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斗诗会,怎么忽然就死人了?大厅里虽然人满为患,毕竟都是层层科举选拔上来的饱学之士,众人惊慌失措了一阵子,在展昭的组织下,很快又恢复冷静,总算没发生什么踩踏事件。
展昭从二楼翻身跳下去,亮明身份接管命案现场。展昭离开前,用眼神示意白玉堂——看住赵小臻。读书人都有心眼儿,赵小臻更不是省油的灯,暴露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
御猫大大又轻盈又帅气又犀利,赵小臻闪着星星眼无比羡慕,也想从二楼一跃而下,瑞气千条的黄金包也要荣耀登场!赵小臻挽起袖子,提起衣摆,手脚并用爬上栅栏,刚想一跃而下,就被白玉堂拎着腰带提溜回来,“老实等着,别捣乱。”
赵小臻不服气,“我什么时候捣乱了!”
白玉堂淡淡道:“你本身就是个麻烦。”
全城百姓都知道,龙椅上的小皇帝喜欢逛街,天天粘着展大人走街串巷,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参加会试的考生自然不是傻子,看到展昭身边跟着个小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小臻气哼哼,摆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大不了喊破身份一拍两散!
白玉堂扶额,“下面已经够乱了,你别暴露身份。”
“一进门就暴露了。”赵小臻摆摆手,“二楼虽然没有空位,能拼桌的位子还有好几个,那个[敬之]为何不找其它书生拼桌,反而凑到咱们这桌。”赵小臻语气沉重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和师傅一看就是练武的,我又是个小孩儿,[敬之]和咱们坐在一起,即不能畅所欲言讨论诗词歌赋,又不能志同道愉快地玩耍,还不如找个书生拼桌呢,你说他过来干嘛?”
“你说他另有所图?”白玉堂倒没看出来。
“我就是随便猜猜。”赵小臻摇头晃脑,“或许[敬之]是无辜的,但是后面上来的[浓眉大眼]一定是另有所图。他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比[敬之]聪明多了,反正我是没看懂他的目的。”赵臻调侃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眼睛只盯着展昭,我却注意到那人离开时的眼神和动作。”
白玉堂摸摸鼻子,“咳咳,你看出什么了。”
赵臻意有所指道:“[浓眉大眼]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敬之],还对我拱拱手表示[歉意]。”
白玉堂本就聪明,脑子转两圈就想通了。
赵臻只是个小屁孩,[浓眉大眼]如果因为打扰他们而道歉,也该对自己和猫儿拱手,可他直接对赵臻拱手,言外之意就是[我知道你的身份,但我不点破,我也不想巴结你]。既显示了他的小聪明,又表现出读书人的清高,还给赵臻留下深刻印象,一举三得的确比[敬之]聪明多了。
白玉堂想了想,“你让[敬之]坐下,却在[浓眉大眼]出现后提出离开,为什么?”
赵臻鼓着脸颊,“[敬之]的眼神很干净,状态却有些焦虑,他不像过来巴结我的,倒像有话要说。但[浓眉大眼]明显是不怀好意,表面亲和自来熟,实则傲慢又清高。我现在还不能确认,[浓眉大眼]是想踩着[敬之]拔高自己,还是故意打断[敬之]未出口的话。前者倒还罢了,如果是后者……”
赵臻若有所思,“只有一点可以确认,[浓眉大眼]彻底堵死了[敬之]的后路。咱们三个走在一起本就显眼,被猜出身份也不奇怪,除了他俩一定还有别人知道,只是大家都选择按兵不动。[敬之]忽然坐过来,实实在在打破了众人的默契,估计要得罪不少人。这时候[浓眉大眼]把[敬之]拉走了,落在有心者人眼中,[敬之]就成了不识时务、贪慕虚荣、马屁没拍成、拉低了全体考生格调的人。”
白玉堂皱眉,“读书人最在意名声。”名声臭了,学问再好也是枉然。
赵臻点点头,“于是问题回到原点了,[浓眉大眼]有什么目的?他和[敬之]什么仇什么怨?”
“等等。”白玉堂忽然反应过来,“你今天是故意的?你明知会被考生看出身份,还拉着我和猫儿进来凑热闹,比起那两个人,你才是别有所图吧?”白玉堂眯起眼睛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赵臻挠挠下巴傻笑:“呵呵……”
白玉堂的好奇心不高,赵臻不想说,他也不是非得知道。这些绕来绕去的阴谋阳谋,听得白玉堂头都大了,忽然觉得赵小臻也挺不容易。常言道[人老成精],其实并非指年纪大,而是经历阅历的累积。都说[吃一堑长一智],赵臻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不晓得吃了多少[堑],遭了多少罪。
白玉堂摸摸赵臻的小脑袋,“被人这样算计,你生气吗?”
赵臻正在[阴谋论]的海洋中畅游,冷不丁被白玉堂打断,不假思索地反问:“为什么要生气?他们哄着我玩微服私访,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哄着他们假装自己不知情。所谓君臣的相处之道,说白了就是你哄着我,我哄着你,大家互相哄着玩儿。”
白玉堂嘴角抽抽,眼神十分复杂,难以用语言形容。
赵臻咂咂嘴,“他们哄着我,让我觉得自己是明君;我哄着他们,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贤臣。如此[明君贤臣]相得益彰,才是史官笔下君臣相得云龙鱼水的美谈。”赵小臻老神在在,“下面这些学生只能算官员预备役,比起人老成精的京官儿,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并非所有聪明人都适合官场,比如我行我素的白玉堂,比如嫉恶如仇的展昭,比如性格倔强的公孙。
白玉堂皱眉,“那你还下去,被人当猴耍有意思吗?”
赵臻眨眨眼,“谁说我是猴子,我分明是耍猴人,我手里拿着猴子想要的香蕉,我知道猴子的计划却假装不知道。然后默默围观猴子们抓耳挠腮,在适当的时候递上香蕉,让猴子们喜出望外,拿出更大的热情抓耳挠腮,这不是很有趣吗?”
“…………”白玉堂居然无言以对。
赵小臻欣赏够了白玉堂纠结的表情,才慢悠悠道:“朝中一小半是务实派,他们不会溜须拍马,一颗心为国为民,这类稀有品种需要细心呵护,比如八皇叔包大人王丞相等等。剩下一大半圆滑世故,他们有本事,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不把本事用在正地方,对于这些[猴子]就要经常摔打。”
赵臻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下面这些书生,也不全是[猴子],还有需要呵护的[好孩子],以及正在[猴子]和[好孩子]之间左右摇摆的,他们可能是未来的[天子门生],我要对他们负责哒~”
→_→好话坏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难怪都说[官字两张口],赵小臻不愧是[官头子]。
白玉堂心塞塞:早知道就不拦着赵臻,让他大头朝下栽下去——永绝后患!
赵小臻抱着胳膊抖三抖——有杀气?!
************
展昭接管现场后,首先将外围不相干的学生驱散,将参加斗诗的学生集合在一起问话。远远看到白玉堂抱着赵臻走过来,展昭的表情很诧异——怎么把他带来了,不是让你拦着吗?
白玉堂望天——一言难尽。
展昭心领神会地拍肩膀——小白,苦了你了!
赵小臻眯着眼睛,左看看展昭,又看看白玉堂——他俩在交流什么?眉目传情?脑电波居然不带我玩儿!(╯‵□′)╯︵┻━┻朕被排挤了!
公孙来得很快,还带来开封府的衙役维持秩序。
死者名叫李鸿,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江南才子,李鸿临死前正与[敬之]发生争执。方静安字敬之,正是方才在二楼拼桌的青年,方静安同样是本届会试的热门人选,也是江浙一带有名的诗词书画四杰中的[诗杰]。两人发生争执的原因,主要是李鸿心胸狭隘。
李鸿虽然心胸狭隘,作诗的能力还不错,这次以[雪]为题一举夺下魁首,还在互评的时候讽刺其它参赛者,言辞非常刻薄。同样参赛的[浓眉大眼]杨继业听不下去了,言道:“你比不上敬之!”
于是方静安躺着中枪了,被杨继业从二楼拖下来作诗。
方静安并非争强好胜之人,本来想婉拒,谁知李鸿不识好歹,反而讥讽方静安名不副实、沽名钓誉。方静安脾气再好,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人骂成这样还不应战,岂非坐实了李鸿的谩骂,被在场所有考生耻笑!因此方静安凝神静气,提笔作诗,一蹴而就,稳压了李鸿一头!
李鸿自然不服气,到手的魁首丢了不说,还要被人耻笑。李鸿有理有据,方静安本是后加入的,根本没资格参加斗诗,抢过方静安的诗稿,团了几下就要撕。
方静安一开始就没打算夺魁,本想点到为止,赢了李鸿让他闭嘴就行。谁知李鸿竟竟如此小气,不管不顾就要撕他的诗稿!方静安是爱诗之人,将自己的诗稿视作生命,一把推开李鸿抢回诗稿,谁知就这么轻轻一推,李鸿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居然就死了?!
书呆子们都惊呆了!
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很清楚,关键是李鸿的死因。
公孙大概检查一下尸体,“没有外伤,不能排除中毒或者疾病猝死,具体死因还要仔细查验。”公孙扬声道:“哪位考生与李鸿熟悉,在座有没有李鸿的同乡或同窗。”
两个明显哭过的学生走上前,其中一个道:“学生和李兄是邻居。”指了指另一个,“这位是李兄的同窗,我们三人虽然结伴上京,但并不是很熟悉……”
公孙一愣,“怎么叫的如此生疏?”通常情况下,应该互相称呼表字。
那学生尴尬道:“李兄才高八斗,学生才疏学浅,因此……”众人秒懂!肯定是李鸿心高气傲,看不起才学不如自己的邻居,才不让人家叫他表字。如此心胸狭隘之人,难怪一言不合就动手。
公孙直言道:“李鸿是否患有先天疾病?”
两人都摇头,“李兄身体很好,从无病史。”
公孙点点头,“麻烦你俩跟着衙役,把李鸿的客房收拾出来,将他的物品整理好。然后去开封府登个记,留下联络方式,再给李鸿的亲人写封信,告知李鸿的死讯。”两个学生点头应诺。
公孙命人抬着尸体回去验尸,衙役向围观人群问话,展昭询问参加斗诗的考生,重点自然是最后接触过李鸿的方静安。方静安脸色煞白,显然吓得不轻,展昭安抚道:“能不能把手给我?”
展昭是那种远远看去很讨喜,近距离接触可亲可爱,越接触越喜欢的品种。
方静安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听话地伸平双手。
展昭扣住他的脉门,微微一笑,“别害怕啊。”
方静安一愣,只觉得一股暖流走过奇经八脉,通体舒畅的感觉,受惊后疲惫酸软的肌肉也得到缓解。方静安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股暖流就溜走了,耳边是展昭含笑的声音——“失礼了,按程序要先检查你会不会武功。”
其实一个人回不会武功,只看手掌就能看出来。练武之人不可能不练兵刃,练习兵刃不可能不留下痕迹,而方静安掌心柔软,只有握笔的手指有老茧,一看就是舞文弄墨的书生。为了保险起见,展昭才会试探他的内力,顺手帮了个小忙。
方静安赶忙拱手:“多谢展大人。”
赵臻挣扎着远离白玉堂——太可怕了!白玉堂居然散发出老陈醋的味道,一定是错觉!
白玉堂收回锐利的视线,低头欣赏鸣鸿宝刀刀鞘上的花纹……
赵小臻紧紧地闭上双眼——qaq救命!我好像知道太多了!
展昭查案的时候心无旁骛,没注意到白玉堂的异常,只是一心一意观察方静安。
“你和李鸿发生争执的时候,有没有哪里不妥?”
“不妥?”方静安想了想,“他要撕我的诗稿,我一怒之下冲上去推他,他……他似乎有些无力?”方静安皱眉道,“那种感觉就像,你原本用尽全力砸核桃,砸下去才发现是个鸡蛋。我没用多大力气,本以为要和他撕扯一阵子,谁知他轻飘飘的倒飞出去,然后就死了……”
说道李鸿死了,方静安的表情很茫然,到现在还无法接受现实。
展昭若有所思,转身询问李鸿临死前,围住他身边的考生。
一个叫沈渊的学生道:“我们原本背对着李鸿,谁知他忽然倒了过来,我下意识往后撤,猜到身后人的脚,我回头道歉,转回身的时候,李鸿已经倒在地上了。”沈渊指了指脚下,“我见李鸿躺着不动,就推了他几下,可李鸿还是没动静。后来大家想扶起李鸿,子敏就发现……人已经死了。”
展昭道:“谁是子敏?”
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出列,“学生姜维字子敏,因家父是大夫,从小就学习医术。”
展昭问话的时候,赵臻走到桌案前,踩着凳子才够到桌面,随手拿起参加斗诗的学生诗稿。比起正在问案的展昭,赵臻的一举一动,牵动着所有考生的小心脏。赵臻看完诗稿,又仔细检查众人用过的笔墨纸砚,同样在检查笔墨纸砚的衙役不敢招惹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
白玉堂被展昭忽视了,心中难免气闷,索性过来和赵臻说话,“你找什么呢?”
赵臻指了指几分诗稿,“点评一下呗?”
白玉堂也不客气,拿起第一份,“典型的应试诗,言辞规整,辞藻华丽,参加科考足够了,斗诗缺少灵气,中等。”又拿起第二份,“虽然剑走偏锋,但无病呻吟不知所谓,中下等。”
大堂里本来就安静,白玉堂君子坦荡荡,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被点评的两个考生脸色铁青。赵臻捂着嘴偷笑,白大哥拉仇恨的本领果然犀利!点评到最后一首诗,白玉堂眉头一皱,“诗写得不错,但这首诗绝非一蹴而就,修改的味道太重了。是太白楼泄露诗题,还是他犯规用了旧诗?”
这句话太重了,太白楼的老板赶紧过来解释,“不可能泄题,题目都是现场抽签的!”
赵臻打开折角的考生名字:“李鸿?”
这回连展昭都惊动了,“怎么回事?李鸿的诗有问题?”
赵臻从凳子上跳下来,捡起被李鸿揉皱了、正躺在地上的方静安的诗。
赵臻看了一眼:“果然是好诗。”连外行都能一眼看出好坏,李鸿输得不冤。
方静安红着脸傻笑,对赵臻拱拱手,想拿回自己的诗稿。
赵臻却摇摇头,“别碰,碰了这个,死的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