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梅花摇曳正时节
……
这里有一株梅。
梅开着梅花,鲜红的,似血的,浓得化不开的梅花,在风中颤抖着,北方肆虐了无数年的狂风似乎要把这样一株小小的梅压下去,压进深不可测的深渊之中,只是那朵小小的,可怜的梅却还是在颤抖,没有倒下,也不会倒下。
红的像血的梅点在了枝头。
但是此处的红不是唯一的红。
就像这样的梅也不是唯一的梅一样,在这里更北的地方有一座园子,叫做梅园,里面生了无数的这样的梅花。
那些梅花都一样,几乎没有人分的出两处地方的梅花有什么区别。
分的出的只有寥寥几人。
梅旁还立着一个人,深邃的眼,笔挺的鼻,削得有些略薄的嘴,穿着件明黄衣衫,他已不是少年,却仍有少年的风姿,但是他的眉宇间已经有了老意,荒原上的风雪早就已经爬上了他的鬓角,他就这样站在寒风中。
寒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却吹不动他随意披在肩上的华发,他就这样站着看着那株梅,却不是在赏梅,他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他看梅花只是在等。
等些什么?
等人来,还有等一个人死去。
就在离这株梅不远的地方,被一堵墙遮住了视线的地方,那里还有两个人。
一人手里拿着一柄寒光湛湛像是被山里的清泉清洗过无数遍的剑,剑上开了很多朵梅花,那人的身上也开了很多朵梅花,看不清他的面容,一身道袍和面纱把他包裹的很严实,高高的道冠下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剑上梅花滴在青石板上,又在青石板上开出了几点梅花。
旁着还有一个人。
他箕坐在那里,靠着身后的木头,他身上是华美的衣裳,他的眼不如外面那人的深邃,鼻梁也不如那人的高挺,不如外面那人生的好看,也不如外面那人生的老。
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哪怕他的眉宇间已经生了皱纹,哪怕他鬓角的斑白比得外面那人更甚,但他还是更加年轻。
因为,他眼中还有少年的意气,或者说是少年的狂气。
这样的狂气是外面的那人和提着剑的人眼中都不会出现。
他倚靠在一旁,看着那人手里的剑,像个少年笑着,讥讽的笑着,他在笑些什么?
少年会笑老人们悲风叹雪,少年会笑老人哀蝉念旧,那些他们都不会想,他们想的只是眼前的事。
所以,他笑的也是眼前的事儿。
他笑剑上的梅花生的那样的难看,他笑握着剑的那人也生的那样的难看,他还在笑越过那堵墙站在那里看花也看戏的那人生的也很难看。
他甚至在笑倒映在剑上的自己的身影也是那样的难看。
提着剑的人低下头看着坐着的他,没有笑,眼中一片平静,好似山林深处一抹干净的薄雪。
“咳咳咳。”胸前盛开了梅花的人嘴角也咳出了几点明艳的梅花,愈是明艳的梅花愈是能衬的他脸色的苍白。
他就是那堵墙外面在等待的人,等着去死的人。
他真的要死了。
剑上滴落的梅花流淌了一地,也很不好看。
“你要死了。”拿着剑的人平静的说,然后等着箕坐着看着剑等死的人回应自己。
他希望得到回应,痛斥也好,叫骂也罢,故作豪情也可以,只是,他得到的只有讥讽的笑。
即便是讥讽的笑,那样的笑也看的不是他。
他依旧平静,至少是看上去很是平静,盛开了梅花的剑消失,他也一同消失,盛开了几点梅花的青石板顷刻间裂成了五瓣。
“为什么?”墙外面的人手里拈着一朵梅来到了将死之人的面前,他们是故交,手里拈着梅花的那人无数次见到过这将死之人的头顶,因为他是他的王,他是他的将军。
只是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他低下的头颅,而是一双像少年一样的眼睛,那真是一双明亮张狂的眼。
将死之人还在笑,好像已经说不出话来,嘴角越来越浓烈的梅花似乎也在预兆着什么。
王看着自己曾经的臣子,将那朵梅花放在他的身前,胸口的梅花滴落下的血沾着那朵梅,梅愈发的妖艳。
……
像这里的梅花那样的令人悲伤的红色总是从黝黑深厚的历史纪念碑下淌出,流淌了一地,也悲伤了一地。
……
还有一个地方,曾经是一片草原也是一片花原,盛开着无数的各色的鲜花,只是,于元延十年的某天,这里吹来了一阵从南边来的腥风,猩红的风吹来了猩红的刀剑。
还有猩红的人。
这里埋葬下了那些猩红的人,也埋葬下了无数的猩红的剑和刀。
那年,这里的草原上只有无数的断肢残臂,只有染血的剑,染血的刀。
那片草原上从此只生长红色的花。
从那片草原上逃离出了一个将军。
那是百年前发生的故事。
……
百年前的那天发生的时候,在南边的某处破旧的小楼里迎来了它的主人,那是个少年或者说是个孩子,平凡的面容,平凡的年纪,所有的一切都是平凡的,只是注定了平凡的他要做一些不平凡的事,他也会成为不平凡的人。
那是今天往后将来的事,现在依旧平凡的他提着食盒来到了这座破旧小楼的二楼。
他看不见外面的灯红酒绿,他也看不见自己脚下土地的北面,正在发生着一场让人悲伤的杀戮。
他不清楚那片草原上的曾经清澈的小河现在被血染成了红色,比雪地里的梅花还要红,比火还要烈。
他也不知道,那场杀戮的主角曾经也在他现在所居住的城市居住过一段时间,他甚至还曾经见到过那个将军。
他还是个孩子,八九岁的孩子,喜欢吃甜食的孩子。
他今夜趁着夏夜的风吹的还不算闷热,偷偷一个人跑到这里品尝从自己店里悄悄拿来的糕点。
他捡起一块殷红的梅花糕送进嘴里,细细品尝。
那也之后的都城多了个年幼的喜欢吃甜食的修行者,只是没有人知道。
后来那人成了都城的大人,那破旧的小楼也成了那位大人的代言,当然,破旧的小楼再也不破旧。
百年后的一天,他成了都城里的大人物。
在某处的梅被荒原上的风压得直不起腰,最后被一个荒原上的王折断丢在另外一个死去的人的脚边的时候。
他正好也在许多年前他第一次踏入的那栋小楼里。
他还是很喜欢吃甜食,包括梅花糕。
在北方荒原上的那朵小小的可怜的梅花被某人折下的时候,他也正好将一块嫣红的梅花糕送进嘴里。
今天的梅花糕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那位大人舌尖总是有一股绕不开苦涩。
就像是一滴泪滴在上面化开了一样的苦涩。
“你看呀,又死了一个了啊。”
……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观。
观里只有一个老道人。
老道人在看书,看一本无字的天书,那本书也像是来自天边,因为它也染上了天空的颜色。
道人看似在看书,其实看得并不仔细,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随着一阵清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注视着那里的一切,那里盛开了无数的梅花。
那阵风在那堵墙脚打了几个转,然后再飘然远去,落到了另外一处。
那阵风飘到了何处,那老道人好像便看到了何处,他眼中看到了风看到的一切。
比如那个箕坐在一座小楼死掉的男人,还有拈着梅花的王,还有提着盛开着梅花的剑向着一处飞奔的蒙面道士。
老道人只是看着,面上很平静,眼中也只有平静,就像是山里深处的某眼深潭一样,平静而深幽。
那个人死了,他没有悲伤,也没有高兴,他只是像路人一样看着,只是在那场针对死掉之人的计略中,他远不能当成一位路人。
风还在飘,飘了很远,飘出了那座开始显出颓势的城市。
飘往了南方。
……
风停住了脚步,风还在那片广阔的荒原上,还没有见到南方的莺歌燕舞就停住了脚步。
它本来就是要寻到此处。
此处有逃亡的人,也有那位拈花的王在等的人。
那人也在等人。
那是个漂亮的女人,虽然漂亮远远无法形容她的美貌,她年轻时便是荒原上最漂亮的女子。
也是某位已经死去之人的妻子。
也是王在等的人。
还是个正在逃亡的人。
只是她停住了脚步,不再逃亡,她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逃亡,反倒是像出城赏春景的闲暇夫人。
面上垄上一层面纱,只是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风情便叫追上来的那些荒原战士们失了魂。
她在笑,跟将死之人死前讥讽的笑不同,她的笑是温柔的,温柔得能将所有仇恨都化解开来的笑。
那只是笑,只是嘴角表现出来的东西。
她眼中没有笑意,只有恨意,是那种温柔的笑都没有办法化解的恨意。
家破人亡的仇恨怎么会化解?
她被擒住了。
从那些追兵的后面走出了一个蒙面的道士。
他手里还提着盛开了梅花的剑,他看到了那个女子。
挥剑便要斩。
却被一截衣袖挡在了空中。
衣袖断开,露出了那人的脸,那是一张虽然有些苍老但是依旧很英勇很英俊的荒人的脸。
“她,不能死。”
提剑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只是稍稍鼻息加粗了几分,不多时,鼻息恢复了正常,那人提着剑继续向着南边飞驰而去。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们家的人都会死的。”
女子只是笑,温柔的笑,带着恨意的眼神望着面前救了自己的男人笑。
她与临死前的人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风吹出的声响有些沉闷。
……
风停住了脚步。
流动的空气才是风,风停住了脚步,那风也就不复存在了,老道人还在看书,这次是认真的在看书。
继续往南的道士还在继续往南,南边还有他要杀的人,所以他手里的剑一直没有归鞘。
剑上的梅花还是那样的渗人,似乎能把望向它的人的魂都给吸了去。
追逐的人还在追逐。
面前却挡了一片黑乎乎的狼群。
那些狼群也是人群,人与狼站在一起,却很是和谐,那些巨狼是那些人的同伴,他们是狼骑士。
这是一支真的狼师。
蒙面的道士举剑,撕开了迎面第一头狼的咽喉。
一边干裂的土地上也盛开了几点梅花。
这里还会盛开许多点的梅花。
今夜,那把剑上还会盛开更多的梅花。
那些狼,那些人都不会退。
哪怕死也不会退。
他们与他们的主子将军一样,他们也只是笑,讥讽的笑,哪怕是同伴的鲜血溅了一脸,哪怕陪伴十几年的老狼哀嚎着死在自己身边,哪怕他们的咽喉也被那把被雪水洗过无数遍很是锋利的剑划开的时候,他们都是那样讥讽的笑着。
他们笑着死去。
……
他们在守护,在保护着一些人。
那人还在逃亡,他们要逃到南方去。
他们要逃到南边的那些莺歌燕舞里头去,用南方的花香藏起自己身上的血腥,藏起自己的身形,让自己不会那么快死去。
为了活下去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应该被注目。
南边一座楼里捡起另外梅花糕的大人望向了北方。
北方一座观里低头看书的老道人目光虽然停留在那本书上,但是意识却飘到了千百里以外。
将死之人死去的时候正好面对这南边。
被缚之人笑的最温柔的时候恰好是她面对南方的时候。
那些带着狼的战士,死前的热血泼洒在一条小路上,那是逃亡的人经过时留下的小路。
只有王,他没有看向南边,他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倾国倾城也倾了他整颗心的女子。
……
还有一个人,他也只是个孩子,他也在隔着一条小河望着某片荒原,那片荒原正是发生了许多事情的荒原。
他没有想过要看到些什么,只是突然想要看一看,望一望。
当然,即便他有一双极其敏锐的眼睛他也是看不到相隔千百里的地方正在逃亡的人的身影的。
所以他只是下意识的望了望,然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双锐利的眼睛落在了一块青石上,青石上还有一把小臂长的小刀。
他正在磨刀。
磨刀霍霍,流水哗哗,他沉默着,他早习惯了沉默。
他来自何处?终归于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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