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山公主出嫁的时候,是怨恨的。
那时,新帝登基,皇后成了太后,带着明山公主住进了慈宁宫;宁妃成了宁太妃,被移到冷宫。而她这个昔日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一朝从云端跌落泥潭,那滋味可想而知。
其实,新帝仁厚,又念着她是女孩子,并未对她如何。只是对她有所约束,不似先帝那般惯着她而已。
是她看不清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皇后,甚至看明山公主受尽万千宠爱夺了她从前的风光就心生恨意,屡屡欺辱明山公主。
从前太后被宁太妃打压,如今一朝胜利,是不屑于为难宁妃与含山公主的,可含山公主得寸进尺,甚至偷偷给明山公主的茶水里面下毒,这让她忍无可忍。
可二皇子已经被圈禁,如果再惩治含山公主,别人不会说含山公主有错在先,只会说新帝容不下手足,连公主都不放过。
可巧当时鞑靼前来求亲,大齐只有两个公主,明山公主浑似小儿众所周知,含山公主是先帝的掌珠,紫禁城的宝贝,身份贵重,让她去和亲充分显示了大齐对与鞑靼和平共处的重视。
由此,朝野上下,无一人反对。
那鞑靼求亲使者得知含山公主容貌出众,琴艺一流,又深得帝后宠爱,实在是高兴的不得了,连忙修书回朝,向可汗报告这一喜事。
阿鲁可汗非常重视,不仅派王弟特穆王到京城迎娶含山公主,还带了进献了一批宝石与千匹战马作为彩礼。
新帝还是仁义,给含山公主的陪嫁格外丰厚,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甚是隆重。
含山公主被送出了京城,心里却一直咒骂皇帝皇后与太后,甚至连懵懂的明山公主都被她骂了千百遍。
从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的繁华京城,到荒无人烟、满目苍凉的漠北塞外,离大齐越远,含山公主的心里头越是慌张。
等到大齐送嫁的军队将其送到了鞑靼边境,回转之前一起跪下向她辞别的时候,她甚至还大哭了一场。此时,她才有出嫁女舍不得家乡的心情。她有多难过,就有多恨新帝。
刚进鞑靼没多久,迎亲的队伍遭遇其他部落袭击,若非特穆王英勇,为含山公主挡了一刀,这个和亲公主险些没见到可汗就命丧黄泉了。
含山公主受到惊吓,又加上水土不服,一下子就病倒了。
为了照顾她的病体,大军只得暂停前进,并派人去报知阿鲁可汗。
迎亲的队伍里,能说汉语的不多,特穆王说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含山公主有什么话都会吩咐他。久而久之,含山公主就对风趣幽默的特穆王生了几分好感。
她在京城长大,喜欢的是眉目精致的翩翩少年郎,一开始打心眼里瞧不上鞑靼人。可经过一场袭击,特穆王替她挡了一刀,她便觉得鞑靼人也不错。
含山公主看着特穆王高大威猛,雄浑健壮,想着阿鲁可汗是他哥哥,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怪不得大齐泱泱大国与鞑靼交兵总是占不到好处,看来鞑靼人果然强悍。
等她做了阿鲁可汗的王妃,便鼓动阿鲁可汗举兵南下,踏平新帝的皇宫,杀死新帝,救出母妃与哥哥,扶哥哥登基。
阿鲁可汗对这个和亲王妃非常重视,亲自到边境迎接,待见了王妃,见她眉目如画、肤白如雪、娇俏可人,顿时大喜。
可含山公主见阿鲁可汗年过四十,膝下有六七个王子,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
阿鲁可汗想跟大齐重修于好,自然待她不差,刚到鞑靼的那几年,含山公主这个王妃是极其风光的。
虽然鞑靼物资有限,但阿鲁可汗念着她是从大邦上国下嫁给他,又怜惜她小小年纪就离开家乡虽然是王妃但年纪比他的女儿还要小,总是尽可能地满足含山公主的要求。
所以,含山公主虽然是和亲王妃,日子过得却也极为滋润,待五年后她生下小王子,就软磨硬泡让阿鲁可汗封小王子为世子。阿鲁可汗看着床上不足百日的奶娃娃,想着自己身边那些个已经成年的儿子们,到底没有答应。
在鞑靼是没有出身这一说的,谁当可汗那是靠拳头与实力说话的。
含山公主希望落空,便鼓动阿鲁可汗与大齐交战,想着等自己解救出母妃与哥哥,哥哥当上大齐皇帝,自然不会亏待了她这个亲妹妹,没想到阿鲁可汗依然没有答应。
从前她的要求,阿鲁可汗总是一一满足,如今希望落空,她心里就存了怨恨,再加上阿鲁可汗年纪大了,她便于特穆王勾搭在了一起。
特穆王是主战派,见哥哥这几年绝口不提征战,一副被大齐驯服的样子心里存着气,最终在含山公主的挑拨下杀了阿鲁可汗,自己做了可汗,并立含山公主为王妃。
含山公主见特穆可汗点兵去攻大齐,想着自己不久便能与哥哥母妃团圆,届时莫说是王九郎夫妇,便是皇帝皇后也要跪在她脚下求饶,那高兴可想而知。
要不是她生的小王子还小,她甚至都想亲自跟着特穆可汗去看一看大齐是如何惨败的了。
可惜,没等她听到特穆可汗胜利的消息,王宫就受到突袭,阿鲁可汗的长子率领部下趁特穆可汗外出征战,跑到后方端了他的老窝。
含山公主与小王子皆死于乱剑之下。
鞑靼与大齐这一仗直打了很多年,最终在第五年的夏天,大齐彻底歼灭鞑靼,从阿鲁可汗一众儿子中选了最懦弱无能的那个做了大齐的傀儡,封其为顺义王,鞑靼对大齐低头称臣,年年纳贡。
胜利的大军带着称臣的使者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郝将军骁勇善战、力挫鞑靼,此番得胜归来,百姓夹道欢迎,整个京城都在一片欢呼声中。
而彼时,顾重阳吃了早饭,处理完了庶务,将今年中秋要给各家准备的节礼单子拟好,就站起来挺着大肚子到花园里溜达。
阿敏已经是管事妈妈了,她与另外两个年轻的媳妇子一起,守在顾重阳身边。
还有两个月,她就要生了。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格外紧张。
不是她矫情,非要这么多人看着,而是这一次有孕,明显与前面两次不同。她的肚子格外大,越临近生产她越确定这腹中是双胎。
别人有孕都卧床静养,她却知道越是快要生了,越是要适当的活动,这样生产的时候也能少受些罪。
花园里菊花金黄、桂花飘香、茶花正开得艳丽。
她慢慢悠悠地在青石小径上踱步,任由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突然身后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顾重阳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就跑到了她的面前,娇软的声音拖的长长的:“娘。”
这是顾重阳与王九郎的女儿欣姐儿,比他们的长子元哥儿晚出生五年,今年刚好五岁。
她胖嘟嘟软绵绵冰雪可爱,长长的剑眉英气勃勃,明亮如星子一般的双眸忽闪忽闪的,这样娇娇软软地喊人,好像能把人的心都喊化了。
她小嘴撅着,胖乎乎的小手上都是小窝窝,知道娘亲要生弟弟妹妹了,也不敢朝娘亲身上扑,只站在顾重阳身边,拉了顾重阳的裙子气鼓鼓的。
顾重阳看着就想笑。
女儿跟九郎长得太像了。那眉眼、鼻子、嘴巴,简直跟九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此刻女儿这小小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小小的九郎,让她见了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也不光光是女儿,她的长子元哥儿也跟九郎十分相似,晚上九郎回来,沐浴过后会带着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讲故事,她掀了帘子进门,常常会觉得床上坐了三个大小不一的九郎。
一家四口出门,旁人都笑呵呵地打趣她生的孩子没一个跟她像的,这一点,她也很遗憾。
不过,这一胎,她肚子里还有两个呢,她不信就没有一个像她的。
顾重阳牵了女儿的小手,宠溺的笑容好像能从眼睛里流淌出来:“谁惹我们欣姐儿不高兴啦?跟娘亲说说。”
小小的人儿,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她气愤道:“娘,哥哥出去看大将军不带欣姐儿。”
她这话一出,别说是顾重阳,就是阿敏也不由笑了。
她是个小女娃,虽然跟九郎长得像,但脸上到底是肉呼呼胖嘟嘟的,就显得不那么像了。
可她此刻因为生了哥哥的气而蹙了眉头一脸的不满,那样子跟九郎简直一模一样,实在是让人想不笑都难。
欣姐儿见了,不由抿起了嘴,她这说正事呢,娘就会笑。
顾重阳见小人儿生气了,忙止住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哥哥长大了,都十岁了,身边又有小厮跟着,他出去是娘与爹爹同意的了。”
长子过了十岁生辰之后,就搬到外院去住了。管教的事情,也由王九郎经手,顾重阳只管他平时坐卧起居与穿衣饮食。至于他的学业如何,骑射功夫怎么样,一来顾重阳自己懂得有限,二来她相信王九郎,所以就全都交给王九郎了。
“可哥哥自己出去,却不带欣姐儿。”欣姐儿羡慕哥哥,觉得委屈了。
她眼睛眨巴眨地,看得顾重阳心软成了一团。
“欣姐儿还小,哥哥出门只能照顾好自己,没有太多的精力照顾欣姐儿。欣姐儿想去哪里,告诉娘亲,娘带你去。”
欣姐儿看着顾重阳的肚子,怏怏道:“我哪也不想去,只想看大将军。”
顾重阳摸了摸她的头,道:“大将军回自己家去了,咱们可看不到。等再过几年,欣姐儿长大了,就可以到外面去了,以后还会有大将军的。”
欣姐儿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最终点了点头。
下午,元哥儿回来,给母亲请了安,就去逗弄妹妹。
他特意买了妹妹最爱吃的冰糖葫芦,还像变戏法一般拿了个跟欣姐儿一样的糖面人哄她开心。
欣姐儿吃着冰糖葫芦,拿着那面人,很快就把大将军抛到脑后去了。
晚上王九郎回来,顾重阳把这件事情当成笑话说给他听,王九郎一边给她揉着腿,一边道:“既然如此,那就请郝大将军过府来给我们欣姐儿悄悄好了。”
顾重阳吃惊:“你这是何必,欣姐儿还小,哪能这样宠着她?”
“我王旭的女儿,就是宠着又如何?”王九郎看自己女儿那是千好万好的:“过几天见了大将军,我还要跟他切磋切磋,也好让元哥儿与欣姐儿瞧瞧,到底是大将军厉害,还是他们的爹爹厉害。”
他说着,把头贴到她的肚子上,轻声道:“三宝、四宝,你们要乖乖的,不要闹娘,爹爹一定打败大将军,让你们哥哥、姐姐、还有你们娘亲知道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昔日那个冷眉冷眼、风华绝代的青年,早就变得人前人后两个样子,她多有幸,与他结为夫妇,让他捧在掌心里疼爱。
顾重阳含笑望着他,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