心转意,就不能干脆点,直接与她和离算了!”待这一出戏落幕,唱角转进里间去换装时,那三王子灌了一杯茶,气呼呼地评论道。
看来是我多心了。
松了口气,我也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不错,没有勇气追求所爱,不过是个懦夫。”
“但是他那个负心薄幸的妻主要更可恶一百倍!”他又恨恨地说道,转头看了我一眼,“唉,换了你,你会这样么?”
“本王自是不会辜负所爱之人。”我不假思索地回道,却是转头看了一眼姜灼,对她微微一笑。
我是看着姜灼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而她也默默地看着我,眼中情绪翻涌,欲言又止,我想她能明白我的意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正当我们两人脉脉对视时,却教那三王子一下打断了,他撑着下巴不依不挠地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轻咳一声,我瞥了一眼那尽可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鸿胪寺丞,点了点头。
——她可有发现什么?
为了避免这看似天真的男孩再问出什么教人尴尬的问题,我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看了那么久的戏,想必三王子阁下一定饿了吧?本王这就带诸位去用膳。”
经我这么一提醒,他也的确感到饿了,不等我话音落,忙不迭答应下来,跟着我往外走,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心地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说道:“那个人好烦啊,可以叫她不要跟着吗?”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笑得一脸谄媚的鸿胪寺丞。
与这大大咧咧的三王子相比,这鸿胪寺丞显然阅历丰富且心机更深,有她跟着,我与姜灼也不好太过亲近,免得教她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左右她跟着也没什么用处——除了充当邝希晴的棋子打探消息外。
既然这样,不如将她打发了,我们也自在些。
想到这儿,我便也同意了。
只是那三王子见我如此顺着他的意思,高兴得忘乎所以,又要扑上来抱我的手臂,却是教我有几分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