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靖一步挡在他面前,头也不低,只用眼角瞥她,“我的弟弟,我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难不成你要替我养?”
这话宗二婶当然不敢接,她自有儿子,管老大家的孩子去死,但是她被挡住了,怨气满满,咕哝道:“大的神经病带出个小的神经病,呸!”
“不行,不能把嘉和给你!”宗奶奶尖声道。
她想的不一样,一定程度上这老太太是疼孙子的,不过有点前提。
以前宗靖没出柜的时候,有他这么个孙子,长得好、成绩好、个子高、从来不跟自己顶嘴,跟邻里老太太聊天腰杆子都要直的多,非常长脸,所以比起老二和闺女家的孙辈,她比较偏心宗靖。
等到宗靖一朝被赶出家门数年不归,又从儿子嘴里隐晦知道了真相,老太太大概是觉得一腔期待付诸流水,直接因爱生恨了,逢年过节想起来总要骂骂咧咧。
自家儿子不能迁怒,宗靖他妈就倒了霉,被她骂了一年多,同时丈夫死不松口,儿子决不妥协,只得她软下来,这才有了宗嘉和。
宗靖与这背后的事情不清楚,却对人的情绪很敏锐,再有这几个人干出昨天那些事儿,他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您考虑下自己的年纪,再想想说这句话有什么意思?”
宗奶奶瞅一眼二媳妇的脸色,日后只得指望她一家养老,老二两口子不吭声,她不敢说自己养,虽然憋住了没说话,心里不知道把宗靖咒骂了几千遍。
宗靖不想再跟他们有一丝一毫纠缠,一句废话不多说,“第一,我会按照法律规定把父母遗产中应该给您的养老钱给您,有任何不满意,可以找法院;第二,交通事故有专人解决,不要再来问我;第三,丧葬事宜准备完毕通知你们请出席;最后,没事儿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曾经还有一点对这个刻薄奶奶的情分,也都在昨天一天他们把父母都当死人只计较利益中磨光了。
宗奶奶和二婶面面相觑,她们早早过来,一个是怕宗靖跑了,一个是想拿个把柄在手里,怎么肯走?
老太太作为母亲,有资格分遗产!如果不时时刻刻盯着宗靖,鬼知道他会把家里的房子卖多少钱,交通赔偿有多少钱,还有老大两口子的存折、银行/卡、丧葬费,哪个不是钱?不知道多少,怎么知道他没少给?
她们已经问了懂法律的人,宗嘉和这样爹娘没了的小孩子,成年兄姐有义务抚养,如果先把他掐在手里,宗靖就得给钱。
什么都算到了,就没算出宗靖并不在乎钱。
宗二叔昨天被下了脸,不肯来,两个女人是拦不住宗靖和他带着的那个小白脸的。
宗奶奶气得直哼哼,宗二婶本来要跳脚,忽然瞥到门外跟努力安抚宗嘉和的柳遇唐,那样一张脸,啧啧~两个二刈子,国家应该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他们养,如果宗靖肯付抚养费,给个孩子一口饭吃不费劲儿。
眼珠子转了转,她自以为掐住了对方七寸,登时趾高气扬起来,“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求到我眼前来。”
宗靖让开门,眉峰一丝不动,“尽管放心。”
宗奶奶没反应过来,但是宗二婶力气大,托着她的胳膊硬把人“扶”走了。
宗嘉和被柳遇唐扣在怀里,眼睁睁看着两个认识的人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走了,立时泪如泉涌。
这一回不是嚎啕大哭,他流眼泪流的安静无声,似乎是怕眼前的两个男人打自己。
宗靖努力深呼吸了几次,诚然他对这个孩子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就算仅仅基于一个成年人的道义,他不能在自己有能力抚养他的情况下,把他扔给那边那样的一家子人。
慢慢蹲下来跟宗嘉和平视,“我是哥哥,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有个哥哥?”
宗嘉和不笨,宗爸铁石心肠,宗妈到底是女人,况且经常从姥姥那里听到儿子的只言片语,心痛起来就要哭,偶尔会跟小儿子念叨几句。
虽然年纪小,他倒是挺识时务,发现这两个人并没有伤害自己,哭声就小了些,抽噎着点头,“有。”
“我就是哥哥,以后会照顾你,不要怕。”宗靖憋出这几句,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柳遇唐给小家伙拍背,“那么我们去洗漱。”
他没照顾过小孩子,举着牙刷给宗嘉和刷牙刷的乱七八糟,小孩儿吞了两口漱口水,憋得眼泪汪汪不敢反抗。
然后回了病房,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面面相觑。
幸亏白闲云七点就到了,带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饭盒,小孩子的营养餐骨头汤,大人的八宝粥、包子、茶叶蛋,“都是自己家里做的,你们多吃点。”
宗嘉和一直在偷眼观察这两个人,发现这两个男人真的没有伤害自己,好像比二婶和奶奶对自己还要好一些,心里就安稳了许多,等到温柔漂亮的白闲云出现,好像幼儿园里的阿姨,他就有了胃口,乖乖让喂着吃了一碗骨头汤煮的小混沌。
宗靖深深叹了口气,小孩子忘性大,也是好事儿。
章泰安顾着公司来不了,远远还帮忙联系人给交警队和医院打招呼,再加上交通事故处理一概交给律师,房子挂到中介出手,请了殡仪馆专门做殡葬的人处理后续,宗靖整个人空下来,后面一直抱着宗嘉和守在icu外面。
几乎三天两夜没怎么休息,医生终于确认没有希望,劝说放弃,宗靖闭着眼睛点头、签字,看着缠绕着宗妈的各种管子仪器被拔出,心电图归成一条直线。
宗嘉和在睡梦中被仪器刺耳的尖叫声惊醒,惊惶的眼睛四处看了一圈,用没打石膏的胳膊死死抱住哥哥,两天以来,他已经充分确认这个男人很可靠。
柳遇唐上前一步揽住宗靖的肩膀,尽力抱紧他。
医护人员沉默安静地处理了所有事情,没有人打扰他们。
太阳从走廊一侧的玻璃窗照进来,初春,暖风和煦,万物生长,宗家父母从这个世界离开。
葬礼上宗奶奶发现,儿子一家的钱竟然还要分给宗妈那边的姥姥,发疯闹了一场险些砸了灵堂,全然不顾自己有儿子赡养,儿媳作为女儿也得赡养自己的母亲。
宗靖不言不语,任她闹,就一句话,“不满意去起诉吧。”
当然不可能起诉,该给的一分没少,有律师跟着,全套文件一看即明,法院都直接推到调解庭不给立案。
烧完头七纸,宗靖赶柳遇唐走,“你工作还想不想要了,试用期没过,就旷工这么多天。”
柳遇唐清点各种文件收据,头都不抬,“你不会开了我吧?章泰安也不会开了我,那么,就当我使用一次特权。”
宗靖本来就看着瘦,这十来天颧骨都高出来一些,在傍晚的夕阳里整个人都有些飘,“什么特权?”
“作为公司大老板家属的特权。”柳遇唐平静的很,“你记得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吧?”
宗靖有些放空的眼神骤然凝聚起来,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同情我?”
“你需要吗?”世上倒霉的人太多,同情不过来,柳遇唐凑近一点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只手,“以前我以为无常是个遥远的词,大概老天爷也觉得我幼稚。”
你以为的平静幸福,可能一夕之间就如镜花水月散个干净,那么,有什么可畏惧的呢?他想竭尽全力让母亲幸福,同理,母亲应该也希望自己幸福,躲在壳里并不能阻止灾难的到来,不如赌一场。
“有几句诗怎么说来着,”握着他的手,确实瘦了许多,柳遇唐举起来在他手背上吻了一下,“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你的问题,我答应了,做彼此的家人,后面的路,请多关照。”
宗靖多日来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扯开来一个清淡的笑容,良久,他侧身用额头抵了一下柳遇唐的额头,“乱接诗句是不对的,会教坏小孩子。”
“哦,你提醒的对。”柳遇唐松开手,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继续核算账目清单,各处的花费结算。
宗嘉和睡醒了,从旁边的房间里悄悄挪出来,打量了两个人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到柳遇唐旁边,扶着他的腿把自己的手臂举起来,可怜兮兮的求助,“痒……”
他手臂上的石膏还没拆,浑身的擦伤好了许多,血痂长的厚了,脱落之前痒的很。哥哥不让挠,还把他的指尖用胶带黏起来,他难受的很,可是不敢哭闹。
柳遇唐去拿一条凉毛巾来给他擦了擦,再给他一点零食,把他揽在怀里,“就快好了,忍一忍。”
宗嘉和偎依在他怀里吃东西,时不时偷眼看一下对面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的宗靖,再看看柳遇唐眼前的各种文件,只有嘴里咬东西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像半夜偷偷出来觅食的小老鼠。
宗靖感觉的到他在看自己,他不差养一个弟弟的钱,准确的说,父母的遗产也足够宗嘉和长大了,但是养一个孩子可不止给他吃饱穿暖送上学这么简单。
“过来。”
宗嘉和又一次偷看的时候被抓个正着,跟那双深邃的眼睛一对视,他吓得一激灵,嘴里的食物都忘记嚼了,条件反射地死命后退,妄图把自己嵌到柳遇唐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