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双手捧着茶,眼睛也只敢盯着茶:“我……还能有什么忙的……”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听得宁千竹和郭峰都喝了一口茶,少倾,宁千竹才缓缓道:“莫不是,你在忙着躲我们?”
安心一紧张,差点把茶给洒了,连忙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放到桌上。宁千竹和郭峰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可爱极了,不觉好笑。笑完之后,这才进入正题。
“今天把你找来,是想请你帮忙,出一个主意。”宁千竹往她的茶杯里添满茶,桌上摆着一盘红莓饼干,也把它往她的位置挪近了些:“试试看,你应该会喜欢。”
只要是能吃的她当然都喜欢,只是当喜欢的食物和喜欢的人都摆在面前时,着实叫人犯选择困难症。
安心吞了吞口水:“出主意?”宁少爷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要动脑子的事情,我都不行的……”
郭峰笑了:“可依我看,你小聪明倒是挺多的。”
的确。安心平常的工作表现其实都被郭峰看在眼里。她虽说看起来头脑简单性子大大咧咧,但做起事来手脚勤快,西餐厅里偶尔发生的一些突发事件她都能临危不乱随机应变地处理。最重要的,是她还有寻常姑娘身上少有的那份坚强与胆识。
宁千竹温和地笑,语气却很严肃:“你应该知道,过几天我们饭店与海星饭店要分别为布努瓦先生的公司举办一场派对,主题是他们公司的一周年庆,我们已开过几次会议,给出过几种方案,但都不甚理想。所以,就想试试看你是否有什么奇思妙想,能让我们耳目一新?”
原来是让安心帮忙出主意策划这场晚宴啊,她有些受宠若惊,可是——“可是,我对派对什么的完全一窍不通啊……”
“没关系,但试无妨。”
就这样,安心被调去了宴会部,当了个小小的助理。严米说,她是整个饭店业界里升职最快的侍应生,没有之一。金兰得知她升职的消息,更是不可思议,使尽各种手段对她进行“严刑逼供”:“快如实招来!你是如何把宁少爷潜规则的?”
安心竟无言以对。
一下子从做牛做马的服务岗调到舒舒服服的行政岗,安心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第一天宴会部部长江季吕拿了一大堆资料给她看,是海云城从第一家饭店建立开始的一些重大宴会或派对的资料,其厚无比,看得安心两眼昏花。正当她准备偷懒打盹的时候,眼角忽然瞥到一张照片,让她顿时睡意全无。
根据那张照片所附的资料所述,那是十六年前,苏家在海星饭店为刚满三周岁的女儿举办的生日宴,其场面之大,历来少有,堪称全城上流社会之一大盛事。而这张照片,则是苏家一家三口在宴会上的留影。
像……像极了。
苏会长苏兴荣,苏夫人蒋娣,以及他们怀中的女孩,都和安心脑海中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更更让安心不可思议的,是女孩的手腕上戴着的手镯,纵使是黑白照片,也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正是她的拥有的那只粉钻银镯!
这还能是巧合么!
安心继续在一堆资料中找寻,看看还有没有苏家的照片,然而除了她手上的这张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张了。
偷偷地,她把这张照片收进了自己的小手袋里。和粉钻银镯一起,她打算去苏家问一问。
苏家的地址是从严米那里问得,严米自然好奇她要来做什么,安心只说是为了工作。据严米介绍,这苏家可谓海云城一大名门望族,祖辈靠餐饮业起家,如今苏家名下已无实业,但海云城至少有一半的饭店,苏家皆有持股,可谓坐拥半壁江山。就连永城饭店,苏家也持有重股,这也难怪,苏宁两家本在十几年前就定下了亲,迟早都会是一家人。
“……慢着,你说,苏家和宁家……定了亲事?”
“拜托,宁少爷和苏小姐打小就定了娃娃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了好不好!”
恍如一记五雷轰顶,安心整个人都不好了。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我只是想问一下苏家的事情而已,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事啊,我受的打击还不够多吗……呜呜呜……
偷偷地翘掉了下午的班,她打了个黄包车来到了苏家门口。苏家可真够远的,跑黄包车的大叔顶着个大太阳跑得够呛,收钱的时候一喘一喘的。大叔说,这里都接近郊区了,附近就这苏家一家,还从未有人打黄包车来的。因为来找苏家的人,非富则贵,都有自己的私家车。
安心环顾了四周,虽说这里地处偏远,但环境确是一流,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直通苏家大门,苏家倒不是西洋的别墅,而是中式古院。门口两座威严气派的石狮子,红木大门紧闭,匾额镶金大字写着“苏府”,悬梁岩壁精雕刻画煞是繁复,其大门之内辉煌豪华可见一斑。
安心走到苏家大门之外的第三棵树下时停了一停,内心紧张而激动,迫不及待却又犹豫不决,想着待会见到苏老爷和苏夫人之后,该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跟他们说“我想我可能是你女儿”,他们才不会以为她是疯婆子。而在此时,旁边路上一辆车经过,驶向苏家,里面的门卫像是有感应一般,车还没停稳便打开了大门,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
安心随时做好了撒腿就冲,好逮苏家夫妇一个正着的准备。
那小洋车里,果然是苏家夫妇,两人纷纷下来,蒋娣搀着苏兴荣正要往里走,苏云妮却忽然从大门内奔了出来,直奔到两老的面前,一脸灿烂娇宠的笑:“爸,妈,你们可回来了,我今天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来,正好给你们认识一下!”
苏兴荣乐呵呵地望着苏云妮,“好!好!”
蒋娣面色虽稍显怪嗔,语气里却尽是疼爱:“你这丫头,一声不吭就把别人请到家里来,好歹提前打个招呼。”
“妈,这些都是我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都是非常投缘的好姐妹,我还指望着她们在我婚礼上给我当伴娘的呢!”
“你说你!在国外念书念得都把咱中国女子该有的内敛含蓄给念没了,成天把结婚挂在嘴边,让人听到像什么话。”
就这样,蒋娣搀着苏兴荣,苏云妮腻着蒋娣,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进了大门。那两扇厚厚的红木大门,再次归于紧闭。而安心,仍旧在那树下阴影里,保持着随时要冲刺的姿势,直到腰酸背痛腿抽筋才回过神来,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着手袋,木手挽搁得双手发痛她却浑然不觉,只痴痴然望着前方,苏家大门鲜红如新的色泽映得她双眼灼痛,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泪来。但还好,她在眼泪即将溢出眼眶之前,迅速转身离开了。
这里甚少有黄包车经过,她只能用走的。这一切来得太快,她需要清醒清醒。边走路边思考会是一种很不错的方式。
她的脑袋里很混乱,像是一场龙卷风正在狂乱地侵袭,飞沙走石,墙塌砾掀。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不过是想找到亲生父母,不求相认,不求团圆,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仅此而已。她以为很简单,然而直到刚才在苏家门口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和乐融融的样子,她才知道要朝前迈出一步有多困难!那一刻,她害怕了。
更让她害怕的是,她连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她觉得自己还没够那个底气,去拆散那样和睦恩爱的一家吧。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他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