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昨天开炉丹成四颗。”上官龙子双手托着檀香木盒,躬身垂首站在大殿正中。
陈余喜不自禁,忙道:“爱卿快呈上来!”
有小宦官从上官龙子手中取走木盒,上官龙子依旧恭敬,却从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了陈余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陈余从木盒中取出了仙丹,红色圆润的丹药像是刚刚洗净的樱桃,光看它的样子,就觉得一定鲜嫩可口。陈余未做犹豫,将仙丹一口吞下。
一脸迷醉的陈余一直保持着吞丹的样子,从他的脸上能看到一种由衷的喜悦。
此丹带有致幻的毒性,只要吃了一颗便欲罢不能。但吃下去的时候,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精神超脱出肉体的爽感,能让人回忆起人生中最美好的时节。
在梦幻中死亡,或许也是一件美事。
一滴泪悄然划落,到坠地之时,陈余终于醒了过来,看到下面依旧那么恭谨的上官龙子,陈余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彷佛时间在梦中流逝了很久。
“爱卿站了许久,想必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上官龙子走了,走的时候却在心里冷笑:“不过眨眼之间,陈余竟然觉得我站了很久,看来他中的幻毒是越来越深了。”
躲在屏风偷听的人通常都是小人,纵然刑雀贵为丞相,在陈余眼中他也一样是个小人。小人禁不起威胁,也禁不起不诱惑,所以此刻的刑雀悄悄的走到了陈余身畔,向陈余说道:“禀大王,我已将朱雀营和城卫军调走,安阳将军廉越带着三千铁甲军已经星夜启程。只等明日城门一开便可擒杀彭越!”
陈余睁开了眼睛,问道:“你确定除了朱雀营和城卫军,其他的禁军没有问题?”
刑雀肯定的说道:“其他几营禁军都是大王的嫡亲统领,彭越没那个胆子将手伸进了另外几营之中。”
陈余道:“那就好,待明日擒拿彭贼之后!孤就亲自统领大军与龙且小儿一决死战!另外,你立即派使者前往秦国求援!”
刑雀点头称是,他脸上有些迟疑,一副想说又不敢的样子。陈余瞥了他一眼,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孤赦你无罪!”
刑雀结结巴巴的说道:“不知……大王的身体?”
陈余笑了笑,他转头盯着刑雀说道:“怎么?害怕孤突然暴毙?”
“臣不敢!”刑雀立即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陈余盯着窗外,他淡淡的说道:“纵然孤死了,你也不必担心。所有的后事,孤都安排妥当,孤的几个孩儿还小,所以孤死之后,王弟陈缺会接替孤的位置。你替孤铲除了彭越,到时候即便当不了丞相,也不会被杀。”
听着陈余就这么轻易的将身后事道出,刑雀的额头冒出一点冷汗。看他唯唯诺诺的样子,陈余便觉得一阵不快,挥手说道:“下去吧!小心做事,别露了马脚。”
等刑雀走后,陈余又从盒子拿出一颗‘仙丹’,他看着仙丹,喃喃自语道:“彭越啊彭越,你究竟布置了多少后手?”
那颗仙丹在陈余的手指间变了形,看起来丑陋不堪。
长夜到了尽头,唤醒了淡雾笼罩下的破晓熹微,天灰蓝,东面的太白星仍烁着模糊光亮,借着这微暗的星光,一彪马军向着破晓中邺城赶来。
将军廉越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中年汉子,长得十分魁梧,善使一柄长枪。背后的三千马军都是用长枪,他们便是昔日的赵国名扬天下的长枪铁骑。廉越身为廉氏族人,却只属旁支,以前在廉家也并未得到重视,廉氏嫡系廉陌、廉刑父子二人皆已经殉国,廉越被彭越俘获后,却还是没胆子慷慨赴义。投降陈余之后,与其兄廉信皆受到陈余的重用。兄长廉信更被封为武成君,驻守巨鹿郡。
大军在驰道上奔驰,冰冷的夜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可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能赶到邺城,擒拿彭越一报当日之仇,廉越的心中就一阵火热。
依照马军的速度,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赶到邺城。赵国的土地都很平坦,官道的两旁都是刚被翻耕不久的土地,有勤劳的百姓在天麻麻亮的时候,就扛着锄头背着背篓来到了地间,地被耕翻之后,还需要用锄头将泥土进一步的翻松,翻松之后勾出行道,挖些坑便可以播种。
一个背着背篓的农夫正在官道边的地里忙活,当他看到大量的骑兵从官道上飞奔而过的时候,他忍不住用沾满泥土的手擦拭了一下脸,长叹一声道:“终无宁日,何日方能太平啊?”
彭越的手按在剑柄之上,此时的他甲胄齐身,身后更是集结了大量的士卒。在他背后,昔日跟随他一起反秦入关的老部下都已经聚齐,他们有的当上了将军,有的被调到了其他将军的麾下,他们受陈余的恩惠比彭越能给的更多,然而当彭越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毫不犹豫的汇集到彭越的身边。
摸着自己的剑,彭宇扫视着这些昔日的部下,冷冷的说道:“陈余想杀我!如今已经召集廉越从安阳前来勤王!”
彭越刚说完,一人就跳起来高呼:“杀进王宫,斩杀陈余!”
彭越皱眉一看,视之,刑雀也。彭越走到了刑雀身边,如拧小鸡一般将刑雀提起,然后用力的掷在地上。彭越冷冷的俯视着刑雀,向他问道:“为何背叛陈余?”
刑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两只脚蹬着慢慢的后移。他惊恐的看着周围,浑身都在发抖,最终受不了压力尖利的叫道:“陈余将死之人,我为何要效忠于他?”
“将死之人?”
彭越不知在向谁发问,过了一会又笑道:“在我眼中,你也是将死之人!”
彭越说完,上前一剑刺死刑雀。等刑雀死后,又让甲士拖来上官龙子。上官龙子倒是出其的平静,他长叹一声道:“我终于明白陈余为何身中幻毒却依旧不忘防备你!”
彭越走到上官龙子的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却一直不明白陈余明知道你们在害他,却又不除掉你们是何用意。莫非,他想让你们来害我?”
话刚说完,彭越的剑已经捅进了上官龙子的身体。目视着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彭越冷哼道:“两个无用之辈!”
彭越既杀两位方士,立即带着城卫军向着王宫逼进。彭越为陈余立下汗马功劳,在军中威望极重,自田横死后,军中就再也无人能与之抗衡。陈余虽然一直在剪除彭越的羽翼,奈何彭越根深蒂固,军中的势力远非陈余想像中的那么弱。
彭越本想等陈余暴毙后,再顺势掌权。奈何陈余却想在临死前反扑一口,这样一来彭越也不得不背负起‘叛贼’这个名头。有这个名头,彭越实在是很难让赵地的世族支持自己,毕竟他不是陈余(注1)。
当彭越带着四千城卫军直扑王城的时候,廉越的三千骑兵已经赶到了邺城。
破晓终于来临,东面的天空是一片红霞。
“廉越奉旨除贼!守城的将官,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廉越在城下仰首高呼,回答他的却是一片稀稀落落的箭雨。听着城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廉越十分着急。
“王佗何在?”
“末将在!”
“立即派人到周围砍伐大树,制成撞木后,强行攻城!”
“喏!”
看着副将王佗匆匆离开,廉越在城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飞进城中。
彭越带着大军冲到了王宫,出乎意料的,彭越很快就看到了陈余。陈余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一支竹篪,静静的站在城楼之上。
在他的身边,无数的王宫禁卫用弓箭指着下方。
“你来了。”陈余仿佛在笑,看起非常的轻松。
彭越勒马提枪,指着陈余吼道:“老子来了!特来杀你!”
陈余不以为许,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来。是刑雀告的密吧?如果没有他告密,我恐怕真的只有等死了!”
陈余的话,彭越在霎那间就明白过来,即便醒悟过后他依旧狂笑道:“那又如何?反正今天老子要杀你!如今龙且已经打到了巨鹿,既然当不了大王,大不了去投龙且!”
“那便在这里做一个了断吧!”
陈余说完,便将竹篪吹响。待竹篪声一起,霎时全军轰动。不管是彭越的士卒,还是王宫的禁卫,听到篪声之后先有些茫然,随后便开始动容。到后来很多士卒丢下了武器抱头痛哭,因为陈余吹的是围攻善无城时,城上赵卒所唱的《采薇》!
《采薇》一曲,自善无之战后,就很少听到有军中士卒传唱了。善无城的血,让这首《采薇》变成了所有赵人闻之垂泪的悲乐。
此乃哀乐,又唤凄音!吹动的是所有赵卒心中之殇!
没有人知道,当年陈余与张耳最喜欢合奏的便是《采薇》一曲。一人用陶埙,一人吹竹篪。昔日共奏,其乐无穷。今日独奏,闻之亦哀。
可叹的是埙篪本是兄弟,曾经亦师亦友的二人,却因权势而不共戴天。所谓的刎颈之交,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注1:陈余是赵人,又是世族出身,所以更能让赵人接受。而彭越是齐国昌邑人,他如果背负了一个叛逆的名声,就很难得到赵国人的支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