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举办老肥羊的追悼会时，公羊平的确去了，但全程没有发言，而且落魄邋遢了很多，像一个中年颓唐的失独者。
追悼会结束后，公羊平回到校长办公室，打开电脑删除了羊不信的学籍信息，同时在办公桌上留了一封辞职信。
“副校长。”猪小龙来到羊圈外。
公羊平认出猪小龙，淡淡道：“何事？”
“我知道你要走，所以特地向你道别的。”猪小龙神色凝重，眼角噙泪，若是不知情者，还以为刚才追悼会对象不是老肥羊，而是他老子。
“噢。”公羊平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半点悲喜。
猪小龙知道斗智斗勇的时候开始了，深吸一口气，低声啜泣道：“其实校长临走前，我是在他身边的……”
公羊平瞥了猪小龙一眼，有点不信。
猪小龙眼角噙泪：“校长咽气前说，过去他只知道放电的快乐，现在快死了才理解被电的痛苦。他说自己辜负了你的期待，死后亦没脸回临夷见列祖列宗……副校长，校长老家不是临夷啊？为什么要说死后回临夷见列祖列宗呢？”
猪小龙说完还眨了眨泪水汪汪的猪眼，哭啼啼地看着公羊平。刚才说的一切都是他根据羊不信的信息妄自编纂的，目的就是用这些谎言获取公羊平的信任。
消费死者很没道德，但他猪小龙消费的是妖族——人族的死敌。在你死我活的战争年代，带领自己的同胞们活下去，赢得战争的胜利才是真正的道德。与敌人谈仁义礼信，只不过是书呆子的痴心幻想。
公羊平没有回答。他认为羊不信伪装成老肥羊这件事只有他知道，所以没必要回答猪小龙，也无心回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对答。
猪小龙见状，再次开口：“校长说他脑子里长了颗瘤子，但其实不是电瘤……”
“你说什么？”公羊平终于被猪小龙的言辞所动，古井不波的眼神里目光隐隐闪烁。难道羊不信真的在弥留之际把秘密告诉给眼前的这个孩子？甚至还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不然，这个孩子为何知道羊不信这么多秘密？
“校长说那颗电瘤压根不是电瘤，但自己的确是因为这颗电瘤才会放电的。”猪小龙手紧握，摆在胸口，拳拳之心溢于言表，“他说那其实是一颗被车成珠子的雷神之锤！”
“猪小龙！”公羊平听得正专注，被猪小龙这么一闹，气得差点动手。杀意如排山倒海的台风海啸，看似远在天际，转眼立刻就近在眼前，似乎只要一瞬，便能把猪小龙与这栋行政大楼统统犁平。
“副校长听我解释！这是不信大哥用生命换来的真相啊！”猪小龙双手合十求饶。
公羊平方形的瞳孔微缩，忍住怒火，把话挑明了：“你竟然知道校长的真实身份，不怕我杀你灭口么？”
“怕，但是不信大哥临死前告诉过我，羊叔脾气虽烈，但心有原则，不是乱杀无辜之辈。而且他说你知恩图报，我转达他遗言，你更不会杀我。”
“你继续讲。”公羊平撤去杀意，安静盘腿坐在校长位上。
“我记得小时候仰望夜空，看到漫天璀璨如镶钻的星辰，内心憧憬而向往。但我父亲告诉我，天上很多的亮光并不是星光，而是人族在太空里的人造卫星。”
猪小龙说出这句话时，思绪似乎也回到太空，一言一语，伤怀生情。小时候在太空长大，渴望回到天蓝星，如今身在天蓝星，心却渴望回到太空。虽然猪油粑与猪大脚给了他家的温暖，但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落寞，不是一个简单的三口之家能温暖的。
国由家组成。也许有一天，当他看到成千上万个温馨幸福的人族家庭，故国的温暖或许会涌上心头吧。
“我父亲还告诉我，妖族刚来到天蓝星时，看到人族天上的飞机，以为是腾飞的鹰鸟妖族；看到人族呼啸而过的高铁，以为是速度极快巨蟒妖族；看到人族拿着手机与平板电脑，以为他们在使用镜子类的法宝。”
猪小龙话锋一转：“因为主观意识，我们会把不知道的事情设定成已知的东西。如果我不解释那天的劫雷是人族的富兰克林雷电炮，副校长也会被自己的主观意识误导，认为那是成劫雷……”
公羊平怔然无语，默默点头。
猪小龙心里暗松一口气。公羊平已经在主观意识上认同自己的观点了，这证明最难的一关过去了，接下来的言辞不要差错，骗倒公羊平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猪小龙吞了吞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理解不信大哥的心情，但我不信他说脑袋里电瘤是被车成珠子的雷神之锤。反而我认为，他也是被自己的主观意识误导！因为那绝对是人类的富兰克林雷电炮定位仪！”
……
走出县教育局，猪小龙长吐胸中闷气，掂量着手心里的大一统流师传授印，他有种乞丐中五百万彩票的爆炸快感。
十分钟前，当公羊平带着他走进县教育局时，没有哪只妖族理睬他们。有几只同样办理授印手续的妖族认出猪小龙，立即想到含笑半步春事件，反而捂嘴窃笑。
但当公羊平一言不发插队走到授印办理台前，取出自己的授印时，工作妖员都震惊了！
不是那种坑爹的新闻小编乱用标题党的震惊，而是一种落日观沧海，天下吾可平的震撼！
强大的气场夹带无法抵御的威势，宛如一座天外高山突然降临到大地。
接印的那个工作妖员几乎成了帕金森症重症患者，双手哆嗦地无法直伸。他好不容易接到授印，立即感觉到一股万钧压力从掌心传来，双手不自觉松开，踉跄跪地。
授印坠穿办公桌，落在水磨地板上，砸出一个直径半米的半球深坑，扑腾起呛人灰尘。
县教育局长慌忙火急地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洗了几遍手，然后走到公羊平恭敬躬身行礼，最后撸起袖管，跳入坑里，弯腰蹲身，一声大喝，胳膊如正在充气的气球，瞬间暴粗几倍。
他十指伸入泥土里，抠起授印，在教育局其他员工的合力搀扶与搬运下，颤巍巍地跨出深坑。即是如此，手臂上清晰可见血管膨胀，乌黑大脸上的酱色潮红，以及额头上淋漓不断的汗珠，都说明他的身体正在承受超越极限的重量。
要知道这位教育局长虽是文职，但却是只熊妖，其身强体壮，健硕巨力，不是一般瘦小妖族能比拟的。
即是如此，依旧力乏。
“大一统流第二代流主公羊平，传三代弟子猪小龙，妖极乐帝国十八年四月，徽省禾县教育局授。”看着印面上纂刻的一排排妖族小字，猪小龙心里乐开了花。老子终于踏上学妖术之路啦！狗日的呼岩厚土，待老子妖术大成，看你还敢不敢轻视老子，给老子玩摸头杀！
公羊平从后面走到猪小龙身边，平淡道：“印收好，丢印可是会被逐出师门的。”
“遵命……谨记恩师教诲。”猪小龙躬身作揖，然后把授印藏入怀里。
“这年头有不少盗印，骗印，伪拓印面之贼，你要小心。”
“是，是。”猪小龙唯唯诺诺，乖巧如小猪佩奇。
“你现在的授印是教育局刻制，制造简单，印里只有为师的一丝妖术。等你在师门里的地位上升了，师门找工匠会单独为你铸印，那时授印便大不一样。”
猪小龙立即想到刚才公羊平威风凛凛，以印服众的样子。怪不得你的印那么牛B，原来专门另造的呀！
“请问师父，我现在在师门的地位算啥？”猪小龙满脸挂笑，乐得像个二百五。
“门童。”公羊平平静回答。
“到什么地位才有单独铸印的资格呢？”
“门主。”
“我们流有几个门主？”
“零个。”
“呃……那师兄师姐呢？”
“零个。”
猪小龙怒放的心花霎时就枯萎了，就像鲜红的玫瑰被泼了浓硫酸，焦成了黑炭，嫌弃地只能往厕所下水道里扔。
这个流派有问题啊！不是说好的流主官职少妇呢？不是刚才大伙还敬若神灵的对待他呢？咋就成光杆司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