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顿时哑口无言。
对于南泽来说,她们谁都没有比谁高尚,谁都没有比谁忠诚。
重樱默了默:“至少我今日是以苍西之名,而你是以大夏之名。”
顾长烟笑了笑,夜色太深,谁都不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只是心里都晓得,对方此刻一定带着讥嘲。
“疯了的长公主独自一人过来见我,恐怕不是为了杀我,更何况,我深知你的实力,我若想在这里杀了长公主你,也不是一件难事,你是来找我合作的?”顾长烟不再纠结于叛国这个问题,对于重樱,除了她刚刚派出去的小分队被苍西军杀了,并没有其他的仇恨。
“是。”重樱回答得干脆利落,已经不在是在莽苍原铁矿山时的狂妄。
她是知道了,顾长烟不能被轻视,这个敌人,也不是随便可以结的。
只有莽苍原军的顾长烟尚且能名震四海,有了大夏女皇支持的顾长烟如虎添翼。
“可你刚刚还杀了我的人,这是你来找我合作的态度?”黑夜的寒风中,顾长烟的语气格外的冰冷。
天气转凉了,这深更半夜的,冷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盔甲的森冷透过皮肤传进骨头里,若非有一腔热血,早就被这冷和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重樱只是冷笑一声:“我找你合作,你未必会答应,既然还不是朋友,又何必手下留情?怎么?苍西杀你莽苍原军你不心疼,杀了几个大夏的小喽喽你就心疼的不行?”
黑暗中有一声金属摩擦的声音,顾长烟的手一抖,剑柄敲到了马缰上。
苍西军杀她莽苍原军她不心疼?
不,她心疼的要死。否则又怎会日以继夜地赶来新安都,否则又怎会出谋划策意图保全五万莽苍原军?
并肩作战浴血奋斗的场景历历在目,那都是生死之交。
她心底埋藏的愧疚是因为莽苍原,因为那些年披荆斩棘抛头颅洒血热的战友情,哪怕他们只是她的手下。
重樱这一句话无疑是戳到了顾长烟的痛处,若不是苍西军对她还有用处,她真想一剑杀了她!
空气被诡异的气氛凝结,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马儿休息时蹄子落地的声音。似乎下一刻若是打破了这丝寂静,就会有杀戮和四海怒的鲜血。
“重樱。”顾长烟终于开了口,“莽苍原军今日在这里的伤亡,我会全数还给你苍西军!”
“怎么还?”重樱咯咯地笑了笑,“我今天可还是个疯子。”
顾长烟长长地吸了口气:“你可别忘了,吴俊破苍西指日可待,你可以既然做了拼掉苍西也要拿下新安都的准备,你的几个儿子,恐怕也是你的弃子了吧?”
重樱一愣。
哪怕她想打下新安都,舍弃苍西也是她的割肉之举。打下进攻苍西,她可是日夜不能寐,到底是亲儿子,怎么会说弃就弃?
“所以我跟你来谈。”重樱收起了那点儿讥嘲,严肃地开口,“莽苍原军人少,撑到现在全凭意志。我苍西军若是全力进攻,明日就能使他们崩溃,你顾长烟若是既然对莽苍原军有感情,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合作条件。”
“你说。”顾长烟摊了摊手。
都到了现在了,重樱和苍西的意思她多少能感觉出来。
无论她对于朝政多么迟钝,可她身边还有一个夏珂筠!
重樱这才开口:“大夏并没有吞并南泽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顾长烟本是想打个太极。
“不用问我怎么分析的,”重樱到底是重樱,在顾长烟将她的意思揣摩的时候,她也在揣摩顾长烟和夏珂筠的意思,“兵分苍西和新安都根本不是吞并之意,说到底你就是来找封彧报仇的。”
发觉无法欺骗重樱的顾长烟无奈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我现在和封彧可是也有仇的!”重樱说到。当然有仇,深仇大恨,封彧都想药疯她同时利用陆义安,重樱和封彧的仇可一点都不比她顾长烟小!
“但我的目的并不是报仇,你知道,只要我的目的达成了,封彧算什么?”重樱冷笑一声,“我会舍弃苍西的原因你也知道。现在封彧不知道我的状况,还当我是疯了,以为自己掌控了义安,封彧的后防针对莽苍原军。所以,我准备突袭封彧。”
重樱说道这里,顾长烟便完全明白了。
她的意思和顾长烟的猜测几乎一模一样,而她不知道顾长烟早就布置好了。
“你想让我通知张哼于哈放弃抵抗苍西军,为你们让出靠近新安都的路,封彧不知道你的状况,以为苍西军到了城下救援,此时你们就能让封彧的军队一网打尽。苍西军人多势众军备齐全,想要打下新安都只是举手之力,届时你占领新安都,用封彧当做交换你儿子的筹码,对不对?”
重樱笑了,笑声延续了好一会儿。过了片刻才停住笑声,黑暗中发出了她拍掌的声音。“果然是顾长烟,丝毫不差。你我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突然又静默了下来,这静默让重樱措手不及。
听起来是个好方案,她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重樱可以暂且放下大夏拿下苍西之仇,大夏的版图扩大了,她顾长烟又立了功。
可是,她做不到。
重樱的假设完全抛弃了莽苍原军,若是如此,莽苍原军、张哼于哈,成了顾长烟的棋子,那样,她才是真的背叛了她一直深爱的军队!
她成了大夏的英雄,却成了莽苍原的罪人。
顾长烟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开口:“封彧没这么好对付。”
“我可以确保自己万无一失。”重樱笑答,“你若是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
顾长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而笑容重樱看不见,只遁入深深的夜幕之中。
别人安排好的棋局让她去走,她会走吗?
答案显而易见。
顾长烟若是个可以让人安排控制的人,今日的南泽早已是封彧的天下,哪还有她重樱什么事!
然而她却笑着答了一句:“你若真能活捉了封彧,那是极好的。可我要活的封彧,你懂的。”
重樱点头答应:“那当然。”
许是夜太深,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像一张漆黑的纸,无人知晓这其中藏了多少秘密的阴谋。
重樱还是那个疯了的重樱,顾长烟还是那个叛将顾长烟。
她择了一条小路回夏军营地,夏珂筠帐子里的烛火还亮着。
顾长烟的心里闷闷的,她很不愉快。
这种不愉快不是因为重樱意想中的合作方案,而是源于她那一句话:苍西杀你莽苍原军你不心疼,杀了几个大夏的小喽喽你就心疼的不行?
那年她离开莽苍原若只是失落,那现在就是比这份失落悲怆无数倍的辛酸。
作为一个名起莽苍原的将军,哪怕她为爱出走,却依旧没人了解她内心的不安和愧疚。她是个行走于悬崖边的人,被困在道德的边缘不知所措。若是不涉及莽苍原军的生死荣辱,她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可一旦涉及了呢?
他想给莽苍原军一个好的出路,可有人要堵死这条路。
帐子里安安静静的,夏珂筠独自坐在木桌前思考。
顾长烟悲伤的气氛太浓郁,她一下子就察觉了出来。
“长烟,”夏珂筠起身走了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去了莽苍原营地吗?怎么这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顾长烟不说话,突然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她。她身上的红梅香味如同黑夜中的一丝光,可依旧照不明迢迢前路。
而后她感觉到肩膀上一阵抖动,夏珂筠心里一惊,“长烟!”
顾长烟闷闷地哼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当初夏珂筠被抓她只一心想着救她,离开莽苍原在白鹿县苟且偷生三年,终日浑浑噩噩却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后来离开莽苍原,生生死死也只如过眼云烟,却不想敌人一句话,竟是让她深受打击。
“长烟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吸了吸鼻子,“我见到重樱了,苍西军明日到新安都城下,她想用封彧换她的儿子。”
“你答应了?”夏珂筠深知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顾长烟稳下心绪:“答应了,但是封彧不会落到她手上。”
“长烟……”
“阿筠,我现在领着大夏的兵,却想救莽苍原军,我是不是个叛徒?”
夏珂筠蓦地一怔,也许她想到了顾长烟为何会这么失落。
她笑笑,伸出手:“不是。”
顾长烟看着那条纤细的胳膊,迟迟没有抬手:“可在赵恕他们的眼里,我是。”
夏珂筠摊着手,认真地问道:“别人怎么认为的,重要吗?”
“不重要。”顾长烟伸出手,握住她,“只要有阿筠在,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夏珂筠知道,她说得轻松,心里却比谁都沉重。
“我不能被重樱抢了先机,”顾长烟继续说道,“但凡是我的手下,为我拼过命的,无论是从前的莽苍原军还是现在的夏军,我保证,他们的血都不会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