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连续下了两场大雨,江城的气温总算下来了。
早上五点,柳侠起床,推开窗户,一阵湿润的微风吹进来,他使劲伸了个懒腰,拿起洗漱的东西跑着去了水房,十分钟搞定晨间既定生理排泄和卫生,然后拿起一本书撒腿跑了出去。
学校的操场非常大,环形跑道中间是一个足球场和好几个排球场,还有其他很多体育设施,操场上已经有几个慢跑的人。
柳侠不会这种保健型的运动,他是甩开了胳膊狂奔。
一个多月了,每天的运动就是做两遍有气无力的广播体操,柳侠觉得自己的骨头都锈了,操场上绕着圈老驴拉磨式的跑步虽然和山间小路自由的奔跑完全不能比,不过聊胜于无,跑完了出一身汗也挺痛快。
跑完十圈,柳侠放慢了速度跑着去游泳池那边,围着池子边走边读英语。
这里也算是鸟语花香,在这里晨读的人很多,尤其是读英语的,柳侠对自己的英语发音十分不自信,所以从不读出声,在绿树成荫和鸟鸣中听别人读,自己默默记也很有意思。
一个小时后,他身上的汗落了,湿透的衬衫后背也已经差不多干了,他溜达着往餐厅走。
今天读书时间稍微长了几分钟,寝室里几个人已经开始吃了,云健嘴里叼着油条指指旁边的本子:“你忘了?今儿第一节《语文》,大地那边专业课。”
柳侠坐下拿起馒头,看看桌子上的笔记本,那是他去听大地测量那边的课时专用的本子:“没,我怕再不上语文,最后考不及格。”
柳侠到了大学依然对语文心有余悸,好在现在没有了考学的压力,他就在语文和其他自己不喜欢的课时去听其他专业他感兴趣的课,听的最多的是大地测量和英语专业的课,逃的最多的是语文,这语文课本他读的飞熟,但去上课却十分有压力,他宁愿课外时间把语文书当小说看。
今儿云健第一个吃完,先去教室占座位,语文课是大课,几个班一起上,去晚了坐大后头,听不清楚。
柳侠都不知道云健是怎么就跟他们几个关系一下好起来的,但觉得这样挺舒服,每天都生活在一个屋子里的人,有一个别扭的,一屋子的人都不痛快。
第一次云健对他释放友好的信号时,柳侠当时还有点不习惯。
柳侠因为寝室的人大部分都有了业余爱好,觉得自己啥都不会也怪没意思,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一个不花钱就能实现的爱好,干脆决定还是继续练自己的毛笔字。
自从去荣泽上学,他就只能在假期里练几天字,全家就属他练字时间最短,其他几个哥哥都至少练了十一二年,他才练了七八年。
柳侠心到手到,马上就去买了一大瓶墨汁和五杆规格不同的毛笔。
过期的报纸从来都不缺,詹伟从学生会给他拿了一大摞,他把报纸全部都撕成边长约三十公分的方块状,放着备用。
不撕不行,唯一的那张桌子本来就不宽,上面又放了一排茶缸,报纸在上面摊不平,影响写字。
柳侠练字的时间固定在午饭后大约一个小时和晚上从图书馆回来后一个多小时。
他开始写字的第二天晚上,正在铺报纸的时候,正好洗漱回来的云健把桌子上所有的缸子都往东边挪了挪,包括单独放在桌子西头的柳侠的缸子。
他对柳侠说:“要不咱们把缸子在这头放两排吧,这样那边地方会大点,你就不用把报纸都撕成那么小的块了。”
柳侠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他就真的把茶缸靠东头摆成了两排。
第二天晚上,柳侠第一个吃完饭准备去图书馆占座位的时候,云健把自己的一本书抛了过来:“帮我也占一个。”
柳侠本能的接住了书,也顺理成章地给他占了个位置。
那天云健第一次和他,还有詹伟、沙永和一起在图书馆看书,然后一路聊天说笑着回寝室,以前所有的隔阂一下就没有了。
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往往会变得更加宽容大度些。
柳侠最近心情就十分好。
柳凌考上军校这个巨大的惊喜是长效的,是最近柳侠一切好心情的基础。
刚刚收到的大哥的来信里,夹着一张猫儿的画,虽然外人完全看不出那个手脚支棱着的小人儿和柳侠有一分钱的关系,但小人儿两边稚嫩却有模有样的‘柳侠’和‘小叔’四个毛笔字却让柳侠眉开眼笑心旷神怡,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好几遍,每次都会高兴的笑出声。
还有楚小河已经到荣泽高中上学的消息,也让柳侠很高兴。
楚凤河第一次去找柳川时,正好是柳川送柳侠来江城的时候,他没见到柳川,就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愿意让小河到荣泽上学。
柳川回去看到条子后马上去找王占杰,但一直见不到人:想往荣泽高中转学生的太多,学校容纳不下,王占杰被家长和上边一些领导给弄得没办法,干脆躲了,他带的班都由其他老师临时代课。
国庆节一周后,柳川才见到王占杰,王占杰还和以前一样,教高三两个班,一个重点,一个普通。
楚小河三天后去报到,王占杰把他安排到了自己教的那个普通班。
楚凤河现在在新区卫生局的建设工地打小工,白天搬砖、和泥,晚上看场子,挣两份工钱。
活是柳川帮忙找的,柳川说:“他们兄弟俩真的是相依为命,楚凤河说要去往北乡拉煤的时候,楚小河看起来太让人难受了。
看得出来,楚凤河在哪里,哪里就是他们的家,建筑工地的活虽然辛苦,钱也不算多,但就在荣泽,楚小河不用再来回跑,他们每星期都能安心的团聚一次。”
柳侠的好心情在看到毛建勇的时候会变得有点微妙。
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却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一个寝室六个人都能愉快和睦的相处,让他看毛建勇的时候有点形只影单可怜的感觉。
所以有一天在图书馆看到毛建勇和另外几个不认识的同学屁股底下垫着报纸坐在地上看书的时候,他让云健去喊毛建勇。
他占的位置还空着一个,詹伟去学生会办事还没来。
毛建勇过来后表情有点尴尬,努力做出比较自然的样子坐下了;柳侠装着一直在看自己跟前的书,他也觉得有点抹不开脸。
过了十来分钟,詹伟来了。
柳侠站起来让詹伟坐自己的位子,他拿过云健面前的一本杂志放地上,准备自己坐。
詹伟把他推回去,自己坐在了地上:“我坐地上,天天看人家坐,早就想试试了,哎,还真不错,别样的感觉啊!”
几个人都轻轻笑了起来,柳侠看着毛建勇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觉得心里豁然开朗了。
第一个月过去时,柳侠对自己一个月的基本生活支出就大概有了谱,他基本上是隔两天中午吃一次肉菜,早晚吃素菜或咸菜,这样他一个月大概需要十二块钱的菜票。
三十三斤粮票正好够吃。
柳侠第一个月卖了十八块钱的菜票。
接到柳凌的信后,柳凌和柳川一样对他长身体的担心让他自己也有点担心起来,万一真的因为吃肉少成个小矮子就太不划算了。
他狠了狠心,一个月二十个中午吃肉菜,早晚也不吃咸菜了,都吃炒素菜,这样,他十月份卖了十三块钱菜票。
卖菜票这事在他们寝室内部就解决了,毛建勇 、云健和黑德清每个月都不够吃。
瘦的鸡崽子一样的毛建勇顿顿无肉不开张,隔几天还得去街上吃一顿,就这不停的抱怨北方食物种类太少,连海鲜和蛇肉都吃不到;
云健中午总是一荤一素,晚上还经常加餐;
黑德清特别爱吃排骨和红烧肉,每次有的时候都是买两份,如果好几天吃不到这两样,他一定要吃一顿其他更贵的才甘心,比如,烧鸡。
他和柳侠达成口头协议,以后柳侠多出的菜票都直接卖给他。
这么多的钱,让柳侠没法不偷着乐,但他没敢寄回家,他把这些钱和柳长春偷偷塞他皮箱里的五十块钱放在一起,打算除了给猫儿买生日礼物,其他的钱一定不能动,过年时给全家一个惊喜。
柳侠早翻着日历看过了,猫儿生日是阳历十一月十号,那天是星期一,他寄信回家一般需要五天左右,所以,他提前一个星期就要把礼物寄走。
星期六晚上,柳侠跟寝室的人商量,让他们谁帮忙去挑选一下礼物。
张福生最近学吉他走火入魔,连课都不想上,恨不得一天到晚研究他的和弦和六线谱,再说他的眼光柳侠也看不上,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沙永和平日是让人感觉不到的存在,星期天的安排很有规律,洗澡,洗衣服,写信,除了柳侠,219信最多的就是他了,但他和柳侠不一样,柳侠什么时候收到信都是马上就想写回信,沙永和是星期天用大半天的工夫专门写信。
云健自己举手报名:“我,你那眼光不行,到时候看我的。”
黑德清说:“我也想出去转转,咱们一起吧。”
詹伟是不用说的,他总是向导兼翻译。
星期日早上柳侠他们几个出门的时候,毛建勇也跟了上来:“我也想出去看看。”
詹伟带他们来的是江城最大的服装自由市场,柳侠想给猫儿买身衣服。
猫儿的生日,让柳侠想起了邵岩,去年他在猫儿生日的时候随口一句话,邵岩就记住了他的生日还给他买了礼物,可现在,他连邵岩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几乎可以肯定邵岩没在江城,但对邵岩现在的情况,他也做不出任何的猜测,他心里有点失落,但不再天天惦记了。
学校每天都有那么多新奇的课堂和书籍吸引着他,还有身边的朋友们每天一起说古道今,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他实在没有时间多愁善感。
邵岩的家就在原城,他们以后肯定有机会再见的。
走到服装街入口,毛建勇忽然对柳侠说:“等一下你如果看上哪件,不要喜欢的一下扑上去,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暗示我,接下来看我的。”
然后他又对詹伟说:“一会儿你得沉住气,听我的,他们再说亏了、赔钱了你也要坚持,我让你添钱的时候你再添。”
柳侠不明白毛建勇的意思,云健和黑德清却明白:“他是奸商窝里出来的,讨价还价肯定在行。”
柳侠恍然大悟。
很快,柳侠就看上了一家专门卖童装店的衣服,条绒,裤腿上绣着小狗图案的裤子,类似海军衫的秋衣。
海军衫柳侠只在课本上的插画里见过,那是他们兄弟几个做梦都不敢奢望拥有的东西。
柳侠看上了豆绿色绣着黄色小狗的裤子,云健压着嗓子对他说:“你个土老帽,那土的掉渣怎么穿?那件淡棕色的好看,配海军衫洋气。”
柳侠觉得淡棕色绣黑色小狗的不好看,但他又觉得云健在穿衣服上明显比他们几个有品味,和邵岩差不多,最后决定,两件都买,秋衣也买两件,配成套。
毛建勇示意他们一边去,剩下的交给他。
柳侠、云健、黑德清三人继续往前走,装作看其他衣服,等着毛建勇和詹伟。
二十多分钟,俩人才过来。
詹伟把袋子递给柳侠:“三块七,剩下的给你。”
柳侠仨人真给吓住了,都不相信。
毛建勇故意装作很不介意的样子说:“这算什么,如果咱们再来的早一点,他生意没开张咱们就来,我还可以再让他便宜点,我大姑、大姨是开服装厂的,小姨服装批发、零售都做,我知道他们要价的规律。”
詹伟表情痛苦的说:“我妈跟人家讨价还价的时候我在旁边都会不好意思,今天跟毛建勇这一比,哎呀,我都不好意思替他翻译,人家推着我们往外撵他都不走,那脸皮........”他摇摇头,表达自己纠结的心情。
毛建勇理直气壮地说:“做生意,讨价还价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毛钱也是自己辛苦挣的,能省下来的时候凭什么要给别人?”
柳侠摸摸自己的脸,暗暗下决心,以后要向毛建勇学习,买东西时脸皮一定要厚,能省一分是一分。
后来黒德清看上了一件牛仔裤,詹伟看上了巴拿马裤,毛建勇觉得那件牛仔裤质量不怎么样,但还是以四折的价格给买了回来。
黑德清本来是想买条大喇叭裤的,可听说国庆联欢时那几位特别时髦的学长一下台子就被政教处的老师给请了去,让他们自己把喇叭裤的裤腿给改窄了,要不就处分人。
现在学校还真看不见穿特别宽腿的喇叭裤的。
巴拿马裤是五折,毛建勇回来后一直嫌弃詹伟沉不住气。
柳侠寄走了衣服后,就巴巴的等着家里的来信,猫儿生日后四天收到的来信让他欣喜若狂:猫儿自己给他写了一封信。
猫儿的信夹在柳魁的信中,是用毛笔写的,整整写了四张:
小叔:
我是猫儿,今天我七岁了,穿着你给我买的新衣裳,可好看,我可待见。
上一星期期中考试,我语文和算术都吃了一百分。
我天天都可想可想你,你也要天天都可想可想我啊!
此致
敬礼
柳岸
198*.11.10
信纸是白纸上面用铅笔打了细致规整的米字格,柳侠仿佛可以看到柳魁在炕桌上用尺子比着打格子时,猫儿在旁边着急又兴奋的模样,还可以想象到他小脸儿上表情严肃、坐得端端正正,由柳长青或柳魁指导着写信时的样子。
柳侠好好地把猫儿的信跟寝室的人显摆了一圈,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跟张福生借了几张他抄六线谱用的白纸,也开始打米字格。
几个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猫儿所有的字写的都结构合理,大小适中,只有算术的“算”字,因为横太多,猫儿还不能自如的控制每一笔的粗细,‘算’字写的特别长。
柳侠打了三张纸,然后用没有稀释的墨汁开始写‘算’字,写了三张共六十个。
他第一张写出来放在桌子上晾的时候,毛建勇和云健都趴过来看,云健说:“靠,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印的呢!”
柳侠写完了‘算’字,又开始写信,他给家里写了一封,然后单独给猫儿写了一封,也写了四张。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123言情好像有问题,我经常进不了作者控制版面,评论也时有时无,如果我不能及时发文或回复,姑娘们见谅。
不过,姑娘们不要因为我暂时看不到评论就不留评哦,看评论的感觉非常特别,觉得看文的人不只是因为无聊随意看看打发时间,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才会看的,这种感觉非常好。
谢谢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