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周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的夫人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赶紧走吧!”
苏七七固执的站在原地:“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本来有些头脑发热的王周也变得清醒了不少,他感觉到眼前的女子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改变,具体是什么改变一时间他也没有头绪。
无奈之下,只好点头道:“是的,大人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召集我等,说要请辞退出朝堂。可是大人为官时间不长,得罪的人却不少,一旦不在其位,想要谋害大人的人定然不在少数。没了大人,咱锦衣卫又得回到屈从东厂的窘迫境况。兄弟们私下里商量,觉得只有夫人能够劝大人改变主意,正好有兄弟从东厂那边探听到夫人的行踪,属下这才找过来的。”
十分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到底这种情绪是什么。失落有之、伤心有之、解脱有之、凝重亦有之。
“他既然没有下令,你们为何要来找我。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重要,你们找我,可能找错人了。”苏七七冷冷道。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一般摸不透,王周娶了亲,对自家媳妇算不上好,还是头一次遇到苏七七这样的女子。
心谤腹非的想着若是这是自己家里的败家娘们,他说不得就要大耳刮子招呼,可偏偏这姑娘跟大人的关系都没确定,他一个做手下的,也没法越俎代庖。
王周闷不吭声的接近,走到面前大概四五步的时候骤然出手:“夫人,得罪了。”
能够成为飙云骑的千户,王周自然也不简单,从苏七七莫名其妙将身上的绳子解开的时候他就多了几分小心,所以出手的时候,他加大了力道。
然而,那双算不上粗糙的手非但未能如愿的扣住苏七七的肩膀,手腕反而被两根葱白一般的手指捏住了。
浑身有力气却使不出来,那两根手指就像是铁钳一样,死死的禁锢了他的自由。
惯用的右手不能动作,王周抬起左手一拳朝苏七七腹部轰去,这一拳用了十二分力量,若是打中了,苏七七说不得就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尽管伤了苏七七很有可能回去之后会让张儒生气,但是为了能够让大人回心转意,此时的王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拳打在了铁板上。
那铁板,只是一只不是很大却很柔软的手。
“咔擦!”
可能是感觉到王周左手的力道比右手大,苏七七毫不犹豫的将王周右手的关节给卸了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走,谁也没法勉强。”
说完,苏七七转身欲走。
此时王周算是知道为什么苏七七能够做到东厂番子包围住所的情况下还保持着云淡风轻的神情了。
她根本不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是一个高手,甚至是比张儒还要高的高手。
“夫人止步,属下还没死。”一只手的手腕被卸掉,另外一只手也受了不轻的伤,王周耷拉着两条胳膊叫住了苏七七。
苏七七头也不回:“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你觉得还有可能拦得住我?”
王周惨然一笑,脚下飞快动作,一个眨眼的功夫就再次拦住了苏七七的去路:“属下还没死。”
苏七七歪着脑袋问:“你很想死?”
一双冰冷的眸子紧紧盯着这个武功高强却行事诡异的女子,王周狞声道:“谁都不想死,可是锦衣卫有锦衣卫的规矩,上面交代的任务,只要人没死,就必须要完成。”
“牟斌和你都是锦衣卫千户,你凭什么听他号令!”苏七七语气中带着些许怒气,这个年轻人实在有些不识好歹。
如果是在大同,她会毫不犹豫的将之打趴下,可这是在京城,她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她自己都不太清楚,因为前一段时间无意中的举动,自己已经招惹了天大的麻烦。
王周淡淡道:“他们说锦衣卫是一条恶狗,也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大人不在,锦衣卫就是一条没了脑袋的恶狗,再凶悍也凶悍不到哪里去。为了保全锦衣卫的凶悍,我甘心听牟斌调遣。至少他的目的跟我一样,那就是让大人留下。”
“他为什么要走?”苏七七忍不住问道。
折腾了大半天,她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在大明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张儒,突然之间会有归隐之意。
王周用受伤的左手将右手的手腕重新接了回去,剧烈的痛楚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缓了好一会后,他一边揉着手一边道:“各种缘由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夫人想知道,只有自己问大人了。”
“我说了我不是你家夫人。”苏七七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王周笑道:“在锦衣卫数万兄弟心里,在北镇抚司数千兄弟心里,你早就是夫人了。”
“好,我跟你走。”苏七七想了想后点头答应。
两人快速朝北镇抚司行去,进了北镇抚司之后,由牟斌亲自带领,三百锦衣卫缇骑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杀向张儒独居的小宅子。
准备好行囊随时出发的张儒其实没有地方可去,不过大明这么大的地方,不在朝堂官场,以他的本事,要找个谋生的活计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奏折上了三五本,一直没什么反应,他还不知道是皇帝不允许内阁同意他请辞,还在纳闷为什么刘吉明明几次三番被自己驳了面子,还不肯放自己离开。
掉漆的桌上摆着一封已经写了上万字的信,信是给朱佑樘的,在信中他详细描述了和苏七七的相识过程。他没有将自己心中的某些想法在信上说出来,只是叮嘱朱佑樘要好好注意身体,不要过于相信身边的阉人。
如同遗嘱一般的信件洋洋洒洒,夹杂着许多废话在其中,更多的,是张儒自身对这份兄弟感情的不舍。
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做出的决定少有更改的时候,前世的老师都说他是一头死不回头的倔驴。
来到大明之后,性格上有些许变化,但这些变化不大,骨子里存在的某些东西依然存在,那是不可磨灭的印记。
屋子里没生火,跟屋子外面比起来,实在暖和不了多少。
张儒来回走动着祛除身上的寒意,那锦衣卫发的斗牛服已经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上,他现在穿着的,是自己用俸禄买的一件黑色劲装。
有些嘈杂的脚步声让他警惕不已,如今虽然九边总督和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还没有正式去掉,但对那些想要自己死的人,还是不得不防。
认真算起来,来到这个时代,他得罪的人还真不算上。
屈指一算,貌似十个手指头是数不过来的,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一帮子言官倒是不用太过在意。前后两任首辅、神出鬼没的固伦长公主、那位在深宫之中卧床已久的贵妃娘娘、手眼通天的外戚万通。
这些人里面随便哪一个出来,就足够将没有官职在身的他置于死地。
绣春刀放在斗牛服旁边,他腰间的武器换成了那个已经逝去的老师崔恭送给他的长剑。
文人佩剑,武将佩刀。
老师说,你文武双全,老夫送你一剑,望你以此剑披荆斩棘;你师父送你一刀,希望你用这刀,打出一片属于你自己的天地。
可惜,那个有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已经作古,而他的儿子,自己的师父,还在锦衣卫担任指挥同知一职。
恐怕,自己的离开,最不开心的就是师父了。
一想到那个对自己从来不假辞色的师父,张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大热天在锅炉房里面烤着,大冷天的已经结冰的护城河里洗澡,好像都是师父曾经在自己身上用过的手段。
思忖之间,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院子外那扇不是很结实的木门被一脚踢开,寒气扑面而来。
定睛一看,为首之人却是老兄弟牟斌。
张儒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缩着脖子仔细看向人群,确定没有看到师父崔克己的身影后,他长舒一口气,猛然间,双眸发亮。
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飙云骑已经找寻了不短时间的人,一个促使他这次会做出请辞决定的人。
磨人的小妖精——苏七七。
苏七七也在人群中静静的看着他,似乎现在这个将手拢在袖子里的他,不像以前她认识的张儒一样。
“属下恳请大人留下。”牟斌带头,单膝跪地,双手平举绣春刀。
所有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缇骑全部单膝跪地,学着牟斌的模样将绣春刀平举在眉前。
雪地里,还站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黑衣的张儒,一个是绿衣的苏七七。
沉默良久,苏七七率先打破沉静:“为什么要走。”
张儒摸着下巴想了想:“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走。”
“我想知道。”苏七七很干脆的道。
“我不能说。”张儒也十分干脆。
“你不说,我会永远消失,你永远也找不到我。”苏七七威胁道。
张儒笑了一声:“哈,不需要你消失,我会自己消失。”
心结来了,能不能解开,还要看张儒自己肯不肯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