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凶兽的嘴里走进去,踩到的地面还是湿软的,像是陷进了泥沼里,又像是踏到了一滩腐肉。乐正重的表情十分嫌弃,扎了扎笔直的裤脚,凑到乐正禹旁边,说道:“禹哥,这个地方脏死了,我们快走吧。”
乐正禹手上正摆弄着什么物件,见到乐正重凑到他身旁,他便微微一侧,将人避过去了。转而对着荆商说道:“照明设备用不了了。”
“很正常。”荆商观察着四面壁口,有些陡峭突出的地方纹了字,正是对游戏规则的解说:“要是鬼屋灯火通明的,那我才奇怪。”
荆商除了某些方面,一向是个没耐心的人,所以也没看完那些规则,不知道弯道口藏着专门给玩家的火折子。
不过凭他们的眼力,甬.道里的情形也是尽纳入眼底,有没有火折子都一个样,只是处在黑暗之中,总觉得瘆得慌。
楚封瓷更是无所谓了,亮不亮他都看不见——不过那是相对意义上的。
楚封瓷眼睛闭了许久,想着外面的情景,觉得眼部有些发热酸痛了。再一睁眼,瞳孔处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刺,泪水差点滚出来。
但被那泪水一洗,隐约又能“看见”面前情景了。
灰色的长线延绵到了尽头,而脚下所踏地面,身旁倚靠的石壁,都是精密的器械拼接所连。楚封瓷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眼花。但是那不断分解重组的精妙,又让他移不开目光。
旁边走着两个模糊的身影,楚封瓷没太注意,下意识牵住了一片影子,用来稳住身形。
被他牵住的人僵了僵。
荆商的表情不变,手心却沁了些汗。他扭过头去,用尽量平稳冷静的语气道:“害怕就牵着我,硬撑什么。”
他的语调算不上热切,甚至有些嫌弃和冰冷。但手却悄悄探了出去,隔着空气蹭了一下楚封瓷头顶翘出来的黑发。
目光侧瞥到楚封瓷牵着他衣角的手,显得更温和了。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两声,才扭过头,只是步伐走的更慢了一些。
楚封瓷也有些怔愣,尴尬的眨了眨眼睛,倒也不好解释了。毕竟感到害怕比晃花眼睛站不稳这个理由,要可信的多了。
黑暗中,乐正重的眼睛亮的惊人。他看见楚封瓷的小动作,轻哼了一声,语调中满含鄙薄。
然而一转眼,便照葫芦画瓢,欲语含羞的往乐正禹身上靠。
乐正禹懒懒望了他一眼,往旁边移了两步,躲开了乐正重的动作,却靠到了一处湿软的石壁上。
与此同时,鼻尖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像是清晨鱼市里,鱼鳞翻滚带出的水腥味。
乐正禹转头,因为没有感觉到危险而毫无防备——于是鼻尖险险擦过了柔软的皮肉,面前硕大柔软的肥虫在挣扎扭动,见到“猎物”回过了头来,便露出尖锐的口器,那上面还挂着残余的肉条。
噗嗤。
被乐正禹随手掰下来的长条石头扎破了巨虫的脑袋,在粘稠的脓液流出来之前,乐正禹松了手。用脚将歪歪斜斜垂着脑袋的肥虫踢到一边,仔细观看了它的形态,才说道:“变异蛞蝓?”
乐正禹正沉浸在“撒点盐风味更佳”的思考中,便听见荆商有些犹疑的问了一句:“这是道具吧,能破坏么?”
乐正禹:“…………”
楚封瓷将目光集中在被乐正前辈踢开的物体上。一片阴影中穿着几根透亮的细线,泛着银色光泽的芯片被什么东西拆成了两半,连着细线上的光芒都渐渐弱了下去。
好像真的坏了。
楚封瓷微微翘起唇,神色似乎有两分无奈,估计游戏方也没有想到能碰上这么凶悍的玩家。
乐正重浑然不在意的走过去,用脚踢着还在扭动抽搐的变异蛞蝓,有些嫌弃的道:“就是恶心了些,哪里恐怖了?”
他话音未落,便觉得脖子痒痒的,仿佛有女人的细发从脖颈掠过。
乐正禹的目光凝视着乐正重身后,那双黑色的瞳孔里隐隐映出了绰约的、倒吊着的人影。
乐正重神色冷静,也不回头,一步一步走出了刚刚站着的范围。眼睛似乎都有些发红,问道:“还有吗。”
乐正禹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两三步上前,手从乐正重的发间穿过,冰凉的手指触在乐正重的后脑勺上。
这凉意一激,反而让乐正重躁动起来。他的脸色红的像要沁出血来,全身上下都泛起了热度,皮肤诡异的滚烫。
然后乐正禹就从乐正重的头上,取下了一个手掌大小,隐约有着婴儿模样,血淋淋的玩意。
那东西的皮上全是褶皱,褶皱间又填满了血肉。但是捏上去,却没有那样丰腴的感觉,反而觉得柴瘦的很。
乐正禹好奇的看着它,只见这婴儿样的物事,露出一张眼眶空荡荡的脸,那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乍一看像两个黑洞。神情怨毒,直教人看的背后一凉。
不过这东西也伤不到人,乐正禹听着它开始嚎:“杀了你、杀了你……”声音凄厉无比,怕自己一不小心又捏坏一个,索性将它放到石壁上,让它自己慢慢爬上洞顶。
乐正重:“……”
荆商:“……”
这次倒是没有破坏公物了,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人形物事大概也知道乐正禹不好惹,但是本着程序设定,还需要尽忠职守。
在洞顶飞快的爬行着,找准目标,猝然掉落下来,像是一团剥落的碎肉,落在那个人的……?
楚封瓷单手提住了那个血团团。
面容精致俊美的少年,皮肤白皙指节修长,几乎一看便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应该是这一行人中,最容易被这种恐怖之物唬住的类型了。
楚封瓷的表情依旧温和,带着淡然的笑意。好像自己手上提着的不是个可怖的血婴,而是招人喜欢的羊球一样,镇定的神情甚至让荆商开始怀疑他的品味问题了。
事实上,在楚封瓷眼中,这只血婴和帅球在外型上的区别实在不大。在实际用途上的区别,更是讨喜一些。
虽然看着黏腻,但拎在手上的触感却很干爽,楚封瓷饶有兴致,将它身体内部的零件和控制线路看的一干二净,还不肯放开。
过于专注的目光,像是要将这只小怪物生吞活剥了,让血婴开始挣扎起来,像是要爬离楚封瓷的手心。
当确定玩家没有“恐惧”的状态,心跳体征一律正常后,这些道具就会自动退场。相反,如果玩家表现的十分恐惧,这些怪物反而会穷追不舍,务必给玩家最贴心的刺♂激体验。
楚封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拿着手上那团血淋淋的东西,颇有兴致的说道:“这个可以带着走一路么?”
荆商黑着脸色看向楚封瓷手中拎着,蜷缩成团状的血色物体,再次确认了楚封瓷的品味果然有问题——要不然也不会看上第五涉远那样的人了!
荆商现今想到这点,还是咬牙切齿的。当下声音平稳,实则有些迁怒的说道:“不要胡闹,这是公用设备。”
黑发的茶道师听了倒也没有生气,反而应了一声:“嗯。”听上去简直温顺无比。
他漂亮的像是夜空一样的眸子静静盯了那血婴一会,蹲下身将它给放了。
血婴哭着跑走。
凄厉尖锐的哭声回荡在甬.道中,要是不知道前提简要,这一幕的确瘆人。
楚封瓷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面前诡秘而瑰丽的世界,脚下铺设的零件和机械就像取之不尽的宝藏,看了这么久也适应了一些,同时对这一处的建筑构造了如指掌。
比如往前走十步之内,地底有个非常大的暗仓,里面插满了圆柱形物体。
左转角处绑着一个浑圆的球体,中心配置了发声设施。
石台上的箱盒里,有着许多不规则移动碰撞的小圆点,相互穿插着轨迹。
依楚封瓷来看,鬼屋的机关就算设置的再精巧,也实在惊不起他内心的惧意。就像被剧透的彻底的人,很难对接下来的情节打起期待。
何况在这里耽误时间可不是楚封瓷的目的。所以他攥紧了荆商的衣角,一步一步走在最前面,亲身避开那些机关。
同时对着身后前辈“嘘”了一声,表示安静。顿时将荆商萌的眼睛都绿了。
楚封瓷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看的新奇,便也都配合着他。连着最能惹事的乐正重都眯着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跟着楚封瓷走,一路下来相安无事。
于是从地底伸出,拽住人小腿的无数惨白双手不见了。
躲在转角处,吐出阴森诅咒的冒险者头颅哑声了。
就连石箱中密集的“食人”甲虫也没有被放出来——
原本那石箱好生生端放在入口处,挡住了大半的路。上面刻着一行字:
送予勇敢冒险者的礼物。
有这么一句话,箱子上也没上锁。自然以为是准备给玩家的通关道具,只是乐正禹正准备打开时,却被楚封瓷阻止了。
茶道师缓声解释道:“反正我们也用不上,不如留给后来的人吧?”
楚封瓷的神情那么认真,仿佛这不是一个游戏,真的有后来的冒险者需要这份“物资”。让想调侃他的乐正禹都忍不住闷乐了一会。乐正禹面部表情冰冷,唇角却微微翘起,弹了弹楚封瓷的额头,像是被妖妃祸国的昏庸君王,十分有深意的说:“好吧。”
楚封瓷捂住额头,莫名其妙。旁边的荆商见到自家徒弟被欺负了,也冷笑着瞪了乐正禹一眼,很有要拔刀相向的架势。
乐正重站在一旁,四处张望。眼睛时不时瞄向乐正禹,见到禹哥长年冰山的面容上浮起的笑意,默默低下了头,面容埋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