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最后一天的中午,柳家后花园。
柳侠翘着二郎腿躺在竹椅上,眯着眼睛看黄连树上一群小家伙,他右侧是坐在席子上看书的柳凌,左边是头碰头小声说话的小葳和小蕤。
黄连树上。
小雲和小雷在主干最高的两个树枝上一边一个坐着,还悠闲地晃荡着腿;小萱在他们下边的一根树枝上趴着,嘴里含着一片金黄的树叶冲墙外面做鬼脸——外面的小树林里有一群他认识的本地孩子。
祁含嫣在最下面的树杈上,正战战兢兢一点一点地往西边一根比较平的树枝上挪。
胖虫儿眼睛上蒙着条蓝色的手绢,正抱着树干吭哧吭哧地往上爬——他们在玩“摸柿猴”。
昨天下午从皇家花园回来的路上,两个小阎王表示,他们连着玩了好几天,已经玩过瘾了,明天开始他们哪里都不想去了,就在家里看电视玩电脑。
大人们连着陪玩了几天,其实也都累了,所以今天大家什么都不干,就在家里放松休息。
小蕤是四号回来的。
曾广同在英国留学时的一个好友前几年加入了英国籍,人却长住港城,一个月前偶然得到曾广同的确切消息,他随即打电话邀请曾广同参加他的庆生宴,他的生日是10月2号。
这位友人祖籍就在京都,因为有国外留学史,文/革期间受到迫害,左足致残,不良于行,曾广同和他三十多年没有见过了,非常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接到电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并且带上了小蕤和程新庭、吴以恒。
国人印象里港城好像就是个声色犬马的地方,其实,那里也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并且因为属于开放性的港口城市,港人文化包容性比较强,各种艺术展长年不断,曾广同有意让小蕤他们去感受一下别样的艺术氛围。
小蕤看来不虚此行,回来后制订了好几个创业计划,发誓要自己当老板,跟小叔一样多挣钱贴补家里。
不过,他此刻鬼鬼祟祟和柳葳嘀小咕的模样,怎么看讨论的内容都不像是和创业有关的事。
不过柳侠也知道,他们俩之所以不大声说话,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睡着了。
“哇,胖虫儿,错了,东边那个树枝才有人。”柳侠忽然怪叫了一声,打破了一院子秋阳细碎的寂静。
柳凌、柳葳、小蕤同时抬起头,黄连树上一阵鸡飞狗跳。
胖虫儿爬到的地方正好就是往东的树枝,也就是小萱正趴着的那根。
听到柳侠的叫声,小萱慌忙拽着身头顶的小树枝爬起来,一边寻找合适的转移地,一边回头吆喝:“小叔你咋这么孬咧?我明儿打电话跟俺柳岸哥说你,你都这么大了俺玩游戏你还捣乱,俺哥哥肯定会嚷你。”
小家伙是个灵活又麻溜的小胖子,说着话已经把自己荡到了另外一根树枝上。
小雲和小雷坐的地方太高,就是不蒙手绢,胖虫儿也不敢上,可俩小阎王哪肯老实呆着,他俩使劲摇晃着树枝,故意制造兵荒马乱的气氛。
祁含嫣在最下面,胖虫儿离她八丈远,小丫头却还是觉得不安全,哆哆嗦嗦地试着往另外一根树枝上挪。
小蕤哭笑不得地看着柳侠:“小叔,你……,还兴这?”
柳侠笑嘻嘻地放下二郎腿,往下秃噜了些把脚拖在地上,一副死狗模样:“嘿嘿,吓吓他们。”
柳凌伸手在他脑袋上胡噜了一把:“孩儿,你就长不大。”
树上几个小家伙经过一阵子调整,又进入了安静的瞎摸和躲避模式。
柳凌继续看书。
柳葳和小蕤继续说话,没说两句,小葳忽然抬起头:“小叔,你这姿势多难受,你躺好,俺俩大声点叫你能听见。”
柳侠被戳破了小心思,却一点没有偷听晚辈墙角被发现的羞愧感,他翻了个身往上蹿了蹿,趴在躺椅扶手上,一副八卦脸:“您俩说啥咧恁投机?”
“那个,那个林洁洁,对咱小蕤有意思。”柳葳稍一犹豫就说了出来,确定了事情没问题,就完全没必要瞒着叔叔们了。
“啊?!”柳侠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人想对咱小蕤老草吃嫩牛?”
“小叔哇!”柳葳无奈地叫了一声,然后喊柳凌,“五叔,你过来吧,跟俺小叔商量军国大事我觉得心里没底。”
柳凌放下书,过来盘腿坐在柳侠身边,顺手替他按摩着太阳穴——柳侠这几天白天跟着出去照看一群小家伙,晚上准备标书,非常辛苦。
“小蕤,林洁洁对你有意思,你对她咧?”柳凌问。
小蕤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我好像记得冬燕姐说过,林洁洁比咱小蕤大吧?”柳侠问。
“大一岁半,属龙,十月生儿。”小蕤说。
“你可待见她?”柳侠问。
除非是真喜欢,中国男人好像都喜欢找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而且好像还小得越多越好。
“嘿嘿,”小蕤傻笑,脸有点红,“跟着曾爷爷,我见过可多漂亮女哩,可我一点都不羡慕,就看见她,觉得……嘿嘿……”
“可人家是商品粮啊!”柳侠的表情正经起来,“商品粮,就算是丑八怪,人家家人也会觉得比咱高贵八百头,何况林洁洁还不丑咧。”
林洁洁是秦双双的表妹,大姑姑家的女儿,和小蕤一样,去年高考落榜。
小姑娘长的其实算得上好,不是那种扎眼的漂亮,而是越看越顺眼的那种舒服。
林洁洁家是县城吃商品粮的,她落榜后不愿意复读,她爸妈就给她找了个事业单位先进去干着,自收自支,有机会再转正。
小县城这种事很多,家里稍微有点人脉,基本熬几年,都能想法给弄到个财政编制。
林洁洁在文化局呆了两个月,实在受不了那死气沉沉每天上班就是看报纸的生活,辞职又跟父母商量不通,她就给家里留了一封信,到京都投奔表姐秦双双来了。
秦双双介绍她在自己曾经工作过的一家旅馆当服务员,结果没干三天,她爸妈就找来了,死活要把她带回老家,林洁洁拿再次出走抗争,他爸妈表示从此没她这个女儿,自己回老家了。
不过很快,林洁洁的哥哥就打来了电话,说父母那句话只是急怒攻心之下口不择言,让林洁洁在京都照顾好自己,不要去不明不白的地方打工,他会慢慢说服父母。
林洁洁继续回旅馆打工,可不到三个月,里边一个有家室的副经理居然对她生出不轨之心,小姑娘挺有主见,二话不说就辞了职。
然后她自己找了家饭店当服务员,结果没俩月,里面的一个二厨追求她,被拒绝后开始给她穿小鞋,小姑娘再次失业。
没了包吃包住的工作,林洁洁就没了栖身之所,她挣的那几个工资也住不起旅社,只好继续向秦双双求助。
正好当时怀琛所在的那家四合院的老人去世后,曾广同要把那里改成一个茶舍,把不想在家里进行的一些应酬转移到这里。
冬燕就让秦双双问问,林洁洁愿不愿意在茶舍做点端茶递水和日常清洁工作,工资和秦双双的一样,但秦双双有提成,林洁洁这个没有。
林洁洁本来就非常羡慕秦双双在玉器店的工作,干净、安静,老板家人还好,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刚开始,林洁洁在干活上不如秦双双麻利,但小姑娘不娇气,也不觉得那份工作辱没了自己高中生的身份,加上茶舍事情真不多,她把茶舍打理得干干净净,而且不懂的她也愿意学习,自己买了两本关于茶文化的书来看,还偷偷学着沏茶品茶,曾广同和冬燕对她平时的工作很满意。
小蕤时不时会陪曾广同到茶舍坐坐,一来二去,两个正当花样年华的年轻人就生出了旖旎心思。
“她说她不在乎,”小蕤说,“她说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是农村人,她小时候就是搁农村长哩,到三年级才去城里上学,她没觉得农村人咋不好。”
“这样看,这妮儿还不赖唦,”柳侠托着下巴思索,他忽然想起了大事,“可是,小蕤,您小葳哥还没女朋友咧呀。”
“哎哎哎,小叔您别管我别管我,”柳葳举手连连告饶,“小蕤谈朋友跟我谈朋友一点都不冲突,我早晚要谈,肯定会结婚,但现在我还想独个儿多耍几年,二十八岁之前不考虑结婚,所以您就叫小蕤先谈吧。”
柳侠回头:“五哥,这也中?”
“小葳这儿没啥不中哩”柳凌说,“我估计不中哩是你这儿。”
“为啥?”柳侠傻呆呆地问,“小蕤谈朋友跟我有啥关系?”
“小葳他俩同辈,小葳又读研究生,比小蕤晚几年结婚还说得过去;你是叔叔,高一辈,你要是不结婚,你觉得咱妈跟咱大哥会叫小蕤结?”柳凌说。
柳侠的脸瞬间变成了苦瓜:“换话题换话题,别跟我提结婚,听见结婚俩字我就肺气肿。”
小蕤笑起来:“小叔,你咋跟小孩儿样咧?你都二十七了,真该结婚了。以前,咱猫儿小,加上有病,你不想结婚咱家人都能想得开;现在,孩儿哩病好了,还上了恁好哩大学,以后肯定一辈子衣食无忧,你还害怕啥咧?”
柳侠说:“我要是一结婚,孩儿回来就没家了。”
“咋可能?”柳葳说,“就咱猫儿那学历,不管谁嫁给你,都不可能嫌弃孩儿,我估计她恐怕还巴不得孩儿回来了住您家,叫孩儿給她长长面子咧。”
“对啊,就是你说哩,那女哩就是愿意叫孩儿以后还跟我住,也不是她真心待见孩儿,而是为了她自己有面子,那,万一哪天她忽然不想要这个面子了,孩儿岂不是还得看她哩脸色?”柳侠振振有词。
柳葳抓头:“小叔,你为啥左跟别人重点不一样?你这都叫啥思路啊?”
小蕤说:“就是不能叫猫儿有万万分之一可能被嫌弃哩思路嘛。”
柳凌苦笑:“幺儿,我看了了,除非猫儿先结婚,还得婚姻美满,要不,你就是结了婚日子也没法过。”
柳侠踢腾脚:“换频道,换小蕤和林洁洁频道。来小蕤,我先换。孩儿,你跟林洁洁打算啥时候结婚?今年年下前中不中?你赶紧结婚吧孩儿,你一结婚,给您奶奶生个重孙子,她就没工夫天天跟我较劲了。”,
没等小蕤做出反应,柳侠又对着东北方向喊:“几个孬货,咱不摸柿猴了,都快过来,您小蕤哥快结婚了,您马上就该有新弟弟了,俩,您六叔一个,小蕤哥一个。”
小胖子迅速做出反应,一边叫一边飞快地往树下秃噜:“啊——哥哥,小蕤哥,你给俺生新弟弟咧?”
小蕤:“……”
小葳:“……”
柳凌:“……”
***
吃过中午饭,柳侠打了个电话,随即开车走了。
上次他见的尚德区交通局杨局长那里,有一条从尚德区中心广场到燕胡山深处一个半天然水库的公路项目,公开招标。
招标在一个半月后公开进行,柳侠现在对投标轻车熟路,而且他刚刚做过一个公路工程,对工程造价有比较准确的把握,山地勘测又是卜鸣最擅长的,所以标书本身对他没有任何压力。
他有压力的是要提前去见尚德区交通局主管招标的负责人。
没办法,投标的单位多,在专业领域无法分出高下的情况下,人情就成了决胜最重要的砝码。
杨局长比较傲气,柳侠上次去见他的时候,他对柳侠不冷不热,柳侠也没地方打听他的性格以便投其所好。
前天晚上王德邻过来玩,柳侠和他说起这件事,王德邻建议他送购物卡——不是钱,但顶钱用,虽然不敢肯定一定讨喜,至少不会讨嫌。
所以今天,柳侠是去送礼的。
以过节的名义完成了这个最让他头疼的仪式,