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都知道》
文/随侯珠
2015.11.06
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时简从红色羽绒服里掏出一只粉色音乐手机,荧荧亮着的蓝色屏幕显示已经深夜11点了,易霈还是没有从嘉仕铂出来。无聊,她用手指扣了扣贴在手机背的一串粉色同色小星星,心想自己以前的品味还挺有意思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是a城是最冷的,就是忘了有没有下过雪。时简在嘉仕铂大门前的花坛前蹦了两下,身后是一簇簇修葺整齐的灌木丛。嘉仕铂会所位于东祈江旁,靠近九街,现在这个时间点,附近一带还很热闹,照样灯红酒绿;夜市小摊也来这做生意,遥遥等在对街口,电动车上方挂着四个会闪的红字——王记番薯。
各种品牌乱冒的年代,吃个番薯也要讲牌子。
还是找点事做吧。时简花了五分钟时间买了两块王记烤番薯回来,中间视线不忘瞄着大门左侧停车区那辆牌照尾号06的奔驰。番薯刚出炉,热乎乎地暖着手,她心里有点烦闷,不知道今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低头用力咬了口番薯,抬头——她最快速度将嘴里的番薯吞咽,拿出包里的文件袋,不管如何先朝易霈奔过去。该出来不出来,她想安安心心吃个番薯再等的时候,出现了。
前方大门走出的一帮人,摇摇晃晃,唯有易霈最笔挺,黑色头发,短而削薄,长眉乌目的长相显得很年轻,他朝着同行的人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扣上。
然后,他走向黑色奔驰;她走向了他。
易霈今晚喝了不少酒,一起过来的司机先载着大醉的大舅舅先回去交差了,他只好靠在车前等代驾,连外套一同给了舅舅;喝酒暖身这话不假,外头的冷风嗖嗖灌入衬衫领子也不觉得多冷,反而很舒坦,吹散了一身他从里面带出来的乌烟瘴气。
他的大舅舅,易家的易霖冬曾经有响当当的名号—“斗酒学士”,现在喝两杯汾酒就瘫了,呕吐了一身。
早老了。
“易先生。”
“易副总。”
听到隔着风听到有人叫他,换了两种称号。女孩的声音,有点急,导致尾音上扬。他侧过头,目光缓缓地注视了朝他走来的女孩。
女孩看他的样子,仿佛他今晚夜里的一道光。
前方车子大灯亮起,刺白地打过来,易霈眯着眼睛,直到车灯远离,女孩已经立在他眼前,带着一股香甜的烤番薯香过来,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下。
如果女孩是过来找他买烤番薯,说不定他真有这个意向。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相当精神又漂亮的女孩,鼻梁秀挺,唇线分明;二十来岁模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充盈的胶原蛋白像发酵的白面馒头;眼睛很大,黑瞳清润明净,里头仿佛汲着足足的水份。此外,她背脊笔直,手里拿着牛皮纸一样的文件袋,像是来……汇报工作。
“我是易茂的实习生,时简。易总,打扰了。”
还真是来汇报工作的,前一秒还是易副总,现在又易总了,时简是么?易霈依着车子,开口询问:“什么事?”
时简将手中文件递上,尽量言简意赅:“格兰城乙方施工负责人杨建涛非法转包c区项目,这是分包协议复印件和承接队伍的一些资质文件。”
易霈没有接过来,而是又问了问眼前她的身份,“你是?”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易茂的新进实习生……”时简再次回答,她还有一个身份,有点难以启齿:她除了是易茂的实习生,杨建涛也是她的小姨夫,所以她今天还是过来“大义灭亲”的。
“事关工程质量,请您一定要查证处理。”时简又说,为了让易霈听得清楚,她加重语气,像是电视里那种刚正不阿的小角色在以死进谏。
易霈还没说话,时简抬起头瞄了下,心中琢磨着,担心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可是,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确保文件实实在在地送到易霈手里,又不引起注意。
不然,谁愿意在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等在夜场外面?
“哦,我知道了。”易霈终于做出回复,他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就算没有多少醉意,酒精的作用还是发挥了。他心里也想着事,一时也懒得推敲手中文件真假,只觉得今夜神奇还有趣,这样的事情居然由一个实习生告诉自己,越级越权不要命。
真是……能耐啊。
代驾司机还没有来,易霈直接将文件扔进副驾驶,关门时忽然兴起地转过头,再次发问立在他身后的女孩:“会开车吗?”
答案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会的。”
“开得如何?”他接着问。
“应该……还不错。”时简没有谦虚,她有六年驾龄。
还真的很有能耐呢,她才多大啊?刚才他认为的二十左右还是保守的估计;有意思的新鲜意外总让心情愉快,比如莫名的女孩,莫名的文件,莫名的代驾。
易霈坐进自己车里的副驾,心想自己也挺莫名,居然真让这位时小姐替自己开车。不过——她倒也没有谦虚,挂档,稍稍看了两眼左右反光镜车后情况,已经将车熟习地倒了出来。
易霈不由再看了一眼驾驶座的人,红色羽绒服,扎着简单黑色马尾,年轻稚嫩的装扮透着一股子不符年龄的坦然随性。
车子驶入大道,两旁是安静的路灯,缓缓往后退着。时简转过头,扬着笑脸问:“易先生,你住哪?”
易霈说了地址。
“好的……走新芝路?”时简想了想问。
“新芝路是去公墓的。”易霈平静地回答她,语气好像她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难道走天义桥那边?天义桥还没有拆么?”时简思考了两秒,又连续发问了两问题。
易霈不再作答,他不喜欢回答显然的问题,就像有人问他盐是不是咸的。
时简有点无奈,只好说:“这样吧,每到交叉路您跟我说下往左往右,我不是很熟悉……路况。”应该说现在的路况。
易霈懒懒地目视前方,酒劲有点上来,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他主动开口:“左。”
“好的,易先生。”
“右。”
“好。”
“直走。”
“这里我知道。”
前面就是天义桥了,对面是灯火辉煌的东城,新建的高楼大厦巍峨辉煌地耸立江岸,倒映着江水,波光滟滟。时简征询易霈同意,打开了车窗,稳稳踩着油门开了桥。
江风呼啦啦灌入。
驾驶带来的快乐,时简心情畅快了不少,易霈也清醒不少。
前方查酒驾,一辆辆车正安分地排着队接受检查。时简缓缓踩着刹车停下来,神色有点不对。
怎么办,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还没有驾照这件事。
易霈察觉到了,侧过头睨了一眼,一猜一个准:“……没驾照?”
“嗯……”真是一时大意啊,时简抱歉又懊恼地瞥了两眼外面情况,然后将车窗收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又没办法解释。
忽然滞黯的车厢里,易霈哼了哼,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时简继续将左手搭着黑色皮质方向盘,转转眼眸设想起了两个问题,如果她现在立马丢下易霈跑了,易霈就是酒驾了。
所以是酒驾好,还是无证驾驶好?
答案是……都很糟糕。
“你在哪个部门实习?”易霈问,淡淡问话只为了提醒一个事,仿佛他猜出她心中所想一样。
时简转头背对着易霈,扯了下嘴巴,最奸不过商人。
交警已经查到前面的白色雪佛兰,查证和酒精检测一样也没有少,时简忍不住叫了下副驾驶里气定神闲的男人:“易总……”
“等会再说。”易霈回答她。
可是等会,交警就来了。
时简笑了两声,尴尬地说起了话:“老实说,我现在真有点担心,没想到今晚那么倒霉,易总,是我连累了你。”
她这样说,易霈倒是有点反应了,交警很快过来敲窗,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外面的年轻交警已经笑咧咧地打起了招呼:“……哦,原来易先生啊,真巧真巧!哈哈,祝你夜晚愉快。”
夜晚愉快……个头啊!
时简回到易茂的实习宿舍都快凌晨了两点了,她送易霈回公寓便归还了车钥匙,易霈自然不会多事地问她怎么回去。她裹着羽绒服从地下车库出来,手机里没有了便捷的打车软件,她走过两三个街口才顺利拦下一辆出租车。
阒无人声的宿舍,她轻轻合上门,不想吵醒睡着的赖俏,她蹑手蹑脚地往里面走,结果没走两步,卫生间的门忽然被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推开,接着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走出来。
不出意外,两道响亮的尖叫声,一前一后响起。她和赖俏相互抱在了一块,都吓了一大跳。
赖俏是起夜上厕所,没想到撞上她刚回来,拍着胸口愤愤然说:“时简,你吓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她道歉,赶紧打开灯,室友赖俏一身浅紫色碎花秋衣秋裤,头发蓬乱,正半睁着眼睛怒视她。
嘿嘿。
她给赖俏热了一杯纯牛奶,微笑地递过去。
赖俏这才满意,喝着牛奶不忘问她:“怎么那么晚回来,是不是……”说到后半句话,赖俏说完已经没有睡意了,带着大块眼屎的眼角不忘暧昧挤了挤,“是不是出去见男朋友了?”
男朋友?
时简托着下巴叹叹气,“不是男朋友。”她今晚见易霈去了,不过这事不能告诉赖俏这个大嘴巴。
“哦——不是男朋友。”赖俏理解了这句话的逻辑问题,恍然大悟地说,“时简,你真有男朋友啊。”如果没有男朋友,不应该回答“人家才没有男朋友”之类的吗?
“嗯?”这个问题,时简想了两秒,故作神秘兮兮的模样。
因为,她没有男朋友,她有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