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韶神思有些恍惚,怀疑他现在所经历的是不是在做梦,可肩膀和后脑勺上传来的丝丝痛感,按在颈脖见秦攸手指的温度……以及,滴在脸上泪水的灼人温度,无一不在提醒他,现在发生的,就是真实。
得意?他得意什么?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秦攸……莫不是疯了不成?宁韶抬起眼睛,没有掩饰自己的疑惑,立刻就感觉到揪住自己衣领的力道变得更大了些。
“看着这样的场景,看看,那些被我宝贝着的姬妾,一个两个胆小自私如此,根本没有真心喜欢我的人,你是不是很得意!”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狠命的把身体压低,恨不得能低到尘埃里去,四下更是寂静无声,像是没有其他人一般。
“看着我就像个笑话一般,你不应该很得意吗?我一开始追求你,有多少人不屑,明里暗里嘲笑我的不自量力,你对我也从来没有好颜色,我都受了,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直到后来求得你们家人都软化了,你也没有再拒绝我,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多开心吗?以为你也会喜欢我,也有一点喜欢我了——我就像个傻子,被你耍的团团转,去向皇兄求了圣旨,取了你做王妃,本朝陛下第一次指婚,怕你家的人蔑视你嫁人,我送上的聘礼,从王府进到你们宁府还没出完,铺满了整个迎亲道路,为你做足面子!娶你的时候,我亲自骑马去迎,你且查看查看,我堂堂圣王之尊,娶你三品宁家之子,没有亲自迎娶的先例!旁的人说我是仗着皇兄的旨意,癞-蛤-蟆吃上了你这块天鹅肉,他们说的再难听,我都当没听见,我们成亲之后鹣鲽情深就好,我天潢贵胄,何须受这些闲气——当初,我想的多么美好,”秦攸边说,哽咽的感觉灼烧的他喉中发痛,有滚烫的泪水从眼眶边上滑下,直直的掉落在宁韶那白玉般的脸上,再顺着那脸颊姣好的弧线滑下,没入宁韶如云黑发之中,“我想的多么美好,就有多么的可笑。”
“全了礼仪,你我就是夫妻,可我没想到,你竟厌恶我到如此,嫁给我也只是因为怕我纠缠,给家里添麻烦!哪怕是成了亲,你一样对我冷若冰霜,高兴就与我说上一两句话,不高兴就丝毫不理会我,不喜欢的话当初就不要答应我啊!”
“我往房里纳人,你没有一点在意,哪怕那些姬妾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你是王妃,管理我的后院,不是你应该做的吗?管住那些贱妾啊,修理她们,惩罚她们——什么都好,不要什么都不做啊!”
“结果呢!结果呢!”秦攸紧紧的按住宁韶,几乎已经是失控了,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如今我要死了,你也别想活!你生不想嫁给我,不愿意与我同眠,我就要先赐死你,同陵同柩,我也要睡在你身上,生生世世压着你!与其形如路人,你就恨吧——”
宁韶看着秦攸,这样的秦攸是他所不熟悉的秦攸,可这令人心疼到皱缩感觉,在冥冥之中,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这个人以前也曾这样毫无防备的,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令他心疼不已。
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宁韶抚上秦攸的脸,手指被泪水浸湿的感觉立刻唤醒了他,心中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消失,反而更多的涌上心头——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察觉,或者说从来没有在意,秦攸对他,竟然是这种深刻的感情,原来从没有过的感情升上心头,热烈的感觉自心中传来,他甚至开始庆幸,开始窃喜,他竟然为着秦攸爱他一事,而感觉到心潮澎湃和喜不自胜。
非常奇妙,当初秦攸最迷恋他的时候,他也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宁韶心中柔软非常,若不是秦攸此刻情绪太过糟糕,他都想笑出声来,也许,爱上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瞬间的功夫,也许是一眨眼,或者一呼吸,然后你发现,你的心,开始随着另外一个人的变化而改变频率,开始牵连上另外一个人。
甚至,连秦攸话中那可怕的内容,宁韶也不觉得有多么慌乱,生同衾死同穴,原本就是对相爱的人对最美最好的祝福。
“你说……你要死了?”宁韶轻轻拭去秦攸的泪,那双明澈的眼睛依旧明澈,只是其中,却多了两分之前不曾有过的心疼。
秦攸眼前模糊,却是看不清的,感觉到宁韶的动作,却也不肯再低下态度,头一杨脱离宁韶的手,冷嘲到,“是,也与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你以为今天这美人眠是给谁准备的?她们不肯先行殉葬,可我对王妃你一片深情,舍不得与你分离,她们都可以不喝,只有你!你没——”
“酒拿过来,我喝。”宁韶打断了秦攸,秦攸怔忪之下,抓着宁韶衣领的手也失去了原来的力道,愣愣的看着宁韶,没有反应过来。
宁韶却握住了秦攸的手,艰难抬起身子吻在秦攸唇畔,动作只持续了一秒,就因为身上的压力与肩周的疼痛又落了下去,宁韶抬起眼,又道,“我喝。”
秦攸这才回过神来,使劲抽回手,着袖子擦干脸上的痕迹,犹疑的看着宁韶,见宁韶表情依旧从容,秦攸捏住了拳,眼睛不离宁韶,生怕他耍花招逃掉,也不肯从宁韶身上起身,只对后面喊道,“来人,把酒给本王端过来!”
主动答应了,这……秦攸内心有些疑惑,宁韶会在秦攸被斩首之时自戕,无疑是从小受这样的思想教育,书香世家说穿了,核心理念是围绕封-建-皇-权,为之服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那个时候秦攸通敌叛国,皇帝为表现自己仁爱,将极刑改为死刑,又以宁韶一直在京,不曾知晓这之中的事情,而免了宁韶的连坐之罪,只是贬为庶人永不进京,他原本可以活下去的,但他还是自杀了。所以现在秦攸因为“自己要死”这个原因赐死宁韶,宁韶不会反抗。
但也不至于会主动接受,秦攸按下心中想法——不论如何,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就好!
“还不给本王送来,本王还没死,就敢不听本王的命令了?”秦攸见没有人动,回头扫了过去,秦攸喝道,“信不信本王让你们全都殉葬!鲍明,给本王把酒拿过来!”
侍从们齐刷刷的跪下,鲍明颤巍巍的开口,“奴才,奴才不敢……”
擅自赐死王妃这件事,若是真发生了,传到圣上耳朵里,王爷可能没事,但他们这些下人,恐怕一个个全得死!可若是相劝,以王爷的性子,说不定现在就要死!鲍明背后密密麻麻起了一身冷汗,在太阳的照耀下都感觉到阵阵寒意,便止不住拿眼去看秦攸最是重用的贴身侍卫左笑言。
“呵,不敢……”秦攸见使不动鲍明,也不去使唤别人了,抬眼看去,那置酒的桌子距他也不过两三尺,一手便狠狠揪住宁韶衣领按住了宁韶,身体前倾,另一手去够桌上的酒壶。
宽大的红色袖子划过宁韶的脸,宁韶呼吸着那袖袍上传来的熏香味道,似乎又回到了成亲那一天,坐在秦攸卧室的床上,那卧室之中,传来的也是这样的熏香味道,秦攸本是骑在他身上,伸手去拿酒,免不了身体的摩擦,宁韶又有些黯然,若是成亲那晚,他没有拒绝……的话,他与秦攸,是不是也能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而现在有了这种心思,却马上要步入黄泉。
宁韶想着,果真命运就是从不让他如愿,好歹这次,不用再眼睁睁的看着他……袖袍再次划过脸庞的触感,换回了宁韶的神智,让他不禁疑惑,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思绪的后续,不由得内心有些失笑。
秦攸捏住酒壶,就被宁韶抓住了手,将手中的酒壶倾斜,清亮的酒夜就从壶口流了出来,落在宁韶的衣领颈间,露出的一小段锁骨被淋湿,显得诱惑非常,脖子上沾了酒水,如同芙蓉与露珠,美不胜收。
宁韶就着这个姿势,撑起身子去喝流下的酒夜,酒水湿了宁韶仙人一般的脸,终于宁韶也撑起了身子,双唇触上了冰冷的壶口,秦攸清楚的看到宁韶吞咽的动作,手再也拿不住酒壶,摔在宁韶腰腹缓冲,随后滚下了地,宁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的坐在了宁韶腰上,一滴泪从眼中滑出,停留在泪痣之上,闪烁着动人的光。
眼中亮光闪过,宁韶忍着胸腹之中传来的痛,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把抓住秦攸的手,腰间与手上同时用力,翻身将秦攸压在身下,口中还含着一口酒水,俯身便像秦攸吻去——既然你的愿望,是与我同柩,那么就一起死去吧。
秦攸看着宁韶的脸在面前放大,也知道宁韶口中哺着一口酒。
轻轻闭上眼睛,秦攸微张双唇,等着宁韶将那口毒酒渡给自己,脸上却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左笑言看着宁韶的动作,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一空,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脚上速度发挥到极致,一脚踢在宁韶肩膀,宁韶闷哼一声,噗的吐出一口鲜血,混合着醉人的酒香,喷溅在秦攸领口颈脖,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飞出,直直的撞在置酒的桌案,桌上酒壶摇晃着摔下地,啪的一声碎成几片,宁韶倚着桌案,眼神含着不舍,温柔的看着地上的秦攸,究竟是抵不过毒-药的效力上来,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左笑言踢开宁韶,立刻在地上单膝跪下,伸手要扶秦攸,口中急道,“王爷你——”
秦攸瞪大眼睛,一下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身旁的左笑言,一字一顿,“你、敢、打、他?你敢打他?!”
左笑言被这话生生的钉在地上,深深的垂下头去,双手却在身侧,紧紧的握起拳头。
将宁韶抱在怀里,秦攸看着跪在地上那一众人,尖声喊道,“都给我滚!都给我滚!拿着钱滚蛋,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滚!”
说完胸口一阵闷痛,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嘴边又渗出血丝,左笑言一见秦攸面色惨白,心知不好,也不管秦攸还未赦免于他,站起身到了秦攸身边,刚好接住了秦攸晕倒的身子。
秦攸紧紧的抱着宁韶,远远的看见万花园门口太医的身影,安心的闭上眼睛。
好了宁韶,游戏结束了。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不知道你还满意否?只是这样大闹,少不得,又要被皇帝抓进宫训斥了……
晋-江-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