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三月,邕州的天气突然热了起来,就像最热的六月天,中午烈日当空的时候,一下把空调关了,热得人没抓没挠的。
这天一大清早,徐平在自己院子里的菜地中观看菜的长势,秀秀和高大全两个跟在后面拔着杂草。
露水打湿了裤角,腿和脚都凉凉的,呼吸着菜地里沁人心脾的清香,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透着舒爽。
秀秀拔着草,看了一眼天边已经探出头来的红日,嘟着嘴道:“讨厌,太阳又出来了!官人啊,这才刚刚三月天气,怎么就热得跟我们中原那里六月里似的。再这样热下去,秀秀可是要烤化了。”
高大全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秀秀道:“怎么可能一直热下去?要我看,也就是这样了,无非是比中原热的时间长一些罢了。”
秀秀问徐平:“官人,你高大哥的是不是真的?”
“这里一年十二个月里要热十个月,高大全的大致差不多。”
“那还好,不然我们怎么在这里呆下去?”
秀秀一边着,一边心地摘身边的辣椒,对高大全道:“高大哥,你去拿个篮子来,这辣椒又该摘了。”
高大全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徐平笑着问秀秀:“我在庄里种了那么多年,往常要你吃一就像喂毒药似的,怎么到了邕州你一天都离不了这辣椒?”
秀秀想了想,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在中原的时候觉得这东西可难吃了,给自己找罪受么!到了这里,尤其是天热起来以后,没有辣椒就吃不下饭。嗯,我也想不来是为什么。”
“辣味开胃,这个地方气候闷热潮湿,吃上两颗辣椒,把身体里的毒气都逼出来,人才会觉得舒服。秀秀,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地有各地的口味。每天吃上两次辣椒,瘴毒都会远远躲着你!”
编着理由哄着秀秀,徐平也是心中感慨。辣椒自己也种了不少年了,在中牟的时候没培养出一个吃辣的来,到了邕州,吃不了几次,秀秀和高大全便无辣不欢,把这地里的辣椒当成了宝贝。
后世人口密集了,瘴气不见踪影,两广的人口味大多清淡,只有深山里的人们才嗜辣嗜酸,这种饮食可以有效地对抗恶劣的自然环境的侵害。此的邕州人烟稀少,就连邕州城也与后世大山里的环境差不多,潮湿闷热的天气,人们只要吃一次辣椒就会喜欢上。
酿的白酒已经陆续蒸了几大缸出来,徐平没有急着发卖,找了个凉爽的地方存着,把香味沉出来再。
这里高粱很少,大多都是当作马匹的饲料,酿酒的原料不好找,很难保证连续不断地白酒生产。从中原来的时候,徐平带了一些适合本地的后世作物种子,除了现在地里种着辣椒、蕃茄等蔬菜,最重要的就是玉米,当然甜高粱和苜蓿这些牧草种子也不能少,就不知这里种着合不合适。
官员都有职田,作为外任官员的补贴。邕州作为节度州,知州曹克明有职田十五顷,通判徐平有八顷,其他大官员二顷到五顷不等。
职田由通判掌管,以前都是租出去收租子。邕州这个地方,连种之前地要耕都没有普及,收租能收多少?徐平来了之后便全部收了回来,都种上了玉米,等收了之后作为酿酒的原料,收入肯定比租出去多,收钱的时候各级官员还要谢谢他呢。
太阳爬到头上,**辣的阳光洒下来,蒸腾着地里的湿气,外面就再也呆不住了。徐平回到屋里,对跟进来的高大全道:“真是热死人,前几天我让你带人打的深井打好了没有?”
高大全擦了擦汗:“前天就打好了,这两天谭节级正带人淘呢?”
“出来的水凉不凉?”
“冰凉,刚出井的水洗一把脸,舒服到骨子里去。”
徐平头:“好,我们去看看。”
后院里,谭虎带着几个兵士正围着一口井向外汲水,见到徐平和高大全过来,急忙上来见礼。
徐平到井边,看了看井里出来的水,已经清澈澄亮,道:“差不多了,这几天辛苦了你们。晚上遇仙楼开业,专门给你们留一桌好菜。”
谭虎几个急忙上来谢过。这些日子他们在徐平和高大全指导下酿酒,时不时也偷喝上两口,对存着的几大缸白酒垂涎不已,就等着今天了。
徐平的院正房五间,隔不远打了两口深井,徐平一一看过了,对谭虎道:“我不是让你铸了不少锡管吗?让人抬进来。”
几十根锡管在井边堆成一大堆,高大全好奇地问道:“官人,你做这么多锡管干什?就是加几个蒸酒的甑,也用不了这么多。”
徐平检查着锡管,头也不抬地道:“因为我也受不了这鬼天气了,早早在屋里做个空调,省得过几个月受罪。”
“空调是什么?”
“哦,”徐平站起身来,随口答道:“就是要让屋里凉快下来,人呆着不会觉着热。你好好干,过两个月酒楼赚钱了也给你屋里装一个。”
看看天色还早,徐平便指挥着高大全和谭虎安装锡管。
这个时代徐平也做不出压缩机,制不出真正的空调,但利用深井里的凉水制个水冷式的空调还是勉强可以。邕州北边的宜州盛产锡铅,每年除了上贡之外,剩下的允许地方发卖,价钱比京城便宜得多,正好为徐平所用。
汲水则用链式带水筒的方式,由一匹不堪乘用的大理马作动力。本来用驴更好一些,可惜此地潮湿闷热,不适合养驴。
水从深井里汲出来以后,进入通过大竹管引到屋里,通过纵横排布的锡管从房间的另一面排出。为了增加制冷效果,徐平在锡管后面加了好几部切流风扇,由另一匹马带动。
等到装好,已经过了中午,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把门前的土地晒得发烫,水汽蒸腾起来,天地间像个蒸笼一般。
秀秀站在锡管前,好奇地用手摸着锡管,等到水流过来,欣喜地喊道:“果然有凉气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水流变得正常,锡管附近的温度明显降了一上来,秀秀把脸贴在锡管上,对徐平道:“官人,这里好凉爽,好舒服!”
徐平笑了笑,没有理她。水冷空调就是阴暗潮湿了,制冷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如果井的深度合适,更是不亚于正常空调。
水流正常了之后,谭虎又带着兵士套了另一匹马上去,带着锡管后面的风扇转起来。
丝丝凉气从锡管上散发出来,被风扇扇向远方。屋里的湿度太大,凉风吹过的地方带出一股股雾气,秀秀看着觉得神奇不已。
要不了多大一会,秀秀在锡管边抖着身子对徐平道:“官人,我觉得好冷,这可怎么使得?”
徐平没好气地道:“觉得冷了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乖乖离得远一?你到窗边来,看还冷不冷!”
一切安非妥当,高大全和谭虎两个进来,一进屋先打个激灵:“这屋子里好凉快,真是像在天堂里一般!”
徐平在桌边坐下,靠在椅子上感受了一会,头:“不错,有那意思了。有了这套装置,岭南也能呆下去。”
对谭虎道:“从明天开始,你去借几个役兵来,照着样子给通判厅里也做一套。一进三月,州衙里歇暑都要几个时辰,误了多少公务。等把这套东西装好,中午也不用休息躲暑气了,下午早休息,大家都安乐。”
京城里到六月的时候朝官都放暑假,到了上班的时候也是乘早和晚,中午官员们躲起来歇凉。广西一年到头差不多都是热的,暑假也没的放,从三月开始办公就瞅早晚凉快的时候,白天官府里鬼影都没有一个。这样的作息制度暑气是躲过去了,结果晚上城里正热闹的时候官吏却在办公,也是苦得很。
至于州衙里的其它办公地徐平就管不了,现在没有公使钱,这还是他掏自己腰包,不可能再帮别人去做。
在屋里乘了一会凉,高大全便把谭虎拉到一边去,嘀咕着也要在他们住的地方安上一套。他们两个管理徐平的随身兵士,住在一起,到了晚上两个大男人在一个屋里,热得穿不住衣服,没少尴尬。尤其是高大全,从在北方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天气。北方夏天也是热,但那是干热,又有风吹着,只要不晒太阳,树荫底下随便一坐就舒舒服服把夏天挨过去了。哪里像这里,又热又潮,从早到晚身上的汗不断,躲都没地方躲。
谭虎听了高大全的意思,皱眉道:“高大哥的好是好,只是我可没什么积蓄,你看那一套锡管就要不少钱。”
高大全偷偷看了徐平一眼,低声骂道:“你傻啊!用不起锡的,我们随便用几根竹枝也将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竹枝不会凉快!你看蒸酒的时候都用锡管,官人这怎么做必定是有道理的,哪里是你随便乱改的!”
高大全又看了徐平一眼,附在谭虎耳边道:“锡管也能用,你只要陪个心去求官人,必定会给你钱,官人待属下一向大方。”
谭虎看了看高大全,警惕地道:“你怎么不去求?你可是跟着官人从中原来到这里,跟着官人多少年了,不比我面子大。”
高大全叹了口气:“不是我不去,官人已经了,要过两个月才给我们屋里装。话已经出口,我还怎么去?现在天已经热起来,等上两个月我还不得疯掉!你现在也是官人身边人,尽管去好了。”
谭虎听了高大全的话,半信半疑,勉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