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想问红似海为什么说她上船反而活不久,注意到手腕上的辟邪珠闪了一下,但立即熄灭。
蒲牢推开门走了进来,面上挂着和煦的笑,看到旁边的陌生少女,笑容立马消失了。她扶着阿絮站起来,把她拉到身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这艘船是怎么回事?”
“我叫红似海,被卖给‘渡头’,所以在这。这是艘普通的渔船,但是渡头和船头私下勾结,把买来的女孩运到美国去。”
“买来的女孩?”蒲牢扫视四周,“在哪里?”
“本来藏在底仓的杂物房隔间里,现在下面漏水,船头把她们都叫上来了。”似乎是印证红似海说的话,一个巨浪派来,隔着不远的船舱里传出年轻女子惊恐的尖叫。红似海说:“已经少了一半了。”
什么少了一半?
蒲牢问:“你为什么没和她们在一起?”
红似海说:“因为我还健康着,而且我有用,能帮他们打渔做饭。”
阿絮说:“那其他人呢?刚才只看见船头,你说的渡头呢?现在乱成这样,他都不管管你们?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他的——”商品啊......最后几个字,阿絮没说得出口。
滨海沿城虽然富裕,但也有极端贫穷的山村。山村闭塞,重男轻女思想极其严重,妇女以生男子为荣,生女子为耻,许多女人若是头胎生不出男孩,便会一直生育,直到怀上男胎为止。其中有些家庭为了养活儿子,不惜把家中女娃卖给“跑海”的人-贩子“渡头”,骗闺女说去国外挣钱享福,实际上是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不,或许应该这样说,这些人从没有把女儿当孩子,只不过是一个为儿子提供养分的工具罢了。
阿絮看着红似海瘦弱的身板,小腿露了一截在外面,脚踝细的可怕。
“渡头没了。”
蒲牢说:“死了?”
“对。”
阿絮说:“他死了不正好,你们就自由了。”
红似海说:“船头还在,他本身也算半个渡头,只不过分工不同罢了。”
阿絮明了,问:“所以你说我上船死得更快,是因为担心船头会把我们一起卖去美国吗?”这个根本不用担心啊。
“不。”
“那是什么?”
锈蚀的铁门被猛地踹开,船头冷酷地吼道:“你跟她们废什么话!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去喂鲨鱼!”
红似海转头看船头,眼睛略微眯起。阿絮看清她的眼神,里面夹带着愤怒和轻蔑,但丝毫没有恐惧。
又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头儿,阿岫要阿红下去,说有个机轮卡在中缝了,只能要找个个子小的进去上滑油。”
阿岫是渔船上负责维修的机械师,阿红身上的军工大衣就是阿岫给的。
红似海站起身,沉默着走出厨舱,经过船头身旁时,船头狠狠瞪了她一眼,红似海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说:“还有一半了。”声音没什么温度。
船头微微一怔,但很快恢复了凶恶的表情,他看向蒲牢,“船帆没问题吗?你就在这里了?”
阿絮说:“你身为船头就什么都不做吗?”
船头走上前,举手要扇阿絮耳光,被蒲牢单手钳住,轻轻用力一捏,骨头发出喀啦的碎裂声,船头吃痛,额角留下豆大的汗珠,嘴里不住流出痛苦的呻-吟。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整个船舱。
阿絮看向窗外,漆黑一片,唯有劲风和巨浪的咆哮声。她却说:“再有一个时辰,暴风雨就结束了。”又问船头:“你要带那些孩子都去美国吗?”
船头冷道:“什么孩子?”
阿絮说:“你别装傻了,刚才阿红都告诉我们了。你们是人-贩子,把可怜的女孩偷-渡去美国卖掉,你骗我也没用,女孩就在隔壁,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说谎。”
船头吐了一口唾沫。
船头说:“你别听那个丫头胡说,她是个扫把星,跟她扯上关系就会死。”然后露出狰狞的笑,用另一只手指着阿絮和蒲牢,阴沉道:“你们都会死。”
阿絮说:“这个人疯了吧。”
船头厉声喝道:“你们都要死!”用力挣开蒲牢,狂笑着跑了出去,“哈哈哈哈,去死吧!都去死吧!哈哈哈哈——”
阿絮摇摇头,“疯子。”对蒲牢说,“我怎么感觉这船很奇怪,连个正常人都没有?”
蒲牢说:“不知道。但是人类在面临绝境时是很脆弱的,再加上那个阿红说之前死了人,他们精神状态现在都很糟糕,有出格的表现不奇怪。”
蒲牢指着旁边关押女孩的船舱说:“先去看看被困住的人,送她们回家。”
阿絮说:“秋宁,阿红是妖怪吗?”因为辟邪珠只闪了一下,所以阿絮也不确定红似海到底是不是人。辟邪珠不仅对普通的妖魔鬼怪有反应(特殊情况下,或者遇上修为特别高的妖魔是没有反应的),对某些邪恶的凡人也有微弱的响应。
蒲牢记得阿絮对灵息辨识很敏锐,反问她:“你竟然分不出她的灵息吗?”
阿絮也是一怔,想来想去只说:“太微弱了,我反而没办法分出来。”若是像岐子莲那种嚣张的灵息她一下就能感应到,但是这个红似海的灵息......就像飘在海上的一缕烟一样,断断续续,轻轻飘飘,什么也看不出。
蒲牢说:“如果是未完全成年的低等妖兽,化形之后特意隐藏妖气,因为气息太微弱反而更接近人类,估计是你见得少,所以暂时还分不出来。”
“所以呢?”
蒲牢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肯定不是人。”
阿絮脚步顿了一下。
蒲牢好笑地看她,“怕什么?”
“不是。”阿絮指着被锁链缠住的门把说,“里面味道太重了。”
蒲牢低头,“我早就注意到了。”打了个响指,锁链脱落,铁门悄然打开,只露出一条缝,从里传出*溃烂的恶臭。
阿絮捂着鼻子跟蒲牢走过去,拉开门,里面瘫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的女人,大的二十来岁,小的跟红似海差不多,甚至还要年幼些。
这是个密闭的船舱,外面闪电打出白光照进来,里面的人才看清门口站着两个人,尖叫出声,抱头往船舱另一头拱窜。
阿絮看到船舱深处有一团堆积物,但一群姑娘围坐在前面挡着,不知那是什么。
有胆子大的姑娘爬到阿絮脚下,抓住她的脚踝,喘息着说:“求求你,给我点水吧。”
蒲牢把阿絮拉到一边,有些厌恶地看着脚下孱弱的女孩,说:“你看她身上长满了红斑。”
阿絮心头一跳,船舱里其他人听到蒲牢的话都惊呼一声,然后疯狂地爬向远离求水少女的地方,口齿不清地说:“把她扔出去,扔到海里去!她是带上瘟神了!”
“可是......你们所有人,都是一样啊。”
阿絮的龙眼有夜视能力,即使没有光,也把所有人的情况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个时候那些女孩都挪到了一旁,阿絮也终于看明白那堆堆积物是什么了——是一堆尸体,布满红斑,脓水四流,散发着可怖的恶臭。
一瞬的沉默后,船舱里所有人发出崩溃的尖叫,她们用爪子在铁皮上挠着,又哭又闹,泣不成声,阿絮费了很大功夫才听出大概是“我不想死”的意思。
一般来说,渡头给“商品”提供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把大量人聚集在狭小阴暗的空间里,给糟糕的食物和少量的水,只要有一个患病,立马就会感染整个群体。但由于这是个暴利的行当,只要保证有一定数量的“商品”成功到达目的地售出,就能轻松地赚一笔,所以渡头丝毫不在乎偷-渡中途的“微小损失”。
可事实上运输“商品”的集装箱感染大部分是流行感冒或者其他常见病,稍微治疗就能痊愈,很少见到像现在这么惨的情况。阿絮看着船舱里混乱的女孩,生出一个不好的想法:难道是病毒变种?
蒲牢解开了阿絮的疑惑,她说:“是中瘟。”
“中瘟?”
“不错,上古传有‘五瘟使者’,分春夏秋冬四瘟,其上有总管‘中瘟’,能散播各种瘟疫。后因人间行瘟时常伴有怨魂恶鬼,有些鬼魂便与瘟疫结合,除了瘟疫本身的危害,还有怨毒和鬼疮,凡人染上必死无疑,就是有些道行浅些的神仙也逃不了大病一场,为‘疫中最害’,后人统用‘中瘟’命名。”
“还有四分之一。”忽然有人插了一句,红似海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
阿絮想起红似海刚才说的“还有一半”,现在有说“还有四分之一”,难不成说的是船舱里还剩多少“商品”?
红似海蹲下身,用一个小盅舀水,喂给倒在地上的姑娘喝。
蒲牢问她:“你就这么跟她们接触,不怕染上中瘟?”在她眼里,红似海就算是个妖怪,也是个脆的不行的小可怜,这种货色遇上中瘟闹不好也会一命呜呼。
红似海敛着眸子,温柔地给怀中的少女喂水,问她哪里不舒服,安慰她好好休息。渔船在巨浪里颠簸,暴动的女孩们连连发出惊恐的呼叫,在此坏境下,衬得红似海更加沉着冷静,海风带着湿气扑进来,咸腥的海水沾湿她瘦弱的肩背。
“你们不是也不怕吗。”
蒲牢暗笑,你如何跟我们比?
突然,角落里一个女孩冲出来,掐住红似海的脖子,愤怒地咆哮:“你去死吧!你这个瘟神!所有人都病了,只有你没有问题,你就是瘟神!你把病毒给了我们所有人!凭什么要我们为你死!”
红似海闭上眼睛,扬长脖子,等这个女孩发泄够了,没力气了,才慢慢拉开她的手,托着她的头给她喂水喝,说:“抱歉,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食物可以做给大家吃了,喝点水好好休息吧。”
阿絮问她:“阿红,渡头也是染上病死的?”
“是。除了他,船上还因为瘟疫死了很多人,扔进海里了。”
阿絮想问她为什么没事,难道她真的是瘟神?
蒲牢却不太高兴,毕竟东海是她的,凭什么把垃圾都倒她家里?
红似海说:“其他人也感染了,死是迟早的问题。”
阿絮还是忍不住说:“那你呢?”
这时,外面传来船头和另一个男人的争吵声。
“为什么修不好!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嗯?!老子告诉你,必须修好!”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声。
被打的男人吃痛哀嚎,“不是修不好,是暂时启动不了机轮,啊——痛死了,你能不动手吗!把我踢废了谁给你修船!而且这船本来就不算你的,是我家老爷子里给我的——啊!”
红似海垂了一下眼,用力把水盆放在地上,身子一闪窜了出去,拦到阿岫面前,生生挨了船头一拳,面颊爆红肿起,但她站得很稳,用一只手捂住脸,抬头静静看着凶恶的男人。
“阿红。”阿岫一惊,把她拉到怀里,“傻丫头,干啥呢你!”指着船头吼道:“你怎么打小孩啊!”
“我才不是小孩啊,蠢大叔。”红似海这样说道,她对船头说:“还有四分之一。”
阿絮注意到红似海红暗红的虹膜又深了一些,近乎变成红褐色,她转头看向船头,这才诧异地发现船头的身后仿佛黏着糊状的团块,张牙舞爪地散发着黑气。阿絮抓住蒲牢手臂,叫她去看,“秋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