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火车在千里荒原上隆隆疾驰,铿鸣刺耳,汽笛所出的呜咽声响彻云霄。
简陋粗糙的车厢里,一名大衣加身的壮年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独特的景致。大地呈现出一片荒凉的银白色,几乎看不到任何树木,只有一团团星罗棋布的低矮蕨类植物,在嶙峋的石块旁边艰难地存活着。远方的高山之上,皑皑积雪终年不化;偶被火车汽笛所激,雪浪白涛从山峰高处隆隆飞泻,远远望去,宛若万千银龙咆哮冲舞,席卷扑落,景象壮观已极。
咫尺之外,一名素装麻衣的少年如同木桩一般坐在原地,动也不动;湛蓝色的瞳孔怔怔看着窗外,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悲切和哀恸的神情。他缓缓从口袋中掏出一只精美的怀表,在砰然轻响中打开盖盒;一对面目慈蔼的中年夫妇和四名青春少女的合影倏然在目,这更加使得少年心中如蒙刀绞,疼痛似割。
“殿下,你万万不可再拿出这只怀表!”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壮年男子心中大惊,赶忙将少年手中的物事又放回了他的口袋里。他有些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车厢中零星躺坐的乘客,继续压低声音道:“我们现在还处在布尔什维克所管辖的区域,其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受到注视和监听。这枚怀表太过华丽,必然会引起人们的异样和怀疑;如果我们的身份被红色恶魔们现,你的性命也必将不保!”
少年闻言低下头去,一张俊逸精致的容颜上失落之意更盛。壮年男子仔细凝视着眼前之人的光亮面容,眉头不由得皱了又皱;他思虑片刻。随即往自己沾满泥泞的长靴表面倒了些水,开始猛烈的揉和洗涤;过不多时,壮年男子便在少年带着一丝疑惑的目光中,将这些秽物无序地涂抹在对方的五官周围。
“这样就好了。”壮年男子喃喃低语,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满意之情。经过他的逆向化妆之后。少年那张原本光彩熠熠的容颜便大为蒙尘;虽然其五官轮廓秀逸依旧,但总体外观便再不像平常那般有着引人注目的惊艳了。他伸手握住了少年下意识准备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臂,而后低声嘱托道:“殿下,今后的数日时间里,还请你不要洗去脸上的这些污垢。我们必须避免一切有可能遇到的麻烦,这样才能将你安然护送到足够安全的地带。”
“你们是什么人。准备把我带到哪?”沉默半晌之后,身形削瘦的少年终于低声开口问道。壮年男子微微摇头,道:“很抱歉,殿下,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这些信息。你只需要明白一点。我们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歹意,否则,我们也不会甘冒奇险,将你从那些红色恶魔的枪口之下拯救出来了。现在我们所乘坐的是开往北方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列车,整个旅程将花去一天半;等到那里之后,会有一艘商船来接我们出境。在此期间,我都会一直将你牢牢看护在身边。”
巍巍群峰,皑皑雪原。在蒸汽机头的隆隆驱动声中。近三十节货仓与客厢混搭的列车在山谷峰峦和丘陵平原间一路向北前行:由于苏俄在《布列斯特条约》中向德国交出了大量的火车头,此刻便只能用一节车头来驱带这一大票车厢了。感受到这最多不过三十公里出头的时,壮年男子不禁眉头紧皱;如此度必将大幅拖延自己的时刻表。但愿中途不会生出事端才好!
随着列车的一路向北,空气中的温度也出现了明显的下降;好在壮年男子已经为此次行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北寒带在夏日中所仍旧维持的低温并没有对他们造成阻碍。晚霞暗敛,月上中天。在这苍凉凄清的陌生地域,遭逢人生大变的少年阿列克谢心中惶恐苦惧,久久不能入睡。而壮年男子则仍是一丝不苟的注视着眼前的关键人物,始终未曾有丝毫的怠慢和松懈。车厢内偶有乘客走动。他都会绷紧了自己的神经:自己虽然趁布尔什维克反应过来之前,抢先一步登上了撤离的火车。但对方终究是会现处理沙皇一家所生出的变故的。而这趟开往阿尔汉格尔斯克的列车,在港口正常运作的夏日又向来都担负着将货物运送至俄国腹地的重任;当前与他们仅一个车厢之隔的,就是近2o名负责护卫的苏维埃士兵!
壮年男子的忧虑很快成为了现实。临近中午,一队持枪士兵突然从另一间车厢中闯入,要求对所有人实施身份核检。他一把拉住了面色骤变的阿列克谢,仔细检查脸上装扮之后将其拉到了靠窗户的内部:布尔什维克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那十几名行刑队员的人间蒸已经使得莫斯科有感形势急迫了!
由于车厢中的乘客寥寥,背负步枪的苏维埃士兵很快就走到了壮年男子的面前;锋利的刺刀长逾一尺,在极地阳光的辉耀下射着亮白的光彩。壮年男子注意到,这些士兵的讯问技巧相当粗劣,其态度也多是以例行公务为主,这顿时让他的心中为之一定。看来自己留下的那个活口起到了相当可观的烟雾作用,布尔什维克的搜寻重心定然都投到了前往南方和东方的路线中,对这条北方路线,他们只投予了极少的目光关注。
“我是卡托里夫的农民谢尔盖,这是我的侄子布尔卡,我们要去北方的港口投靠亲属。”壮年男子瞬间露出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笑容,将一张浸上了汗臭味的身份纸页递给了前来问询的士兵。对于鹰隼组织中的战斗人员而言,表演技能早已是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必备属性;而恣意转变自己的说话口音,也同样是他们此前在沙皇统治时代安然潜伏下来的过硬本钱!
看着手中这张并无问题的身份证明,前来盘查的苏维埃士兵顿时便没了什么疑心。根据莫斯科所来的电令,之前在雅罗斯拉夫尔出现的白军匪徒抢夺了一名契卡人员的证件,对方极有可能用此来当做畅通无阻的通行证;为此,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得罪真契卡的准备。现在看来,眼前之人便不是那伙白匪军了。而几番追问下来,对方回答的都是理由充分;那浓重的乌拉尔地区方言,也与电报中所提及的伏尔加口音完全不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对方都正是为了躲避可能爆的内战、而选择去北方投亲靠友的庄稼汉。
“这是你的侄子么,长得还挺俊俏的。他怎么不说话呢?”士兵饶有兴致地看着低头坐在窗户旁边的阿列克谢,于轻松中略带疑惑之意的说道。壮年男子转头看了看阿列克谢,随即呵呵笑道:“布尔卡生性胆小,可能是士兵同志您背上的那支威武的步枪,让他感到有些害怕吧。”
士兵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一笑将证明还给了壮年男子,随即朝车厢中的另外一人走去。壮年男子憨笑着目送对方走开,心中却是长舒了一口大气:还好自己昨天未雨绸缪,将身边这个小拖油瓶的面目给处理了一番。如若不然,今天指不定要怎样才能过关,毕竟身旁带着一个十岁少年的特征实在太明显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维埃士兵便再没有来这节车厢中巡检。而经历了这次风波的阿列克谢也变得谨慎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做出任何让壮年男子担忧的异常行为。对于身处囹圄的二人而言,火车开动的每一分钟都显得是那么的漫长。在一片相顾无言的等待煎熬当中,阿列克谢的心绪也随之悄然生了改变:自己已经无从选择,唯有跟着身旁的陌生人一路走下去了。
苍穹幽蓝,东方光亮微明。迷迷糊糊的阿列克谢从疲倦的睡梦当中被推醒,只见壮年男子那布满血丝的双眸中已经满是兴奋的神情。他揉了揉眼睛,转头向窗外眺望。荒凉的冻土平原上,一片参差密集的建筑拔地而起;少顷,一轮红日从东方地平线上跳脱而出,其灿烂的阳光将这些建筑都映照得光彩泠泠。
人流熙攘,汽笛长鸣。走出站台的壮年男子再不耽误时间,当即雇佣了一辆马车,将自己和阿列克谢搭载至码头旁边。八月中旬的阿尔汉格尔斯克正处于它一年当中最繁忙的时节,几乎每天都有商船来这里停泊装卸;壮年男子目光扫望,很快便在港口内的一票船舶中现了目标船只的身影。它是一艘过5ooo吨的大型商船,港口吊臂和搬运工们正往它的甲板上堆放大量优质的木材:后方舰桥的桅杆上,一面红白黑三色铁十字旗正在晨风中猎猎招展。
“尊敬的俄罗斯帝国皇储殿下,我很荣幸的能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走进商船的舱室,壮年男子向阿列克谢恭敬行了一礼,“敝人法比安,鹰隼组织成员,德意志帝国6军少校军衔。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您就将乘坐这艘由我们所完全掌控的商船,前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德意志帝国基尔军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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