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看到她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神。
就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不是一个人。
他认识的那个她,是张扬的、放肆的、目空一切的,是对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而不是现在这个……冷漠中带着悲伤的样子。
这样的她,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找不到一点儿熟悉感。
季子期脸上的神色,也太沉重,就像是一块巨型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儿来。
记得吗?
他当然记得。
记得那一场惨烈的车祸,从此让他的妈妈躺在床上,一躺多年,从未苏醒。
记得,当时年少的他,被逼到绝路,国内治疗无望,去了美国,然后百般无奈之下到夜|店去工作,然后,遇见了她。
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
“我当然没有忘。”他小声嘀咕一句,明明怕极了季子期现在这副阴晴不定的样子,却还是强忍着不肯输了气势,“当初发生了一起意外的车祸,导致我妈成了植物人,可是这件事,与你所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意外的车祸。
听着他说,她冷冷的勾起了唇角。
呵,好一场,意外的车祸。
“那不是场意外!那是一场蓄意谋杀,只是因为你妈妈的命大,所以她活了下来!”季子期的声音冰冷无情,一字一句的提醒着他这个残忍的事实,“而制造那出车祸的人,就是——沈眉!”
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覆盖着满满的一层冰霜。
她的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字,看似平静,但是却分明已见了血光。
好似一个晴天霹雳,第一感觉,就是不敢置信。
唐言则怔楞住,望着眼前的女子。
季子期这一次,简直刷新了他的三观,他平日里虽然不喜她,但她对他的好,这没得说,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缺德的事而去随随便便污蔑一个无辜的人。
沈眉?
笑话!
沈眉跟他妈妈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何至于会是那场车祸的幕后主使者?
他望定她,对上她充斥着浓烈恨意的双眸,不加以思索的回一句:“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这样诬赖别人?我还说那场车祸的主使人是你呢。”
后知后觉。
后悔的感觉,来的后知后觉。
话音刚落下,他就变了脸色,后悔了自己刚才的冲动。
这样的话,真的太伤人了。
他妈妈发生车祸的时候,他又还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再荒谬,也不至于荒谬到像他刚才所说的那样。
“我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
似乎是想要辩解,可是,他所有想要辩解的念头,在看到她脸上的表情的那一瞬间,就全部遏制在喉咙了。
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都再也说不出来。
季子期脸上的表情……
该用什么来形容?
任何一个字眼,任何一个词语,都不确切。
似乎就是这样浓烈的悲伤,让他在那一瞬间懂得了,原来言语竟是一件这么苍白的东西。
在“悲伤”这个词语达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候,言语根本起不到任何一点作用。
她坐在那里,整个人虚幻的不成样子,像是被层层叠叠的悲伤气氛给笼罩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到连一点情绪都没有,淡漠如水,可他,却莫名其妙的,觉得她像是在哭。
心在哭。
垂在沙发上的手,颤抖着,似痉|挛一般,可她却硬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忍住了这种情绪。
莫名的,他怕了。
“我……我没有污蔑你的念头……”他慌了,语不成语、调不成调的解释,词不达意:“我不是故意的……”
想要解释,却发现,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
毕竟是她的家事,向峰没打算插手,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刚才,听到唐言则不经大脑的说了那样一句话,他顿时一个激灵,刚想抬头训他两句,却在抬头看到她神情的时候,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晚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管说什么,都晚了。
伤了,就是伤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伤口能够瞬间痊愈。
良久。
“唐言则,你知道吗?”她压抑着悲伤,忽然笑了笑,问他:“这个世界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比如人与人。想简单点,你可以只把他们分成好人和坏人两种。可是想复杂一点,好人与好人之间还有好坏,坏人与坏人之间,也有好坏。”
而她,只能、也只有想得简单点,必须在好与坏之间做出唯一的选择。
那么,这样的结局注定只有两个:生,或死。
非生即死,非死即生。
“可是克制自己的心态,从来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唐言则忍不住辩解。
他知道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一个食物链,不管是什么人,都难免会被生活同化。
“是吗?那你想要跟一个人讲这种大道理之前,就先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值不值得你去这样做吧。”仰了仰头,季子期无声的叹息,“不要指望着,堕入地狱的魔鬼有一天能被救赎,蜕化成天使。”
唐言则不说话,却目不转睛的盯紧了她。
她侧首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的弧度那么清浅:“还有,不要指望着我能明白这些道理,我跟你站的立场不同,我不会懂你,所以这两年来,不管你做什么,我从不干涉你,同样的,你也不懂我,我做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最后一句话,她重了重语气。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在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她的世界,早就纯白不起来了。
唐言则默了默,没出声。
“还有,”她说:“我没有骗你。”
“……”
季子期动了动唇,缓缓开口:“当年,唐家出了事,一把火,将一切全部烧毁。而那场火,就是沈眉让人放的。你的妈妈,唐家的二小姐,正巧那时候没有在家,所以,她避过了这场劫难。可是沈眉不放心,她害怕留下后患,于是,选择了斩草除根,又安排了一出车祸,想让你妈妈的生命葬送在那场车祸里,可是却没想到,你妈妈命大,活了下来,只是因为受伤过度,成了植物人而已。”
平地一声雷。
唐言则的意识,骤然被炸成一片空白。
到底还是不敢置信,死守着自己最后那一点点的执念,他呢喃出声:“不可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么说,当年,不光是那场车祸,唐家出事,也跟沈眉逃脱不了关系?
可是,这怎么可能?
钟唐两家一向要好,唐远风与钟威更是莫逆之交,甚至从很小的时候两家的孩子就定好了婚事,怎么可能像是季子期说的那样?
他不相信,他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可是,她认真的姿态,根本就不像是在撒谎。
刚才,季子期说他妈妈的那场车祸是沈眉暗中策划的,他不相信,以为她是在胡说八道,是在为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儿找的一个借口,可是此时,听到她这样的说法,虽然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事实真的是这样,可是心底深处,却没由来得,觉得她真的不是在说谎。
一颗心没来由得慌乱起来,心跳急剧的加速,唐言则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般矛盾过。
想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弄清楚其中来由去向,心里却又慌乱的不成样子。
幽幽叹了口气,她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信不信,随你。”
唐言则却忽然抬起手,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抹杀掉一切一般,“不信,我不信!”
他不相信。
嘴上固执的说着不相信,但是心里,却还是不可抑制的涌上了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痛,好似被淬了盐水的利刃一刀一刀的切割着一般。
他转身,跑了出去。
季子期抬眸,看向窗外,夜色如墨。
霓虹闪烁,都市的繁华景象尽数映入眼帘,这美轮美奂的色彩,看在她眼里,却像是黑白格调一般,将她的身体与灵魂给鲜明的衬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