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茂堂。
天色渐晚, 日光已经落下, 屋内昏沉沉的, 没有点灯笼,只有几缕斜斜的光从窗子里透过来, 隐约能看见人的轮廓。
室内的香炉里,檀香冉冉焚烧, 沉静的味道让人内心安宁。
老太太的目光看着角落里素瓷瓶中艳丽的梅花, 那花儿开的茂盛, 淡淡的馨香被檀香味遮盖住, 却还是仿佛印在了心底里。
“刘嬷嬷……”
伺候多年的刘嬷嬷是早就去颐养天年的了, 今日老太太寿辰,才特意回来贺寿的。
这会儿替老太太捏着肩膀, 静静地没说话, 听见老太太叫她,才应了一声“诶”。
老太太幽幽道:“我总记得以前大儿还在的时候,我和他爹的寿辰, 年年都会端来一碗亲手做的长寿面, 那味道其实不好,可却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
“可惜……被我自己给作没了,若是当年我没有做那种事, 说不定现在……”
说不定什么呢?
或者大儿会再看上个千金小姐, 娶人进门, 生下一群儿女。
或者他会独孤终老, 可那样, 损失的也唯有一个宋语书。
一个,并不招人喜欢的女儿,孙女儿。
可是无论如何,母子之间,都不会僵持这么多年。
“老太太,世上的事没有如果,大老爷是血性男儿,就算没有那种事,他也不会在京城里碌碌无为一生的,您不必自责。”
大老爷当年是金榜题名的三甲探花郎,文韬武略,令人艳羡,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一生待在京城里呢。
宋家不过平常人家,他在京城,毕竟不如在外面闯的自在。
甚至留在京城里还会被人打压,也没有如今的远大前程了。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是对是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我只是思念,总觉得这样的晚上,会有个人端着碗面,面里还窝着个鸡蛋,走进来,面香便飘满了整个屋子,吃一口,暖洋洋的浑身舒畅。”
可惜,只是个奢望。
厨房做的再好,也不是她儿子送来的。
刘嬷嬷也无法安慰她,大老爷远在天边,就算不怨她了,也没办法尽孝。
室内寂静一片,老太太又望着那梅花出身,只有浅浅的风声刮过窗子,带来一阵阵声响。
萱茂堂的门忽然被扣响了。
老太太直起身,听见外面的丫鬟打开屋门喊道:“谁呀?”
随即是大门响起的声音。
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正屋的门被打开。
老太太忽然问道:“刘嬷嬷,你闻见什么味道了吗?”
仿佛是记忆里,每个冬夜的香气。
她紧张地握住刘嬷嬷得手,“是不是……大儿回来了?”
刘嬷嬷一怔。
怎么可能是大老爷呢?老太太是魔障了?
“不是爹爹,是我啦祖母。”
门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艳若芙蓉的脸来。
宋语亭带着笑意道:“祖母是不是想爹爹了?”
她侧过身子,身后的朱砂捧着个托盘,里面是个不大不小的瓷碗。
老太太没说话,只愣愣看着那只碗。
宋语亭也不以为意,只道:“我手艺不好,祖母尝尝吧,过寿还是要吃寿面的。”
她素手如雪,掀开洁白的碗盖,便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素面,面上几片碧绿色的菜叶,底下一只金黄的鸡蛋。
老太太依然怔怔看着。
女孩子的手纤细娇嫩,比那洁白的瓷器更细腻几分,是极为好看的。
可,给老太太的冲击力,却是万分不如那碗面的。
多像啊。
和多年前的冬夜。
她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到这样一只碗,这样一碗面了。
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那样一个人了。
老太太真的流下眼泪来。
她哽咽着问:“语亭……你为什么要这样?”
宋语亭眨眨眼,“我在北疆的时候,每年过生辰,爹爹都会给我做,我想着爹爹不在家,我该替他尽孝。”
“祖母喜欢吗?”
老太太拿起筷子,挑了一根进嘴里。
面放的时间久了,已经坨了,吃在嘴里没有什么味道,可老太太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爱的食物。
“喜欢……”
她这般年纪,早已练出了铁石心肠,莫说流泪了,就是感动都不常有。
可是自从见了宋语亭,却仿佛换了个人。
这小女孩做的每一件事,都正中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将她心里所有的感情都揭露出来。
宋贵妃是亲女儿,二儿子三儿子常伴身侧,都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们的老母亲想要什么。
她这么些年来,为了宋家兢兢业业,子孙们视她为庇护,将她看做保护伞,是参天的大树。
没有一个人知道,她也是有感情的。
唯有这个不熟悉的小姑娘,一举一动,就能看出来她想要什么。
老太太的眼中,流下浑浊的眼泪来。
刘嬷嬷看着这容颜绝色的小姐,安慰道:“老太太,二小姐懂事又孝顺,是您的福气呢。”
老太太点头:“是福气,能得语亭,是我们宋家的福气。”
她想起那日宋语亭说自己福运天成,逢凶化吉,她们都当是个笑话。
可是如今看着,冥冥之中,这个女孩儿,就是来救赎她的。
宋语亭拿出手帕,替老太太擦拭掉眼泪。
声音娇气又温柔:“祖母您别哭呀,不然爹爹看见,又要骂我了。”
老太太破涕为笑:“不哭不哭,你爹爹若是骂你,祖母就替你骂他。”
她吃完了那碗面,宋语亭收了碗筷递给后面的丫鬟,便道:“祖母,我先回去了,今儿好晚了,我明天早上就不来请安了。”
老太太点头:“好好,语亭早点休息,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你们几个送二小姐,天黑了,看着脚下的路。”
“好了祖母,别操心了,我先走了。”
她戴上帽子,遮住精致的脸庞,冲老太太挥挥手,提着灯笼走出门去。
老太太让刘嬷嬷搀扶着,站在门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道:“嬷嬷,我原先想着,这丫头绝色无上,是个攀附权贵的利器,如今一想,我配不上她如此用心。”
刘嬷嬷只道:“小姐孝顺,老太太慈和,是最好不过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老太太闭了闭眼。
“今日这话,你知我知,从此,就当不存在了。”
语亭这样好的姑娘,值得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她该寻一个一心一意爱着她的好儿郎,一生幸福安康。
老太太躺在床上,手里握着宋语亭那副百寿图,渐渐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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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语亭回到清辉院,脱下外面的披风,轻轻嘘了口气。
“外面可真冷啊。”
“早说了冷,小姐偏不信邪,非要过去,还差这点子事吗?老太太已经很喜欢你了?”
“当然差了,我敢保证,过了今晚我就是老太太的心尖肉眼中珠了。”
以前再喜欢,也越不过亲手教养的宋语珍。可是现在,打蛇打七寸,可比慢慢折磨效果好。
她记得前世那时候,听见过祖母和别人说话。
是在谈论爹爹。
祖母说爹爹是最孝顺的,以前过寿,总会给她做面吃。
可惜永远也吃不到了。
那时候爹爹已经没了很久很久,她和祖母,都找不到那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了。
她会这么做,一是为了自己,让自己在宋家站稳脚跟,另一方面,也的的确确是为了帮爹爹尽孝。
在北疆那么多年,爹爹嘴上不说,可是她看的出来,爹爹也是思念祖母的。
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多年不见,母子之情也是割舍不断的。
嬷嬷给她倒了盆热水,无奈道:“都是你的理,快烫烫脚,去去寒气。”
宋语亭脱下罗袜。
白皙娇嫩的脚几近透明,没有一丝下次,毫不犹豫伸进冒着热气盆里。
宋语亭舒服地叹息一声。
“嬷嬷,真好啊,我好喜欢你。”
嬷嬷宠溺一笑,等着水不烫了,才拿着布巾,让她自己擦拭干净,将盆子端了出去。
宋语亭坐在被窝里,伸了伸个懒腰:“嬷嬷也早点睡吧,外间冷不冷?”
嬷嬷一直是和她一个屋子睡觉的,她睡里面的床上,嬷嬷就睡隔间的熏笼边上。
“那熏笼烧得热热的,哪儿会冷,小姐若是冷了,才要跟我说。”
宋语亭点点头,“嬷嬷把外间的水壶拿到手边,夜里渴了别忍着。”
“知道了,小姐快睡吧。”嬷嬷挪过去,又拿了只水壶进屋,“小姐夜里渴了,就倒水喝,别出门了。”
照理说,该是她伺候小姐的。
可是嬷嬷也知道,小姐心疼她年纪大了,夜间有什么事,都是自己起床做了的,大冷的冬夜,嬷嬷也心疼小姐啊。
外人都说小姐娇气,只有她知道,小姐是最贴心的好孩子。
宋语亭接过来,“我不是小孩子了,嬷嬷不用太操心的。”
“行。”嬷嬷点点头,又走回去,躺在外间的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宋语亭有点睡不着。
她又在想今天白天的事情了。
镇国公夫人还是那副样子,虽然她不怕了,可还是难受啊。
真希望能让那家人从自己面前消失。
也不知道何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把这对杀害父母的仇人给连窝端了,她就不用面对前世的仇人了。
毕竟,按照宋家的权势,想和镇国公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镇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啊,百年大族,手握兵权,各家姻亲连根错结,处处都是自家人。
宋家和人家比,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宋语亭惆怅地叹口气。
好在如今宋家如日中天,镇国公大概不敢打自家主意。
只是他们想做的事,肯定不会改变,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要受到这等荼毒。
若是可以,宋语亭真想救救对方。
毕竟是一条性命。
宋语亭翻了个身。
其实,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无数人家上赶着巴结镇国公府,长宁侯这般权势了,还要把女儿给人家做妾,像普通一些的家族,恐怕还当做是荣耀。
只可惜了人家小姑娘。
宋语亭睁着眼,盯着床顶,到后半夜才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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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门外传来敲锣打鼓般的声音。
宋语亭拉起被子,遮住整个头,嘴里咕哝着:“是谁一大早扰人清梦!”
嬷嬷拍了拍她:“小姐自睡吧,不要理外面。”
过一会儿,丫鬟进来,低声道:“是三太太,三太太说,她娘家的侄女要来住一段日子,为了让人家感觉宾至如归,才热情招待的。”
宋语亭人扔开被子,恼怒道:“真是不知所谓,一个三房表亲,哪儿来这么大脸,把人赶远点,若是不走,就拿炮仗。”
想她正经宋家小姐回府,尚且是静悄悄的,这不知道表了多少层的侄女,就在宋家为所欲为。
岂不是在打她宋语亭的脸。
嬷嬷听她赌气般的话,一张脸笑出褶子来,“别胡闹,我去找老太太院子里的人帮忙,小姐睡吧。”
宋语亭点点头:“找刘嬷嬷,她说话管用。”
就三太太这行为,让老太太知道了,自然是要挨教训的。
倒不是因为扰人清梦不懂事。
而是内外不分。
对娘家人比自家人亲近。
宋语亭其实很不理解这种想法,虽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比之公公婆婆,肯定是自家亲爹娘更好一点。
不跟爹娘亲,反而跟公婆亲近,不是上赶着找欺负吗?
可惜时下如此,女人嫁出去了,补贴娘家太多,是要被人诟病的。
宋语亭不赞同这种情形,都是父母生养的,凭什么要抛下自己父母,替男人养爹娘。
只是……如今这对她有利,她又改变不了,就算了吧。
她轻轻叹口气。
觉得自己有时候,也不算是个好人。
只尽量做到,不去害别人罢了。
若是有人害她,当然不能给人白白欺负了。
天光大亮,宋语亭睡不着,只躺在床上不动。
门外刘嬷嬷的声音传进来:“三太太,老太太传您去萱茂堂,这里的东西,都撤了吧,咱们宋家暂时还不必大张旗鼓迎接三房表姑娘。”
三太太声音尖厉:“我娘家侄女儿要来做客,我给宋家做个面子,老太太怎么就不同意了,都别动,我去萱茂堂问问。”
“别闹了,三太太好歹看看地方,只看着能闹到二小姐的清辉院,怎么就不想想,清辉院和萱茂堂挨着呢,老太太一早就醒了,现在气着呢,您还是省着点吧。”
“嬷嬷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谁闹你们二小姐了,我只是看这地方空旷罢了,若是二小姐不满意,怎的不敢亲自出来说。”
刘嬷嬷喝道:“三太太!”
宋语亭坐起身子,直接披上大氅。
房门被打开,宋语亭清冷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三婶是长辈,我可不敢质疑长辈的话,爹爹说了,我回家来,一定要尊老爱幼,不可任性,怎么……三婶的父母没有教你吗?”
“你……”
三太太气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硬声道:“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三婶息怒,是我不好,不该伤您的心,其实养不教乃是父之过,和三婶无关的。”
宋语亭笑得志得意满。
看在三太太眼中,便是一阵一阵扎眼了。
宋语亭这话,堪称恶毒了。
什么叫听长辈的话?映射她不听老太太的而已。还有什么尊老爱幼,不知道何处学来的怪词,也不想想她这样的,凭什么被人爱护。
最可恶的是,竟敢说自己没有家教。
三太太恼道:“说的好,养不教父之过,等大哥回来,我也要问问,是怎么教的女儿,对待长辈没有半分敬重。”
“我哪里不尊重您了?”宋语亭歪头一笑,“是口出恶言,还是说话不听,亦或者是对三婶做什么了?”
显然,她觉得自己说话很知书达理。
三太太怒火中烧。
却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只能恨恨道:“宋语亭,你别落我手里。”
“三婶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搓了搓手,感慨道,“这天可真冷,还是屋里暖和。”
“三婶想来年轻力壮,不嫌天气冷,大早上的就来花园里唱大戏,我身体弱,实在是羡慕,可是又没办法,只能先回屋了,只盼着三婶能日日如此,让外人看看我们宋家人的勤劳。”
三太太气的仰倒,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宋语亭这才觉得出了口恶气。
她本来就不是个软绵绵的小白兔,之前忍着这些人,只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底牌,没有人给她撑腰。
现在就不一样了,老太太以后肯定是一心向着她的,这些人,前世的事不提,这辈子还敢处处找茬,她不欺负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娇纵的名头。
她披着华丽的大氅,在清晨的阳光下,面容娇美绝艳,宛如九天仙子堕入凡尘,此刻要飘飘而去。
三太太却无心欣赏,只恼恨道:“你这病秧子身子……”
“三婶还是慎言吧,什么话都往外突突,是觉得宋家太小,住不下你了吗?”
“你……”
“刘嬷嬷,带三婶去萱茂堂吧,别让祖母她老人家久等了,代我转告一声,中午就去配她用膳。”
刘嬷嬷一改刚才盛气凌人的表情,和善道:“二小姐放心。”
宋语亭走进屋,将一番骚乱关在房门外,狠狠吁了口气。
跟人这般斗嘴,在她两辈子的生活中,都算是第一次了。
好在,看着也不难。
三太太气的想骂街,却被刘嬷嬷拦了。刘嬷嬷颤颤巍巍道:“三太太看在老奴年迈的份上,就别为难我了,不然老太太生气了,老奴也没法子。”
三太太一甩袖,转身往萱茂堂去。
她倒要问问自己做错了什么,竟然劳动老太太亲自来请?
这宋语亭就这般尊贵不成,她是长辈,还要让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未免太憋屈了。
谁料一走进萱茂堂的大门,老太太就扔了手边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和碎瓷片都落在脚边。
三太太惊地“啊”了一声,止步不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
老太太满面怒容:“老三家的,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看你家清贵,才为三儿求娶你为妻,你太让我失望了。”
“儿媳不懂老太太什么意思?”
“不懂?你那娘家侄女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配得上我们宋家大张旗鼓地迎接,你是觉得贵妃娘娘和将军,都要给你那个侄女做脸面?”
老太太拿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砖:“我前些日子是怎么说的?贵妃娘娘正是要紧的时候,咱们家谁也不许跌了她的面子,结果你就给我来这一出。”
三太太想辩解:“我……”
“你什么你?你不就是想和语亭丫头置气吗?”老太太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不想想,她不过是个姑娘,抢不了宋家的家产官爵,老大无子,将来这些东西都是他侄子的,你不好好巴结语亭,是连自己儿子都不在意了m"
老太太也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就想不清楚呢。
将来大儿选继承人,自然是看谁对他自己的女儿好。
现在跟宋语亭怄气,欺负人家小姑娘孤零零的,也不知道为了将来考虑。
这几个儿媳妇,没有一个聪明人。
若是换了老太太年轻的时候,现在肯定是嘘寒问暖,软硬兼施,哄得宋语亭拿自己当亲娘。
“而且语亭是个好姑娘,单纯善良又孝顺,你好好对她,她自然对你也好,非得眼皮子浅地看着那点子钱财,钱算什么东西,跟大儿关系好了,什么东西没有?”
“老太太,那宋语亭惯会装乖卖巧,在您面前自然是乖巧的,到了我们跟前,趾高气扬的,恨不得飘到天上去,我们是长辈,还要反过来巴结她不成?”
三太太犹自愤怒,老太太说了那么多,算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老太太也很生气:“罢了罢了,你出去吧,你那侄女要来住就住,但是少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然你就跟大太太一起,什么事都不用管了。”
“儿媳告退。”三太太也在置气,听见老太太让她走,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
老太太捂着胸口,气道:“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儿媳妇儿?”
“她也不想想,就她对语亭那个样子,语亭怎么会给她好脸色,人家回来第一天就给人使下马威,语亭不害她就是难得的慈善了。”
“老太太别气了。”刘嬷嬷替她顺气,“三太太一直都是这样,也不指望她什么,好歹二小姐聪明又孝顺,不会让您难做的。”
“语亭是好孩子,可她一个姑娘家,跟婶婶们比,到底吃亏,我是她祖母,她在家里最亲的人,我不帮着她,心里难安啊。”
刘嬷嬷低头一笑:“老太太护着,二小姐就安稳了。”
这二小姐手段不俗,老太太的脾性她最清楚,岂会因为不帮人就心中有愧疚之感,二小姐一招招都打进了老太太心底里,让老太太觉得自己也该对这个小姑娘好,不然对不起人家一片真心。
这样的手段,一般人真没有。
所以,人不可貌相啊,二小姐看着骄纵天真,但是心里却全然不一样。
宋语亭重又躺会床上,门外一片清净,她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午膳时间了。
嬷嬷给她穿好衣裳,随口道:“大小姐和三小姐在正厅等着你。”
宋语亭点头:“我知道了,让人传午膳,加上大小姐和三小姐的。”
到底不如以前。
昨日宋语珍背着所有姐妹准备了寿礼,就是想踩着她们姐妹几个往上走了,若非自己有那绣品,外人以后会怎么说呢?
宋家大小姐真真孝顺,年年都给祖母准备寿礼,不像那二小姐,多年未归,第一次的寿宴,除了几句漂亮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或者说话难听的,还会讲她不孝顺。
也不仅仅是她,还有宋语宁几人,一样是承欢膝下的孙女,只有大孙女惦记着,其他人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那日,还是她和宋语宁先拜寿的。
她今日穿了件大红撒花的外衣,走进正厅时,宋语宁眼睛一亮。
宋语珍笑道:“语亭这身好看,明艳大方,艳丽绝伦。”
“姐姐谬赞了,姐姐穿的才好看,素雅不俗,不像我只喜欢些俗物,平日里肤浅地很,不如姐姐内敛,姐姐要多多教教我才好。”
她笑若艳阳。
“姐姐太内敛了,我不知道姐姐在想什么,到底有伤姐妹感情,语宁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语珍笑容一僵。
宋语宁捂嘴一笑:“谁说不是呢,大姐姐温柔内敛,全家人都知道。”
这个二姐姐口才实在是好。
不就是讽刺宋语珍背着她们讨好老太太,踩着她们的名声上位吗?
宋语宁跟她做了十几年姐妹,什么不清楚,可惜不敢动,哪怕有法子讨好老太太也只能忍着。
夺了宋语珍的风头,这个大姐姐自然是温柔和善地说没关系,可那嫡母给闺女出气的时候,可是丝毫不见手软。
宋语珍又一心拉拢宋语如,三房那边跟她关系也好。
唯一不好的,就是宋语书那个蠢货,她嫉妒宋语珍得宠,两人堪称势若水火。
所以宋语宁才和那傻子交好的。
本来还以为二姐姐也被宋语珍收买了,没想到一场寿宴,所有的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宋家内部从来没有互送寿礼的习俗,不管是长辈还是平辈,就她宋语珍独树一帜。
那日二姐姐拿出百寿图夺了宋语珍的风头,她心里真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开心。
你也有栽了的一天。
宋语珍强笑道:“语亭,我做知道你生气老太太的寿礼,我也没想那么多,老太太待我好,我就想报答她老人家,若是跟你们说了,倒是像我逼迫你们……你也知道,语书和语如都不宽裕。”
“我没生语珍姐姐的气。”宋语亭笑道,“咱们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龃龉,姐姐别气我就好,我昨天才是没想什么,就拿出那绣品,倒是让姐姐为难了。”
宋语宁真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二姐姐先原谅了宋语珍,宋语珍还能问什么话。
宋语珍一时语塞,她其实还想问问宋语亭为什么有那百寿图,显然不是临时准备的,明明她自己就私底下折腾了,凭什么还讽刺她。
结果……宋语亭竟然这么说。
她要是再问,岂不是显得自己很小气。
宋语珍温柔一笑,握住宋语亭的手,说话的声音也是真心温柔:“傻丫头,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你做的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姐姐真好。”
“姐姐们为什么都不理我。”宋语宁凑上来,“我昨天才丢人呢,幸好有宋语书陪着我。”
反正宋语书比她年纪大,三姐姐没给东西,她小妹妹当然只能忍着啦。
宋语亭微微一笑:“不丢人,语宁昨天做的很好。”
她低头,眉眼微垂。
宋语珍不是个坏人,只是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单纯温柔,到底是令人失望的。
可她为了在京城里传出好名声,处心积虑千方百计,不惜自己在家中积攒的形象也要来这一手,可见名声的重要性。
宋语亭轻笑,既然这样,她也不能落在人后。
若是前世能够在京城扬名,所有人都知道宋家小姐如何如何,镇国公府要杀她,应该也要考量一二。
总之是有好处的。
宋语宁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二姐姐,我来是想说,等腊月十八,淑媛郡主在京城万梅园设宴,我们去做那天穿的衣服吧。”
宋语亭眨眨眼:“很重要吗?”
她还以为是普通女儿家的宴会。
“当然重要,那天公主也会去,还有……”
她红了脸蛋,小声道:“还有公主府的世子,几位皇子,总之京城里排的上号的青年才俊,都会过去。”
宋语亭讶然。
这岂不是相当于半个相亲宴了。
这种时候,宋语珍还是非常善解人意的。
“咱们姑娘们能出门玩乐男女不忌的日子,只有每年的上元七夕,想寻得喜欢的如意郎君实在艰难,惠欣长公主就想了这个点子,每年赏花开宴,邀请男女一起参加宴会,一年四季就是四次,时间长了,大家就当是另一个七夕看待了。”
宋语亭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难怪宋语宁要做新衣服呢,能够见到那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男子,好生装扮了,说不定能嫁一金龟佳婿。
“做衣服的话。”宋语亭托腮,“白雪红梅,青碧色或者浅黄色应该比较好看,语宁年纪小穿鹅黄,显得娇嫩,我穿碧色,语珍姐姐呢?”
“我无所谓的。”宋语珍无奈道,“这种场合,也不必抢别人风头,不若是穿粉红吧,不打眼。”
她已经定了人家了,再多青年才俊都是无缘的。
“那宋语书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
“肯定要啊,她比你还大两个月呢。”宋语珍无奈看着宋语宁,“不用担心,她那个脾气,肯定是穿大红色的。”
大红色多耀眼,还显得尊贵。
宋语亭扑哧一笑。
白雪红梅下,穿大红色其实很好看,只是宋语书生的像母亲,皮肤有点黑,穿红就显得更黑三分,不知道怎么想的。
宋语宁道:“我倒觉得语亭姐姐穿大红合适,你肌肤白皙柔嫩,穿红色像个年画娃娃一样招人喜欢。”
宋语珍莞尔一笑,神色温柔似水,什么话都没说。
“什么年画娃娃,别人都说我穿红衣裳像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可没有年画娃娃的福气。”
可是她就是喜欢那样艳丽的颜色,任凭别人说再多,她也是要穿的。
宋语宁不好意思一笑。
她还记得宋语亭刚回来的那晚,美貌的女子穿着艳色的衣裳,走进屋来满室生辉。
她觉得,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可以把那艳俗的颜色穿出这般风华来。
宋语珍含笑道:“不说这个了,语亭穿什么颜色不好看啊,我见了她才知道,什么才是绝色佳人。”
“是啊,外面人都说咱们宋家女,从贵妃到语如,都是难得的美人,可是谁也比不上语亭姐姐好看。”
宋语宁托腮,“我若是有这般相貌,现在就什么都不愁了。”
凭她自己的样貌,让那些身份尊贵的男子喜欢不难,神魂颠倒就不可能了。
可是宋语亭那么美,真正倾国倾城,小丫头宋语如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大约也是不喜她的相貌。
毕竟,在那之前,她才是宋家最好看的姑娘,虽然年少,可明艳动人之处,可见长大后何其倾国倾城。
而如今宋语亭的样貌,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只怕一笑就能让男人为她抛下一切。
这次万梅园宴会,一定会出尽风头,只要她想。
宋语珍其实有些担心,忧虑道:“我现在说话你可能不大信,只是万梅园那天,诸多王孙公子都会到场,语亭你万事低调一些,别……”
她的未尽之意十分显然。
别招惹了太多人。
真的被人当做祸水,毕竟不是个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