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云双默默凝视了裴珩半晌,柔媚的面上蓦地绽出一抹嫣然笑意:“说来我也算是看着你从一个只会玩泥巴的小矮个儿长到如今这么高的,怎么就一直没有看出来你哪点招人喜欢?”
裴珩面上的表情一僵:“我……我哪里都招人喜欢。”
俞云双姿态慵懒地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身来,虽然比裴珩矮了半个头,说话的口吻却让他险些将头缩回到了自己的衣襟里:“裴小珩,这招不招人喜欢,可不是嘴上说的。”
“那是什么?”裴珩蹙眉问道。
俞云双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在我看来,你若是个哑巴,绝对比现在要招人待见。”
“云小双你……”裴珩气得直抽冷气,心中闷闷哼了一声,口中不服气道,“你招人待见,怎么还摊上克夫不祥、跋扈嚣张的名声?”
“我确实没多招人待见。”俞云双无所谓一笑,对于裴小珩的挑衅完全不在意,“但是我这么不招人待见,到了如今也嫁出去了,而你却只能在我面前耍耍嘴皮子,心中暗自下定决心打一辈子光棍了。”
裴珩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怎么都想不出反驳俞云双的话,最终只能撇了撇嘴,底气不足道:“若是阿颜的心里面有我,而我大哥又同意了我与她的事情,我便不必打一辈子光棍。”
俞云双声音含笑补充道:“若是碰巧阿颜心中有你,且愿意嫁与你,而你大哥又万幸同意了你与她之间的事情,你确实不必打一辈子的光棍。”
俞云双故意将“碰巧”与“万幸”这两个词说得特别重,听得裴珩一阵心力憔悴。
“所以要我说,你与阿颜的事情困难重重,你还是莫要再一股脑将自己扎进去了,否则到时候有你受的。”
裴珩却神色坚决地摇了摇头:“不管你怎么劝我,都没有用,我就是欢喜她。”
而后,裴珩又换了语气,小心翼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一头热,便让我试试呗?若是到时候我能做的全都做了,阿颜还不喜欢我,我可以死心了不说,也不必再管大哥同不同意的事情了。”
裴珩的话说到了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埋在了一片几不可闻中。
俞云双的眸光微动。
“云小双。”裴珩扯了扯俞云双的衣袖。
俞云双轻叹了一口气:“罢了,谁让我待见你呢。再怎么说,我都将你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自然不希望你真的孤老终身,这趟隐阁,我陪你去便是。”
裴珩眉眼一弯,一片黯淡的眼瞳终于恢复了些许光泽。
俞云双陪着裴珩一同来到隐阁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渐渐向西倾斜。
若是以前的俞云双,因着担忧会打扰到秦隐休息,定然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拜访隐阁。不过今时今日的情况毕竟不同以往,更何况她也知道秦隐此刻不在隐阁之中,自然便没有那么多顾忌。
两人向着隐阁递了拜帖之后,并没有在门外等多久,屈易便随着守卫一同迎了出来。
原本见到那拜帖上的名字,屈易还以为是裴珩为了混入隐阁见阿颜,想出了什么新的花样,却没想到俞云双真的与裴珩一同候在隐阁的门外。
这两人既然已经成亲,又哪里用得着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屈易绷紧了下颌,不解之色一闪而过。
这样的神情转瞬即逝,只是裴珩自屈易出来之后便一直如临大敌般的瞧着他,自然也捕捉到了他的疑问。
自以为猜中了其中的缘由,裴珩又侧过头来深深望了俞云双一眼,喟息着摇了摇头。
裴珩的反应十分奇怪,不过在屈易的心中,他本就是一个奇怪的人,便也懒得搭理他,对俞云双直接了当道:“公子今日并不在隐阁中。”
“本宫知道。”俞云双笑着解释道,“今日本宫携裴校尉前来,其实是为了向阿颜姑娘道谢。”
“阿颜?”屈易蹙眉道。
“对对。”裴珩匆忙插话道,“我们不见隐阁主,见的是阿颜。”
屈易的神色瞬间冷凝了下来。
“当初在殷城的时候,颜姑娘曾经帮本宫鉴定过暗香之毒。说来惭愧,本宫虽然心里一直记挂着要感谢颜姑娘,但是因为之后琐事太多,竟然一直都没有来得及亲自上门感谢。”俞云双道,“本宫今日诚心前来向颜姑娘道谢,还请屈公子帮忙带路。”
屈易耳中听着俞云双的话,视线却冷冷扫向裴珩,见到他先是缩了缩脖子,而后立刻重新挺直了腰板,不甘示弱地看向自己,嗤笑了一声。对着俞云双颔了颔首,屈易向前一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还请长公主随我来。”
将二人领到了隐阁竹楼的大厅之后,屈易拱手行了一礼,示意俞云双与裴珩二人在此处稍后,而后转身去隐阁的后院寻阿颜。
裴珩目送着屈易完全出了正厅,这才凑到了俞云双的身边,开口懊悔道:“今日确实是我鲁莽了,竟然没有想到这其中的尴尬,还央求着你陪我一同来隐阁。”
俞云双原本正观赏着一副悬挂在正厅墙上的前朝字画,闻言转过身来,不解道:“尴尬,什么尴尬?”
裴珩环顾了一圈四周,见左右没人之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自然就是……你心中对隐阁阁主有情,如今却在他的安排下下嫁给了别人……”
裴珩双掌对击,“啪”的一声响之后,重新摊开在俞云双的面前,叹息道:“你们二人一拍两散,如今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彼此,当然会尴尬。”
俞云双听了裴珩的话,再瞧着他面上的神情,心中憋着笑,面上却一派波澜不惊之色:“我还当是什么事情。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与他都不是拘泥于这些的人。”
裴珩怀疑地一瞥俞云双:“若真是这样,屈易方才为何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你又是如何确定隐阁主今日不在隐阁的?又怎么会同意在他不在的时候陪我一同来隐阁?”
俞云双知道秦隐此刻不在隐阁之中,自然是因为他今早与自己道别时说过,要去大理寺处理手头堆积的公务。裴珩嘴里面越说越离谱,俞云双却无法直接指出来他纯属一个人在瞎琢磨,便只能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离自己远一些,没好气道:“我此刻来隐阁,难道不是你方才在我身边一直央求的么?怎么到了你嘴里,便成了我专门挑的时间了?”
裴珩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显然并没有被她说服,摇了摇头道:“下次我若是还想见阿颜,一个人来就好,定然不拉着你一起了。”
俞云双啼笑皆非。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之时,屈易领着阿颜从竹楼的后门而入,来到了隐阁的大厅之中。
阿颜身着一袭鹅黄色的齐胸襦,细腻柔和的颜色,本应将她的面容衬得更加楚楚动人。只是不知道为何,此刻的她脸上有些苍白,因着她的肤色本就比寻常宁国人要白皙,这苍白并不怎么显眼。
俞云双其实并没有见过阿颜几面,上一次见她也是在隐阁的竹楼之中,与现在相隔了半月有余。虽然俞云双于她并不熟悉,却也看出来了今日的她与往日里有些不同。
阿颜小步走到了俞云双与裴珩的身前,敛衽作了一礼,声音哑哑道:“阿颜不知道无双长公主今日大驾,让长公主在此处候了阿颜这么久,还请长公主恕罪。”
俞云双伸出手来将她扶住,笑道:“本就是本宫突兀造访,颜姑娘莫要闲本宫太过冒昧了才好。”
阿颜在俞云双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双盈盈美目眺向立在俞云双身侧的裴珩:“裴校尉。”
裴珩“嘿嘿”憨笑。
阿颜垂下了头。
“今日本宫前来,其实是为了感谢颜姑娘上次在殷城的出手相助。此事原本应该在颜姑娘刚来到凌安时便前来登门道谢的,但是因为那时忙于准备大婚脱不开身,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阿颜一直低垂着头,在听到俞云双口中说到“大婚”二字的时候,窈窕绰约的身形不自禁地轻轻颤了颤,在一旁静静伫立的屈易眼疾手快地从她身后扶住了她,才使她的异常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明显。
“阿颜?”裴珩一直偷眼瞧着阿颜,见她不对劲,原本也想去搀扶,却被屈易给抢了先。将手收了回来,裴珩也顾不上与屈易抬杠了,看着阿颜担忧问道,“你怎么了,可是今日身体不舒服?”
阿颜摇了摇头,然后又飞快地点了点头,垂头小声道:“昨日不知怎么的便没有睡好,此刻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没睡好?”裴珩桃花眼眨了眨,恍然大悟道,“难怪方才你出来的时候,脸色那般得差,若是没有睡好,不如现在便回去好好休息罢。”
裴珩的话说了一半,又抬眼一看外面的天色,又匆忙改口道:“这般做也不好,现在日暮将临,此刻睡的话,晚上只怕又睡不着了。要不你再忍一忍,待到晚上的时候,早些休息,将昨日的没睡好一并补回来。”
“哼。”这一声冷笑,却从屈易的方向传来。
裴珩瞅了他一眼,亦轻哼了一声。
阿颜伸手扯了扯屈易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对裴珩这般。
裴珩盯着两人牵扯的动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俞云双将三人的模样看在了眼中,黛眉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方才屈易与阿颜并肩走来的过道上又一次换来了脚步之声,这次却是一位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绕过了转角处的一盆清幽修竹盆景,向着厅内四个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俞云双从未见过,但他却显然知道俞云双的身份,对着她躬身做礼之后,才来到了屈易身边道:“公子刚刚回来了,命我请你过去,有事吩咐。”
这句话甫一落下,裴珩便侧过头来,容色忐忑地看向俞云双,俞云双却气韵从容地注视着面前的阿颜,阿颜一直低垂的头倏然抬起,煞白的脸上终于染了一丝血色。
屈易颔了颔首:“我这便过去。”
按理说俞云双四人所在的会客正厅,正对着竹楼的大门,若是有人从此处进隐阁,定然会与他们几人碰个正着。只是隐阁的正门位于明处,若是屡次从那里出入隐阁,必然会遭到有心之人对于身份的怀疑,是以秦隐每次都是从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小门进入隐阁。今日的他亦是如此,自然不知道俞云双此刻正在竹楼的正厅中。
秦隐坐于上层自己房间的竹木案后面,手中执着一张书信细细研读,在他读信的时候,前来送信的宋源便恭敬地立在一旁默默等候。
半晌之后,秦隐将手中的信笺放下,清俊的面容之上露出一抹嘲弄之色:“依照潼城与凌安的距离,这战报应该还需要五六日,才能送至圣上的手中。”
宋源点头道:“确实如此。”
秦隐闭目沉吟。
微阖着的房门被人从外轻轻叩响,屈易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公子。”
秦隐睁开了眼眸:“进来罢。”
屈易推门而入。
宋源见到了屈易,神色凝重问道:“公子这是下定决心了?”
秦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觉得此次宁国裴钧将军与彦国太子翊的边关之战,谁最终会赢?”
听到了秦隐的问题,屈易的背脊一僵,眸光如炬看向秦隐。
秦隐恍若无觉。
宋源凝眉思忖了一番:“单从兵力来上,二者在数量上都差不多……虽然现在看来彦国处于劣势,但是裴钧将军毕竟远从凌安调兵至潼城,兵将在路上已然疲惫了不说,潼城贫瘠,辎重补给也跟不上,若是这两军久战,最终占上风的,只怕会是彦国太子翊的大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