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解冻的路况,饶是林奇这样的老司机,也是小心翼翼地驾驶,不敢有半点马虎。晃晃悠悠来到羊城高速收费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漆黑的夜空像是一个神秘的坑洞,似乎稍有不慎,连人带车就会被吸入进去。
路边有向导,脖子上挂着木牌,写着问路十元,引路三十元,收费性质的,看到路虎过来,一个个频频招手,不用说,都以为是千载难逢的肥羊。
林奇隔窗看了一眼,踩动油门呼啸而过,扬起满地的风雪,心说这都什么年月了,竟然还有这种古老的职业,你们在准,还能准得过GPS吗?
可是刚冲过去一段距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踩刹车,车身嘎然停止。
后视镜里,原本心灰意冷的向导队伍,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争先恐后地奔跑过来。
车窗还未落下,就有张人脸贴了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老板,用我吧,用我吧老板,专业向导十三年,羊城所有的路我都熟。”
“老板,我我我,我是本地人,羊城就没有我没去过的地儿。”
“去哪儿呀老板,给您便宜点儿。”
这阵仗,看得林奇一个头两个大,粗略扫了一眼,基本都是乡下脑壳,最大的有白头发了都,最小的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统一老羊破棉袄,带着火车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回到六七十年代的东北了呢。
“我只用一个。”林奇放下车窗,随便指了个。
人群一哄而散,被选中的人欢天喜地上了车,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看面相挺憨厚的,应该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
“大哥怎么称呼?”林奇笑着递了根烟,随即驱动车辆。
“我在家排行老二,你就叫我项老二吧,去哪儿呀老板?”这人问着,接了烟也没舍得抽,夹耳朵上了。
“项老二,这名儿挺有意思的。”林奇只觉得好玩,言语道:“是这样,我想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可是来时的路上,钱包被小偷给摸了,所以没有身份证,有办法吗?”
“这事儿简单呀,上火车站呗,那里黑旅馆多得是。”项老二说道。
“火车站太乱了,条件也差,有没有既正规又不用登记的地方?”林奇问着。
“我想想。”项老二一摸下巴,又一拍大腿:“有了,我想起来一地儿,是一个小区,明面上是小区,内部改装成了快捷酒店,只要花钱就给住。”
“说白了就是非法经营,逃税呗?”林奇皱起了眉毛。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项老二点点头。
“住的人多吗?”林奇又问。
“挺多的,头一个多月前,我还介绍过去一个呢,跟你的情况一样,也是没带身份证,而且说话跟你特别像,都是北方口音。”项老二无意地聊着。
头一个多月前?没带身份证?北方口音?
“那人长什么样子?”
“那哪儿记得住啊,我这一天见过的人老鼻子去了。”项老二摇着头,有点怀疑林奇的动机。
相视无语间,后座上的夏妮,已经抻出来一张照片,拍了拍项老二的肩膀。
后者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墨迹了半天,苦着张脸:“真记不太清了,毕竟一个多月了,老板,咱到底走不走啊?”
“走,就去你说的小区。”林奇一拍板,决定了,反正没地儿可去,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
“那咱可先说好了,道儿远,你得加钱,至少五十。”项老二看起来有点不太乐意的样子,五指岔开,三十多站路呢,有点耽误买卖。
“我给你一百,行了吧?”林奇噎了句,按照他指示的方向,上路了。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走一路观景,等来到长城小区的时候,门口立刻有带红箍的迎上来了,指挥着停车。
车子停稳,把项老二打发走,大妈一路走一路问:“小两口是来旅游的吧?”
“嗯呐,刚刚新婚,婚假还没到,就寻思出来溜达溜达。”林奇应着,一脸的贱笑,气得夏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一路上,被别人误会好几次了,林奇可倒好,没有一次打算解释清楚的,习惯性的顺杆往上爬。
“真有眼光,咱们羊城虽说比不了大城市,可也算是旅游胜地,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真应该多出来走走看看,我建议你俩呀,先去爬爬雅古拉雪山,深入感受一下藏民的生活,然后再去神仙古庙呀什么的,会有更深一层的体会。”大妈说到这里,见林奇和夏妮的表情有点不对,又才说道:“别误会,我年轻的时候是做导游的,一直做到旅游局,后来单位有领导下课,就是那种一刀切,我也跟着遭了殃,这不嘛,实在没辙了,就找了眼下这份差事,我也知道这里的钱挣得不干净,但是没办法,看似干净的地方,其实更不干净。”
“看似干净的地方,其实更不干净。”夏妮喃喃着,提醒自己,这句话她要记在小本本上,来自一位退休老干部的心灵独白。
“大妈,您的妻儿呢?他们不管你吗?”林奇问道。
“别提了,大儿子当兵去了,五年没回家,小儿子得了痨病,他爸跟家里伺候呢。”大妈说着,眼圈有点微红,她赶紧背过脸去,直道这么干净的小区,怎么会有沙子。
七拐八拐,被领到了隐藏在居民楼里的酒店前台,大妈的任务这才算结束。
一打听才知道,敢情领人来有提成,所以林奇也就没犹豫,直接要了间价格最贵的商务房。
说是最贵,其实也就三百多块钱一天,条件很一般,不过该有的都有,勉强算得上是业界良心。
林奇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有点稍显疲累,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趁夏妮去洗澡的空档,又把带来的文件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史成功,男,已婚,育有两子,1975年生人,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建筑系学生,硕士学位,在校期间,曾经三次荣获国家特等奖学金,临毕业时被联合政府授予过个人绿卡。2005年回国,先后两次创业失败,转投职场,担任过七家知名建筑集团的高级工程师、高级顾问,项目经理等职位,享有二级建造师资格证书。职业生涯的最后两年,主要从事工程监理工作,据保守估算,年收入在一百三十万到一百六十万不等。
简短的个人履历,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成功。
林奇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位备受世人艳羡的金领,竟然会和一起责任事故纠缠到一块,其犯错误之低级,简直闻所未闻。
看来先前的推断一点错都没,这个史成功,就是被人给逼的,要是没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打死他也不会犯那么低级的错误。
可是那个逼他的人又能是谁呢?
新的疑问代表着新的迷茫,想不明白的林奇只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想不明白也得想呀,哪怕想出来个玻璃球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他翻来覆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浮躁的受不了了,一个人披好衣服下楼,径直来到小区的草坪上。
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地上湿漉漉的,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凉亭,摆放着几条木制的长椅。
于是乎,某人就像是化身保安一样,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面,认真观察从眼前经过的路人。
外地游客模样的居多,大多数都刚从景点回来,手上大包小包的拎着纪念品和土特产,一个个有说有笑,好不快哉。
“看着没林奇,这地方税务局不来查的原因很简单,两栋楼好几百户人家,每年能给政府创不少收,振兴家乡的旅游业。而且我估摸着,八成就是内部创业,普通老百姓,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不知何时,夏妮从背后绕了过来,头发刚刚吹干,风一扬,洗发水的香味特别清新。
“传说中的红顶商人?”林奇笑着。
“可以这么说。”夏妮点点头,接着道:“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这里虽然不登记,但是监控系统做的很不错。”
“不是不登记,而是有证的登记,没证的就算了,反正是为了捞钱,面子工程总是要做的。”林奇说完,总结道:“所以你想说的是,我们可以通过调取监控的办法,核实史成功是不是居住在这里?”
“对,这是最方便快捷的。”夏妮点点头,示意林奇也别坐着了,两人一路打听,找到了整个小区的中控室。
屋里就一个值班的保安,拿着PSP打游戏呢,见有人突然进来,慌忙摁下暂停键,藏好游戏机,看清来人不是物业领导后,直问着:“你俩找谁?”
“找你呀。”这个时候,夏妮的作用才发挥出来,瞅了眼林奇,示意别多嘴,撒谎道:“帅哥你好,有点事儿想麻烦你,下午我出门的时候,钱包不知道是掉了还是被人给偷了,里面有现金和我的身份证,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所以就想请你帮我查查监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这样啊。”值班保安一听是这事儿,直接道:“调取监控录像的话,需要主任的批条,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上哪儿能找到主任?”夏妮问。
“早下班回家吃饭去了,你们要找的话明天吧,早上八点上班。”
“别介啊兄弟,这事儿挺急的,明天就不赶趟了。”林奇说着,手上玩了个小戏法,一百块钱卷成卷塞进烟盒里,刻意递到他眼前:“来来兄弟,抽根烟,通融一下呗。”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假,得着好处费的保安,侧身看了眼门外,把烟盒往兜里一塞,道着:“你们要查的话得快点。”
“放心,费不了你多长时间。”得到首肯的林奇,立刻展开工作,监控的调取很简单,完全由遥控器控制,傻子都知道怎么操作。
十分钟过去,一无所获……
二十分钟过去,查无此人……
半个小时过去,毫无头绪……
录像只保存三天,三天以内,所有的电梯和单元门出入口都查过了。
莫非是判断失误了?
林奇托着下巴,问:“兄弟,除了这两个地方,还有别的地方能进人吗?”
“可以翻墙进来,不过没什么用,墙头两侧安装了红外扫描仪,扫到人的话,我这里会报警的。”
“除了翻墙呢?”林奇又问。
“那就没招了,要想避开摄像头,除非像蜘蛛侠一样爬楼。”保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
“林奇,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瞪着眼睛找了快一个小时,眼睛都快瞅瞎了,可别说找到人,连个人影都没找到,夏妮不免有点心灰意冷道:“可能项老二只是说了一句无心之言,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
“项老二是谁?”保安多嘴道,越来越怀疑这俩人到底是不是来找钱包的。
林奇手上的遥控器依旧没停,等换到下一幅画面的时候,眼前突然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黑屏了?”林奇有点迷茫,听说过电脑黑屏,可还没听说过监控也有黑屏的。
保安瞅了一眼:“不是黑屏,摄像头坏了,好几天了,工程部的人说来修,说了好几天也没来。”
“这里哪儿的摄像头?”林奇慌忙问道。
“小区后门,只能走人,不能过车。”保安回答。
“坏几天了?”
“得有个五六天吧,不过从哪儿走的人很少,外头连着马路,马路对过是个农贸市场,住这里的,外地游客居多,一般都是叫外卖,没人自己做饭,就算是想做,也没做饭的装备呀。”值班保安说到这里,有点不耐烦了:“实在不行你俩就报警吧,不想报警的话就认倒霉吧,谁这一辈子还不丢俩钱包呀,只当破财免灾算了。”
“有道理。”林奇一点头,拉着夏妮往外走,既然有纰漏,那就不能坐以待毙,机器坏了,人不是还能活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