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叹气不为别的,只因她是亲眼瞧着魏璟元长大,又深知魏璟元的那些心思。在她看来,魏璟元虽贵为雍国公府的嫡长子,却从未以身份地位欺压他人,反而是一心好以待之,光凭这点,就足以让他吃亏的了。
魏璟元落水那日,消息很快传到了老夫人这头,再得知又是魏景存惹出来的祸端之后,老夫人对二房王氏的嫌隙越发深了。冯妈妈伺候老夫人多年,这点端倪还是看得出来的,按照她自个儿的猜测,王氏倒也没那么蠢钝,何以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若大少爷真有个好歹,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现如今,冯妈妈自是不必操心了,魏璟元吩咐她去静心堂传话,定是要为这母子二人说情。溺水一事兴许不是王氏故意为之,只是魏璟元这般好性子,往后的路可也是难走的很。
魏璟元再嘱咐了冯妈妈之后,便带着元宝进了老夫人的屋子。此时,老夫人已是起身,身旁的丫头绿珠这会儿正替她戴着金缧丝翠玉扁方。老夫人坐于榻前,手里捧着的红色锦盒正是一早淑妃娘娘派人送来的上好人参。
绿珠刚刚箍好扁方,一扭头瞧见了魏璟元,惊讶道:“大少爷?”
“元儿来了?”老夫人急忙朝门口看去,神情中透着不安与惊喜。
魏璟元快步走向前,撩袍跪下:“孙儿来给祖母请安了。”说罢,魏璟元朝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魏璟元看到了老夫人竟红了眼睛,心中一暖:“孙儿不孝,这几日让祖母担忧了。”
老夫人将手中锦盒递给了绿珠,冲魏璟元招了招手:“元儿不必多礼,快坐到祖母身边儿来。”
魏璟元应声起身,向前走了几小步后坐到了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仔细打量着魏璟元,关切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老夫人拉过魏璟元的手轻轻的拍着。
魏璟元自责道:“让祖母记挂忧心,都是孙儿不孝,现在孙儿已无大碍,还请祖母放宽心,留意自个儿的身子啊。”
老夫人满面笑容:“祖母好的很,放心就是。倒是元儿,这月白色的衣裳好看是好看,却是将元儿衬托的过于单薄了些,祖母看着心疼。”老夫人再次打量起魏璟元,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怜爱。
“孙儿考虑不周,日后定会穿些暖色的衣裳前来给祖母请安。”魏璟元不愿惹的老夫人伤心,只好叉开话道:“祖母,这锦盒里装的可是淑妃娘娘派人送来的人参?”
绿珠这丫头机灵,当魏璟元问出口时,她便开了锦盒屈膝跪在了魏璟元跟前。老夫人笑着道:“淑妃娘娘向来疼你,一大早派人送来的。”老夫人对于淑妃送人参一事说的极为含糊,像是不愿意多提的样子。
魏璟元自是知晓其中缘由,无疑与朝堂之事有着密切的关联。淑妃与魏璟元的母亲乃亲姊妹,其子刘乾又颇得皇上疼爱,在她们眼中,刘乾虽不是太子,却也有机会继承大统,不过是需要小心谋划罢了。反观魏国淮与老夫人这头,心思上早已靠拢了太子刘显,只是时机未到,还需静观以待。魏国淮与大夫人陈氏,夫妇不同心,心中有所顾忌,这才衍变成了今日之势。
然而,事有瞬息万变,君心更是揣测不得,最终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怕是任何人都不曾想到过。魏璟元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心中已有定论,日后他要靠拢的人,正是一直将自己隐藏在暗处,韬光养晦的三皇子——刘岳。
魏璟元看了几眼人参后,便示意元宝从绿珠手中接过锦盒,微微一笑道:“日后若有机会进宫,孙儿定会向淑妃姨母谢恩的。”
老夫人不愿多提淑妃,心里正盘算着说些别的,可也巧了,从静心堂传话回来的冯妈妈进了门,迈着碎步来到老夫人与魏璟元跟前,颔首道:“老夫人,二夫人和二少爷在门外候着呢。”
老夫人一听是王氏和那顽劣子来了,当即沉了脸,怒道:“是谁让她们出来的,这才跪了几个时辰就受不住了?”老夫人对王氏颇有怨怼,这府中上下,就属王氏能给她找气受,可偏偏儿子又对王氏宠爱有加,罚跪静心堂也就是走过过场罢了。
“祖母莫要生气,让她们来是孙儿的主意。”魏璟元忙承认了这一切。
老夫人早该想到这是魏璟元拿的主意,不然这府里哪会有人存这般善心,宁愿与自己作对,也要放她们母子出来的。一想到魏璟元的和善,老夫人心中的怒火竟也消了大半,轻叹一声道:“元儿要为她们求情?”
魏璟元浅笑道:“说是求情,却也不是。”魏璟元转过头,又对冯妈妈道:“请王姨娘和景存进来吧。”
冯妈妈应声赶忙去请人了。
老夫人笑眼旁观,她这个孙儿虽是性子柔和善良了些,可办起事来却十分妥当,从未出格过,这也正是她抛开对大夫人与淑妃那层关系,真心疼爱魏璟元的原因。所以,老夫人很愿意瞧瞧魏璟元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此时,冯妈妈刚把王氏和魏景存请进了屋,后头就跟来了一大群人,魏璟元坐在老夫人身边微微蹙了下眉头,心想这盯着王氏的人还真不少,就连四房那样与世无争的人都跟来凑热闹了,当真是高看他了。
魏璟元舒展眉头,静待众人的到来。
率先进门的是雍国公魏国淮,身后跟着的是大夫人陈氏,三夫人吕氏,四夫人曹氏,还有魏璟元的胞妹魏梦婵与三夫人吕氏所出的庶妹魏玉蓉。众人来到老夫人跟前,先是请了安,后又按照辈分依次坐了下来。
魏国淮坐下后看了眼跪着的魏景存,还有早已哭红了眼的王氏,不待他开口说话,魏景存却是抢先一步道:“祖母,都是孙儿鲁莽,这才将大哥撞进了莲花池,险些害了大哥的性命,孙儿知错了,请祖母责罚。”
王氏眼皮一跳,连忙道:“老夫人,存儿是无心之失,还请老夫人念在存儿年幼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吧。”
老夫人并未言语,而是转过头看了眼魏国淮。
魏国淮心领神会,出于孝为先,必要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存儿顽劣,是该罚上一罚,只不过……”魏国淮突然看向坐在老夫人身边儿的魏璟元,久经沙场的他,早已是不怒自威,剑眉之下有着一双似是能洞察别人心思的眼睛,犀利而冰冷,只见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既然此事由你兄弟二人引起,不如就由你来做决断可好?”
魏璟元向来不怕魏国淮的,自是不会被他吓唬住,今日即是他让王氏与魏景存离开了静心堂,自然是想好了后面该如何决断的。
魏璟元笑的恭煦:“既然父亲这么说,元儿应下便是。”魏璟元收敛了笑容,看着身前跪着的魏景存,问道:“二弟可是要当君子?”
跪在地上的魏景存明显一愣,抬起头时僵硬的点了点头。
魏璟元展露微笑:“君子之过,后一句是如何讲的?”
魏景存不喜读书,且得抓耳挠腮的想上一想。片刻后,魏景存总算是磕磕绊绊念了出来:“犹……日……日月之食。”
魏璟元笑着道:“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二弟可能理解其中含义?”
魏景存皱着一张小脸,结巴道:“君子的过错……如同日蚀月蚀,我……犯了……犯了过错,人们都看的见,我若改了错误,人们便会仰望与我。”
魏璟元故作欣慰道:“二弟解的虽直白了些,却也说对了其中意思,既然如此,二弟还要王姨娘替你求情吗?”
魏景存猛劲儿摇头:“弟弟所犯之错,愿一人承担,无论大哥要如何罚我,我都甘之愿之。”
“既然如此,那为兄就罚你在静心堂抄录二十遍子张,你可受得?”魏璟元语气温和,眼神清亮,看在众人眼里,这就如同替魏景存求了个情,抄录二十遍子张有何之难?
“弟弟愿意。”魏景存仰起头,轻轻眨了眨眼睛。
魏璟元轻轻点着头,心中却是在冷笑,转而看向魏国淮,笑容温和道:“父亲,元儿这样做可好?”
魏国淮一扫眼中严厉,透着丝丝笑意道:“甚好。”
老夫人这会儿也睁开了眼睛,笑着道:“事情有了决断,就不必在这儿待着了,我也乏了,都回去吧。”说罢,老夫人朝众人摆了摆手。
闻言,众人起身离去。魏璟元留到最后一个才出了门,回去的路上,魏璟元想起母亲临走前对他的那一笑,看来,猜透他目的的人可不止有老夫人和魏国淮啊。
“元宝。”魏璟元停下脚步,回过身朝元宝招了招手。
“大少爷有何吩咐?”元宝到了魏璟元身前。
“附耳过来。”
元宝好奇的探过头去,待魏璟元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之后,元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魏璟元。
魏璟元浅笑道:“按照我说的去做,莫要让旁人知道。”
元宝用力点着头:“元宝这就去准备。”
魏璟元回身继续朝前走,脸上却是闪过一丝冷笑,魏景存……你以为我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