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将近立冬,天气渐渐寒冷,这日下起雨来。倾盆大雨说下就下,地面变得湿滑,从屋檐上下滑落的雨珠像潺潺不绝的河水。
仿佛已经进了深夜般,这天阴沉得不见点光亮。
一道步辇场面浩大,零散百来人护送着里面的人物。队伍浩浩荡荡的停在星宿宫大门前,步辇贴了地面,里面的人才抬手将纱帘拂开,露出一张脱俗清丽的面貌来。
门口的侍卫连忙上前迎接,“属下见过太国司!”
岁旸挪步出了步辇,身后便有婢女打伞跟在她后边。
“人死了?”岁旸淡淡的问道。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个侍卫见她面带不耐,才跪着将事情说清:“回禀太国司!今早有侍女进他房间才发现人已经没了呼吸,尸体僵硬。女医看过了,说是猝死,其他属下并不清楚,只好先寻了位宫女将此事早作禀报。”
“我布下的符纸毫无反应?”
“禀太国司,神官们一直守着阵眼,没发现一场,符纸也毫无反应。”
岁旸疾步走进塔中,直往陆昭寒房间而去,一副山雨欲来之势,所过之处,婢女们纷纷下跪低头。
到了陆昭寒房外,就见屋里几个医女站在一旁。旁边陆昭寒的两个侍女皆是满脸惊恐,见到岁旸两人便跪在地上。青衣侍女道:“大人,奴婢们也不知道怎么的,夜里这里也丝毫没有动静,早上的时候却发现他不动了……”
岁旸轻飘飘的瞥了侍女一眼,“闭嘴。”
她转眼看向床上的‘尸体’,只见他和衣而睡,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般。岁旸一眼就看出了尸体的不寻常,“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旁边的医女道:“禀大人,这具体时辰还需要由仵作检查之后才能确定。”
“他的尸体不能动。”岁旸又问侍女,“他昨晚几时入睡?”
蓝衣婢女答道:“回太国司,公子每夜不到巳时便入睡了。”
“他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呃…这…”蓝衣侍女一愣,仔细想着陆昭寒近来的异常。
旁边的侍女反应快些,“昨日那个鬼魂应该也来了。”
“他们似乎产生了争执,那位不知道说了什么。不过公子跟他说什么利用……”
青衣侍女将昨日的情景描述了一遍,末了又道:“他们似乎不欢而散。对了,公子当时还说什么不如当时就死了,免得还苟活着看人脸色,公子不会是……?”
“他会不会寻短见?”岁旸接话道。她冷笑一声,不再看床上陆昭寒的躯壳,转身离开,走前吩咐道:“陆昭寒的身体带到百鬼冢内的棺材里封住,这两个婢女——也都送到百鬼冢去,看守尸身。”
两个婢女面色苍白,顿时瘫软在地。
百鬼冢乃是太虚殿饲养鬼魂之地,活人进去必定被拆骨入腹、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侍卫们应声将两个婢女押住,两人连连喊冤:“大人!奴婢句句属实,绝无欺瞒!公子之子与我们无关啊!”
“公子之死肯定与那鬼魂有关!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逐渐将远处的景物隔绝,岁旸缓缓抬步离开,对身后的哭号不予理睬。
“陆昭寒……整整几年不动声色,没想到还会跳起来咬人,真是小瞧你了。”
科场鬼对此毫不知情,雨落时,他就站在塔下,遥遥往上看去,只能见到紧闭的窗。他眺望了片刻,又落寞的离开了。
科场鬼知道陆昭寒已‘死’的时候,岁旸整整瞒了他一年多的时间……
每当科场鬼提出和陆昭寒见面的请求时,岁旸总以陆昭寒不想见他为由,要求科场鬼早日寻到她师姐的尸体,以及对付皇太后。只有完成她的要求,她就放一人一鬼自由。
最终见面岁旸约见了科场鬼在百鬼冢。
“太后已死,你师姐的遗体也找到了。”科场鬼道:“皇太后病重,皇帝也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何时能放我们走?”
岁旸笑言道:“我定一言九鼎,现在我就带你去接他。”
岁旸像个少女般,达到了目的尤显自得。百鬼冢立在星宿宫塔底的地道中,里面寸草不生,潮湿阴冷。鬼哭婴啼之声不绝,岁旸宛如闲庭漫步,不时撞见她的鬼魂都纷纷退散远离。
见她往百鬼冢中走,科场鬼惊问道:“你往哪里走?你不是要带我去找昭寒吗?”
岁旸回头看他,“是啊,陆昭寒就在里面。”
科场鬼呆立当场。岁旸见他不走,过来拉他,“走吧走吧,他在里边等你呢。”
科场鬼不把推开岁旸,岁旸踉跄着倒退几步,问道:“你推我做什么?!”
“你居然拿他来炼鬼!?”
意识到科场鬼误会了,岁旸无辜的摆手道:“我没有!是他自己灵魂出窍,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便令人将他的躯壳保存起来。”说着岁旸不甘心的咬牙,“没想到我找了他这么久都没找到。”
“我没看住他,算是我的过错。没料到他实在不识好歹,在我眼皮底下搞这么多小花招。”岁旸继续带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我招魂也没用,搜魂也无用。但这天底下只有几处我找不到的地方——一个是阎王府、一个是龙气庇佑的地方,还有一个是灵脉所在。”
走进最里面的山洞,一副石棺就摆在洞中高台上。石棺上贴满了符纸,左右分别站着一个婢女打扮的墓鬼,正是陆昭寒之前身边的青衣侍女和蓝衣侍女二人。
这两个鬼魂已经没了生前的记忆,只知道守护这口棺材。岁旸抬手一挥,两只墓鬼便各退一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岁旸撕下了石棺上的符纸,回头才发现科场鬼愣愣的站在洞口,一副要哭的表情。
“……你是只鬼,难道还会流泪?”岁旸嘲笑道:“原来产生情思会让你变傻,怪不得师父总跟我说不能犯色戒……”
“你将他的躯体带走吧。”岁旸倚着石棺,无趣地摇头,“他的躯壳还剩下一片魂没带走,所以他应该不是被捉到地府去了;皇帝跟前也没有异常,至于皇陵和灵脉,你就自己去找吧。”
岁旸走了,遵守了当初的诺言,放科场鬼和陆昭寒一条生路。但陆昭寒竟然就这么消失了,科场鬼不由迷茫——自己真的能找到陆昭寒吗?陆昭寒的魂魄为什么会脱离*,陆昭寒为什么有这般能力?
而现在,天下之大,他们一个鬼魂,一个没了灵魂的躯体,到底要去哪儿呢……
科场鬼的愁丝陆昭寒注定感受不到,他早丢弃了那具身体。陆昭寒在幼荣这儿呆了一年多,转眼幼荣也快满15岁了……
年纪渐长的幼荣成熟了许多,如今皇太后病倒,反而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岁旸没把他放在眼里,暂时没找他麻烦,还在筹谋兵力部署,想要一手掌控彏国!
“你说的果然不错,岁旸那个老太婆居然想暗算朕!”关了御书房的门,幼荣大发雷霆,一把将桌上的茶水捧摔在地。
陆昭寒坐在案下的椅子上眼中带笑的看着他,“但皇上更胜一筹,邬国可以假借攻打之名。若能一举攻进皇城,一来除去的都是太国司他们的人、二来邬国一旦进城,就是皇上您的兵力。谁也料不到皇上您是邬国*之主,在邬国人进宫之后,您大可以趁兵乱之际除掉太虚殿和太后,您损失了生母和太国司,天下愚民只会道皇上损失惨重。”
“不错……”幼荣怒气渐平,慢慢露出笑意。
幼荣望着外面纷纷下起的小雪,面上既有忐忑,也有兴奋。他将窗户关上,整个地龙烧得书房暖和许多,他将最后一件长袍脱了放到榻上,在屋内踱步起来。
“你会不会觉得朕太过薄情?”幼荣突然道,“朕打算将姜贞打入冷宫,朕就用不着一辈子都对着这个女人了。”
“皇上您做的没错。”陆昭寒秉着‘你做的都是对的’的规律回答:“姜氏是皇太后的人,难说她没有异心,冷落她已经是皇上您的仁慈之举。”
打入冷宫和冷落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陆昭寒却刻意美化了一番,脸上的笑意像一副假面,偏偏幼荣依旧沉溺在沉郁的情绪里。
“那朕将生母害死,你也觉得是对的吗?”
“皇太后想通过姜氏生下您的继承人,难道她就没有害您之心吗?”陆昭寒起身,坐到御书房的榻上,“再说您命令邬军杀害皇太后母族一族,等她意识到邬军背后的人就是皇上您的时候……她就不会反吗?”
“皇上,这些女人,都不是什么善角啊……”
幼荣任他说完,末了还点头承认道:“是…她们都想害朕,皇家无情,朕果真是看明白了……”
“哈……朕方才只是一时糊涂,竟然想放过她们。”幼荣神经兮兮的笑了几声,转身过来抱着陆昭寒,顿时被陆昭寒身上的阴气冻得一僵,却没有撒手,“可惜别人都看不到你,要是你还活着该多好。”
陆昭寒环着少年的身体,垂眸轻笑,“如果我还活着,你要怎么样?”
幼荣笑道:“若你还活着,朕就让你当朕的皇后。”
陆昭寒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轻蔑,他低头轻吻着幼荣的额头。幼荣又给冻得一激灵,不知道为了什么,幽幽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